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鄭子明等人爲越打越規模越大的戰事而憂心忡忡的時候,隔着一道山樑的陶家莊內,韓德馨、耶律赤犬諸輩,同樣是度日如年。
被馬延煦強行丟在莊子裡擔任“阻擊敵軍”任務的將士,全部加起來有五六百之多。然而,其中卻有一大半兒是傷兵。剩下的一小半兒裡頭,也有將近六成左右正在發着高燒,腿軟得連站都站不穩,更不可能列好戰陣跟敵軍拼命!
在如此惡劣的情況下,這支隊伍全軍覆沒幾乎是必然。至於其中多少人還有機會活着回到幽州,則全看對手的心情。
於是乎,爲了保證對手能有一個好心情,從昨天早晨“臨危受命”那一刻起,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兩個,就用盡了全身的解數。然而,這些解數到底能不能起到作用,作用的效果究竟如何,至今卻依舊不得而知!
“狗日的盧永祥怎麼還沒回來?!這馬上就要到晌午了,他就是挖地三尺,也該挖到些東西了吧!”越等,心裡頭越是發虛,耶律赤犬叫着手下一位都頭的名字,咬牙切齒。
後者原本隸屬於白馬營,數日前因爲在攻打冰牆的戰鬥中表現不佳,其指揮使盧永照被馬延煦親手處死,全營從戰場上撤下來的其他殘兵敗將,也在昨天早上被馬延煦當作了棄子,一股腦地丟在陶家莊,由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兩個率領着,準備爲大遼國貢獻最後的忠誠。
在戰場上翻滾了小半輩子的盧永祥,當然對馬延煦恨之入骨。恰好,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兩個也不願意坐以待斃。結果三人湊在了一起,很快就起了同仇敵愾之心。乾脆聯起手來,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險,將大軍的後撤計劃泄漏給了李家寨!不求能帶着所有被留下來斷後的兵馬全師而退,只求鄭子明等人在“吃飽”了之後,高擡貴手,給大傢伙留一線生機。
是以,昨天夜裡鼓角聲響了小半宿,陶家莊這邊,卻是一兵一卒都沒出營門。直到今天早晨日上三竿,才由盧永祥帶着他麾下的十幾個絕對心腹悄悄溜到外邊去打聽消息。
“怕是自己跑了吧!”與自家兄長一樣,韓德馨對盧永祥的遲遲不歸,也是深感焦慮。“馬延煦殺了他的堂兄,他親手把馬延煦的撤退方案送給了鄭子明,也算間接給他堂兄報了仇。趁着鄭子明剛剛收兵回去休整的機會,他不趕緊跑掉,難道還留下來跟大傢伙一道等着聽候處置麼?”
“他昨天跟咱們倆一起發過誓!”耶律赤犬揮動拳頭,將面前桌案砸得“咚咚”作響。然而,目光看向窗外那陰沉沉的天空,他的抱怨聲音又迅速轉低,“他,他奶奶的!這年頭,人和人之間,還有沒有一點信任了?發過的誓就像放屁一樣,說好的共同進退……”
“怎麼說呢,他已經大仇得報了,唉——!”韓德馨嘆了口氣,緩緩坐倒。“全須全尾知道這件事的,只有咱們三個。咱們哥倆如果死在了鄭子明手裡,他,他就徹底安全了!”
“他,他……”耶律赤犬擡起手,用力在自己的頭髮裡插來插去,“他怎麼知道,他怎麼知道馬延煦一定會死!萬一姓馬的逃了出去,肯定要追查是誰走漏了消息。屆時,沒咱們哥倆罩着他,以他的小樣……”
“姓馬的不死,今後也沒機會再領兵了。更沒機會再管到他頭上!”韓德馨慘然一笑,道出了一個血淋淋的現實。
憑着對鄭子明本人的能力,以及李家寨一衆鄉勇之戰鬥力的認識,韓德馨有十足的理由相信,馬延煦昨夜在劫難逃。即便趁着夜色的掩護殺出重圍,能帶出去的人馬,也不會超過十成中的一成。而在馬延煦葬送了九成以上弟兄之後,蕭拔剌手裡的軍令狀,即便再不管用,也無法再被當成一張白紙。更何況此刻大遼國的朝堂上,還有那麼多契丹貴胄,對馬氏父子虎視眈眈!
所以,於公於私,盧永祥此刻逃走,都是一個上佳的選擇。三人的臨時同盟,是建立在有共同的仇人這一基礎之上。仇人萬劫不復,同盟自然就失去了繼續存在的必要。更何況,死人才能最好的保守秘密,活人早晚會泄漏口風!
“唉——”知道自家弟弟所言沒任何錯誤,耶律赤犬鬆開手,仰天長嘆。
“唉!就看那鄭子明怎麼想了!據我判斷,他不是個好殺之人。殺光了咱們,對他也沒什麼好處!”韓德馨也陪着他嘆了口氣,帶着幾分期待補充。“不過,咱們哥倆受些折辱,恐怕也在所難免。叔父,叔父他,當日把事情做得太絕了!”
