絕殤雪山常年不飄雪, 已是一片枯山,此刻烏雲密佈,雷電交加, 好不可怖。
“她們怎麼還不出來, 非要我用千斬扇毀了這冰晶塔?”說話者是個胸大腰細身姿婀娜眉眼嫵媚的女人, 她手中搖着的正是她的法器千斬扇。
在她身旁有一男人, 身披黑袍, 面容清俊,卻有一雙冰冷凜冽的眸子。
“冰晶塔豈是你想毀就能毀得了的?還是再等會兒吧,她會出來的。”男人冷道, 一雙眸子清冷地望着遠處。
女人用眉眼打量他幾番,隨即向男人挨近, 附在他耳邊柔聲道:“你不會還愛着她吧?”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別裝了, 王早知你有了以前的記憶。”
身子微顫, 男人冷冷看向女人。
女人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耳上輕輕吐出口氣。
“知道王這次給我的使命是什麼麼?”說着嚶嚶地笑起來, “王讓我告訴你,不管有沒有抓到盜仙,都要把雪妖處決,若你下不了手,我會幫你。”
不待男人施法將女人震開, 一道冷冽寒芒閃過, 正是雪妖驀地出現, 施法襲擊了貼在男人身上的女人。然而那女人又豈是善茬, 一個迴轉便躲開, 再把手中千斬扇一揮,一招強勢術法將雪妖擊出百米遠。
“哼!”魅司命悠哉地搖着千斬扇, 妖嬈地走回到魑司命身邊,“原來雪妖也不過如此。識相的話就把盜仙交出來,我興許會考慮讓你死的舒服些!”
“如果我不交人呢?”
“哼!“魅司命冷笑一聲,正欲起身,魑司命攔下她,手化星移術向雪妖擊去。
魑司命與雪妖凌空對打,然而不過十招雪妖便抵抗不住敗落。魑司命緊追而去,已在手中逐漸成形的術法忽而轉勢,在空中接住雪妖下落的身軀,魑司命沉聲道:“你逃吧。”音落手掌一送,雪妖身子不受控制地快速後退。
“你竟敢放了她!”
魅司命瞬間轉移,猶如疾風,魑司命在半路攔住她,兩人一去一阻,很快對打起來,兩股邪術強強相撞,塵土飛揚,風雲變色。
眼看就要戰勝魅司命,卻突然殺出個程咬金。熄魄着一玄色長衫於空中顯形,爲魅司命接下魑司命的星移術,隨即又將抓來的雪妖扔到地上。
“哎喲,是我們的魎司命啊。”魅司命扭擺着腰身來到熄魄面前,纖長的手指曖昧地撫上他的臉,帶着女子的嬌嗔,柔聲道:“熄魄,幾日不見,又吸了多少美人的鮮血?你這張臉啊,真是美得不像話,我都嫉妒死了。”
熄魄凌空而立,眼神凜冽,那種張狂有着與生俱來的鋒芒,他盯向魅司命,冷冷吐出一個字:“滾!”
魅司命頓時變色,從熄魄身上走開,忽而又笑道:“還在記恨呢?我和你一樣都要誓死效忠於王,你覺得我做得不對?”
熄魄冷“哼”一聲,不再看她,只平平道:“雪妖如何處置?”
“殺!”魅司命道。
熄魄環抱雙臂,目光饒有興趣地看向魑司命,“不過好像有人不滿意。”
魅司命悠閒地搖着扇子,道:“若有人要阻止,就是違抗王的命令,當誅!”
“哦?”熄魄魅惑地笑笑,“殺了這麼多仙魔神妖,還沒殺過司命呢。”
鬼從千影術半路被人擋了下來,一條青綾橫空而來,破了熄魄的術法。
拂夕站在雪妖身前,仰頭對熄魄道:“盜仙在此,有本事就先抓了我!”
這女人今個兒穿着一件露肩雪色緞面束腰長袍,抹胸上的水仙和彩蝶素雅之餘又嬌俏可人,不禁惹得人想多看兩眼。
“喂!”拂夕攏了攏衣領,瞪向熄魄。
“嗬!”譏誚一笑,熄魄展開雙臂,施出一毒術擊向拂夕,拂夕以術抵術,一時間勢均力敵。
須臾,魅司命加入到二人戰勢中,只見她手中千斬扇一揮,劃出一道優美弧度,攻向拂夕。拂夕以掌劃術形,全力抵抗。
“你還在猶豫什麼!快帶她走啊——”拂夕對遠處雙腳仿若被凍住的魑司命道,又見魑司命和雪妖二人只默默相望,毫無動靜。
拂夕一面對敵一面不停對二人使眼色:我快撐不住了,你們逃了再看個夠不行麼,快走啊——
熄魄眉峰微揚,蔑視地笑笑,加強術法攻擊,拂夕分神間被擊中,整個人被震開老遠。
有人在半空扶住拂夕的身子,帶着她迴轉幾圈,穩穩落於地面。
“空梵!”瞠目結舌。
“娘子,這裝束真好看!”一雙含笑的桃花眼彷彿能盛出水來。
“你來做甚?”挑眉道。
“保護你啊。”
“鬼信!”
“淘氣。”
熄魄嘴角一抽,雙手已化術而來,空梵幻出銀光繚繞的凌獸劍,又在劍上施了伱溷術後攻向熄魄。
熄魄冷笑着,徒手化術與空梵的凌獸劍對打起來。
拂夕本有心觀看二人大戰,卻見魅司命的千斬扇已向雪妖攻擊過去。
魑司命不再呆站,只見他宛若疾風,一心要去阻攔魅司命的招式。魅司命陰冷一笑,再魑司命靠近時轉身揮扇襲擊,魑司命一驚,尚未有任何應對之策時,眼前已有人爲他擋下千斬扇的一擊。
“阿雪……”魑司命接住雪妖墜下的身軀,震驚過後便見淚水覆面。
魅司命還想出擊,卻被趕至的拂夕攔下,又被一招鳳翔術擊退數步。
面色冷卻,魅司命握緊千斬扇,目光凌厲地盯着拂夕道:“今個兒你休想再逃走!”音落,千斬扇揮出一道弧度,刺眼紅光在空中形成一張巨大的網,猛地撞向拂夕。
手中的青綾化作長劍,拂夕口唸冰靈咒,將那巨大的網及時凍住,然而魅司命蔑視一笑,再一輸力,拂夕的冰靈咒失效,巨大的網解開冰凍束縛,將拂夕擊傷之餘又將她困在其中。目光一凝,青綾劍橫空飛來,唰唰幾聲破開巨網,拂夕持起青綾劍,轉瞬置於魅司命面前,正欲劈下,卻見魅司命狡黠一笑。
糟糕!拂夕只覺腦袋頓時暈乎得很。莫不是又中了她的蠱心邪冥術。
“在我面前還敢動殺欲,真是蠢得可愛。”魅司命用扇子掩面竊笑,一雙媚眼在拂夕眼裡變成了兩個大蘋果。
搖搖腦袋,雜亂混濁的思緒翻江倒海而來,拂夕吧唧兩下嘴巴,撲向大蘋果。
空梵注意到拂夕這邊,凝聚神力破了熄魄的術法,趕去營救途中又被熄魄一招毒術攔了回來,熄魄倨傲地瞥一眼拂夕,暗罵一句這個笨女人,又轉頭對空梵道:“英雄救美這事從來都是本司命做的。”
正欲施法趕去,一雙琥珀色笑成月半彎的眸子忽而在眼前出現,空梵持劍一招沐離斬神術,逼得熄魄再次與他你死我活地打起來。
被魅司命巨網束縛住的拂夕依然不知死活地做着美食夢,口水很快浸溼她的衣領。
魅司命正得意地看着戰利品,忽而眼前一黑,似有羽毛掠過,她敏感地打了個大噴嚏。
才眨眼功夫,巨網便被人粉碎殆盡,其中的戰利品也被人劫去。
定睛一瞧,劫走戰利品之人着一件簡約黑衫,衣裝樸實卻掩蓋不住那精雅絕俗的姿色,此時她正抱着戰利品離她不過十餘步距離。
藥仙夢望着懷裡口水巴拉的拂夕,無奈地搖頭,又於手中幻出一顆丹藥,伸手喂進她嘴裡,拂夕一瞧,竟有仙草從天灑下,張開血盆大口咬了下去。
咬不動!