“唉——”耶律赤犬繼續大聲長嘆。
於今之際,除了繼續等下去,還有什麼辦法呢?上一回,鄭子明是看在自己和弟弟手足情深的份上,給了哥倆一條生路。這一回,即便他念在兄弟兩個暗中通報消息份上,再次高擡貴手。恐怕,也不會一點代價都不用韓氏家族支付吧!
希望他的胃口不會太大!
坐困愁城,兄弟兩個每一息時間,都過得痛苦不堪。好在老天爺慈悲,沒等二人愁白少年頭,就把盧永祥又給送了回來。
“你,你沒有,沒有走?!”耶律赤犬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衝上前,一把扯住盧永祥的胳膊,上下反覆打量。“好兄弟,夠仗義!你,你既然沒有走,怎麼不早點兒回來啊!我,我都快急死了!”
“盧兄高義,韓某沒齒難忘!”韓德馨比他斯文得多,紅着眼睛上前,抱拳施禮。
什麼叫患難見真情,這就是。明明可以藉機逃走,盧永祥卻偏偏返了回來。相比之下,兄弟兩個先前的推斷,真是不折不扣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誰成想,聽了韓德馨的感謝話,盧永祥卻立刻羞得面紅耳赤。低下頭,喃喃了半晌,才以蚊蚋般的聲音說道:“兩位,兩位大人,我,我是奉了對面鄭將軍的差遣,前來給你們送口信的。我,我剛纔出去打探消息,卻,卻不小心被他的人抓了個正着!”
“啊——!”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兩個,大驚失色。又反覆打量了盧永祥好一陣兒,才終於明白,對方不是義薄雲天,而是在逃跑的路上,被鄭子明的部屬生擒活捉!
然而,眼下顯然不是追究這些“小節”的時候。既然姓盧的說他奉了鄭子明的命令回來傳口信兒,那問清楚口信兒的內容,就是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的首要任務。畢竟,後者事關哥倆個的生死。
想到這兒,耶律赤犬果斷放下私人恩怨,柔聲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見到你平安,我們哥倆就放心了。鄭子明什麼意思?是要糧草輜重,還是要我等的項上人頭?”
“鄭,鄭將軍沒說要糧草輜重,也沒說要殺咱們!”盧永祥低頭看着地面,不敢與耶律赤犬的目光相接,“他,他說,他知道那封信出自誰人之手。所以,所以想給咱們一點回報。讓咱們,咱們將來對上頭也好有個交代!”
“什麼回報?你簡單些,別太哆嗦!”耶律赤犬聽得心裡打了個哆嗦,迫不及待的追問。
仗義,這鄭子明不愧是當過皇子的人,做事就是仗義。拿了自己的好處,居然立刻就準備投桃報李。相比起來,姓馬簡直就是一團狗屎,連給人家提鞋都不配!
“我等不要他的回報!如果他肯放咱們平安離開,這裡的糧草輜重,我全都可以留給他!”終於看到了一線生機,韓德馨也激動得腦袋嗡嗡作響。沒等盧永祥說出鄭子明那邊的條件,就大聲宣佈。
“不,不用!”盧永祥搖搖頭,紅着臉繼續補充,“他,他說,要用俘虜換咱們手裡的糧草和物資。反正,反正他昨夜俘虜了很多人,留着也沒啥用,乾脆都還給咱們。這樣,算是咱們自己救出去的也好,用其他手段弄回去的也罷,都好商量!但是有一條,二位將軍得親自去見他,當面跟他約定了具體怎麼個換法,當面統一口徑,以免將來對不上號!”
“嘶——”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的熱切也開始緩緩變冷。
如果單獨見面的話,鄭子明忽然翻臉怎麼辦?以此人的武藝,哥倆個恐怕聯手應對,也支撐不了幾個照面兒。而只要他將哥倆生擒活捉,自然不用再談什麼條件,兵不血刃,就能拿下陶家莊大營。
“他,他說,地點放在東面那座山上。他今晚太陽落山之後,先去那裡等着,二位將軍如果不放心,可以帶上儘可能多的弟兄。他,他不給您二位設上限!”盧永祥偷偷看了看韓德馨的臉色,快速做最後補充。
今天上午被鄉勇們圍攻時的情景,像惡夢一般,深深地刻進了他的記憶裡。讓他一想起來,就忍不住渾身上下冷汗亂冒。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想再被鄉勇們圍攻第二次。哪怕做一些虧心事,也在所不惜。
天可憐見,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兩個,根本沒注意到他的神色變化。全部心思,都集中揣摩鄭子明的想法上。
“可以帶儘可能多的人馬?他,他到底什麼意思啊,莫非要把大夥圍起來一網打盡?”
“不會吧,真的要一網打盡的話,他直接率軍來攻便是。反正,反正咱現在也沒絲毫力氣自保!”
“那,那他又爲了什麼?”
“嘶,這,這可真讓咱們難做。好好的,直接提條件不行麼?咱們怎麼可能跟他討價還價?偏偏要見面,見面!嘶——”
“二位將軍,我好像隱約聽見一個消息!”見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遲遲不能做出決定,盧永祥把心一橫,用顫抖的聲音補充,“我,我在那邊的時候,隱約,隱約好像聽人說,援軍,援軍已經到了。就在山外,昨晚,昨晚燕京統軍使大人,親自殺上山救走了姓馬的。還跟鄭子明交了手,結果不分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