好吧,那就舔兩下嚐嚐鮮。
舌尖纏在他的手指上,似在品味極妙的美食般貪婪又細緻地允/吸着,藥仙夢不自覺地發出一聲悶笑,有種莫名能稱得上舒服的感覺讓他不想將手從她嘴裡抽出。
丹藥在拂夕體內很快起了作用,幻象漸漸消散,頭腦清醒澄明,拂夕先被此幕嚇得一抖,再狠狠“呸”了一下,嫌棄地吐出藥仙夢的手指。
“砰!”藥仙夢冷着臉鬆開手,拂夕又一次因他摔在地上。
拂夕瞪一眼藥仙夢,然後起身施法向魅司命攻擊去,魅司命似乎特別自信於自己的蠱心邪冥術,在拂夕殺過來時再次使用了這招,然而這次拂夕並未中招。
拂夕將青綾劍揮出一個花式,從魅司命身邊瞬間閃過,道:“不知道慾望是可以被控制的?你也蠢得挺可愛。”
魅司命面色蒼白冰冷,在她肩膀上的那道劍痕驀地裂開,將整個肩膀頓時染成紫紅色,
倒在他的臂彎裡,雪妖凝着他的眸,嘴角挽起一抹淒厲的笑。
“阿雪……爲何這般傻……”
“我原以爲讓你恢復記憶,就能讓你重新回到我身邊,可是我錯了,三百年裡你可曾想過來找我一次?”又忽然伸出食指於他嘴前,雪妖搖頭道,“不,還是別說了,我知道我殺了她,你恨透了我,就算想過我,也是……”
“不是的……阿雪……”
“如果我不死,他不會放過你,何況,我早就應該……這件嫁衣……我爲你穿了兩千多年……很多事我都迷糊了……你告訴我,你可曾真心愛過我?”
“愛過,阿雪……”
“爲何三百年都不來找我……”淚水沿着眼角滑落。
“我一旦來找你,定會被鬼王發現端倪,他不會放過你……”
“幽冥鬼王……呵,呵呵……”也許他,纔是世上最應該恢復記憶的人。
雪妖伸出右手,笑了,笑得像個天真的孩童,“下雪了……終於,又下雪了……”
時光倒退,彷彿在白雪皚皚之中隱約見到一人一鹿,女人身穿雪白毛領大氅,小鹿脖子上血跡斑駁,性命垂危。
“你受傷了……”女人發現受傷的小鹿,伸手查看它的傷勢。
小鹿警惕性後縮,睜着沉重的眼皮,倔強地瞪着雪妖。
“別怕,我不會害你。”女人輕輕撫了撫小鹿的額發。
小鹿被女人溫柔的手撫摸着,緊繃的神經漸漸舒緩。
女人抱起小鹿,朝雪山深處走去。
……
傷勢逐日好轉的小鹿在牀榻上變作人形,他驀地握住女人撫在他額上的手,道:“你救了我?”
“嗯。”
“可爲什麼很多事我想不起來了?”
“過些日子等藥性退了,你就能想起來了。”
“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阿雪。”她原本沒有名字,只是想起毒貂常喚她阿雪。
“真好聽。你知道我叫什麼麼?”
“嗯……阿山。”
“……你確定?”
“嗯。”
……
阿山翻越重山,踩來一束鮮黃的花,跑到阿雪面前。
“阿雪,這是你最喜歡的霖溱花吧?”
“傻瓜,這是油菜花。不過,很美。”阿雪捧着花束,婉約一笑。
阿山支支吾吾半晌終於提起勇氣道:“阿雪,我娶你可好?”
“好。”
不料她答得如此乾脆,阿山抱起阿雪開心地轉圈,“你會是世上最美的新娘!”
“呵呵呵呵……”男女清脆歡快的笑聲充盈整個山頭。
……
“阿雪,我都想起來了,我一定要下山找回妹妹,你等我可好?”
“好。”
“我答應你,大婚那天我必定回來娶你!”
“嗯,我會穿着你做的嫁衣等你,等你回來娶我。”
……
數千年後她再見他,他一襲黑袍,嗜血成性,在他身邊已經有了另一個能讓他拼死維護的女人。
“阿山,你很喜歡她是不是?”阿雪將那女火魅抓入手中,眼含淚水怔怔地望着他。
“雪妖,我再說一次,我根本想不起你是誰!放了她!”
“這件嫁衣你可還記得?我穿着它等你兩千年,我以爲你死了,就去陰曹地府要人,差點死在那裡,你現在可好,重新出現在我面前,卻愛着另一個女人!”
“我再說一次,放了她!”
“放了?哈哈哈哈哈哈,我要你親眼看着她怎麼死!”阿雪用盡靈力從女火魅頭頂一掌劈下。
“旻——”魑司命悲愴怒喊,“雪妖,我要殺了你——”
……
一場生死搏鬥,阿雪拼盡一口氣誓死吻住他,將那憶笑花蕊化成的丹藥傳入他體內。
被他雙臂猛地推開,阿雪望着正在恢復記憶表情甚是痛苦的他冷笑:“殺啊!殺啊!你爲了她幾乎殺光了我的子民,現在面對真正的仇人,怎麼不動手了?哈哈哈……想起來了麼?終於想起我了?下不了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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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個混蛋!你要去哪!爲什麼想起我了還要拋下我!爲什麼!混蛋!”阿雪無助地倒在雪地裡,磅礴大雪快速將她覆蓋。
眼淚凝結成冰,淒冷的雪天,獨留阿雪喃喃自語:“我等了你兩千年……爲什麼還要離開我……既然要走,何不親手殺了我……”
……
“阿雪……阿雪……”
大雪紛飛,拂夕回頭望向雪妖。雪妖從魑司命的呼喚中拉回神,一雙迷離悽婉的眼睛正好也望向了拂夕。
拂夕從戰勢中掙脫,飛身到雪妖身邊,握住她在空中的手,“不會有事的,有藥仙在呢……”
“謝謝……”聲音微不可聞。
雪妖緩緩合上眼,猶如雪花吻着地面,安詳靜謐。
百年對於凡人已是長壽,而自己活了數千年,卻好像只是一生荏苒,如指間流沙,能回憶起的除了白茫茫的雪,只剩下一些抱恨終天的人和事。
突然想起毒貂臨死前說的話。她說,原來最致命的毒物是愛情,它足有能力摧殘靈魂,擊潰信仰,讓任何生靈一敗塗地。
以前不明白毒貂爲何傻到要爲一個人付出生命,而如今,她的命運比起毒貂又能好到哪裡去?
其實她與毒貂又何嘗沒有機會改寫命運,只要一次悔悟、一次參透,或是一次遺忘,她們的結局可能就不止於此。
執着有時就是一種傻的行爲,等都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才發現連悔意都不配擁有。
倦了,真的倦了……
雪妖漸漸化作一縷青煙,淹沒在茫茫白雪中。
“啊——”
魑司命攥着遺留下的紅嫁衣,幾近奔潰地跪在地上,嘶吼聲痛徹心扉,響徹天地,震得山風瑟瑟發抖,大片落下的雪花又被掃蕩到天邊去。
眼淚似斷了線的珠簾成串滾落。拂夕抓起魑司命的衣領,一巴掌扇了過去,在場所有人被驚得傻眼。
“她爲你付出這麼多,這三百年你可真正爲她着想過?你明明知道她最想要什麼,可是到她死了,也未成爲你的妻子啊混蛋!”拂夕雙手握拳,含恨而去。
藥仙夢乘黑剎追上拂夕,見她面色難看,沉吟片刻道:“其實雪妖三百年前就已重傷在身,以冰晶塔定格時空才保命至今。”
“她把邪謎鏡歌術傳給我時,我已猜到幾分。”拂夕緩緩道,“其實她早已有了以死求解脫之心,只是仍然心有不甘,還想等一個答案罷了。”
藥仙夢凝她半晌,終是開口對她道:“若換做是你,會爲一個人耗盡一生麼?”
“我……”頓了頓,拂夕望向他,對上他深邃黝黑的眸,心下禁不住一顫。
拉回神,拂夕狐疑地看着他,撇嘴道:“我發現你最近有些奇怪。”
怎料藥仙夢離她又近了些,一雙黑眸分明隱忍了什麼,幾乎逼視她再道:“你會愛那個人一生麼?”
拂夕驚得抖了抖,避開他精銳的目光。
“你還愛着蒼泠是不是?”
不明他爲何突然變得如此咄咄逼人,拂夕瞟他一眼,淡淡道了句:“藥吃多了傷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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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藥仙夢繼續逼問,拂夕已似老鼠遇見貓,卯足勁兒地逃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