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大姑父有個萬一,我們的革命黨將會陷入四分五裂的狀況,目前黨內已經有不同的聲音了,是你大姑父靠着自己的威望將一切維持在一個平衡的狀態,若是他不在了,誰也不服誰,那才真是革命的末日。”喬紹曾難掩臉上的擔憂,“你身上有他那股讓人信服的氣質,你手中無權卻在遇險後有那麼多人願意拼死相救,在脫險後你的淡定從容,比起你大姑父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可惜你年紀尚小,此時將你推出去不可能服衆……”
“便是現在想要維護革命黨的統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許昌平和大姑父漸行漸遠,革命黨仰仗的是許昌平手中的軍隊,若是他叛變了,恐怕革命黨就已經名存實亡了。”喬霏說話毫不客氣。
喬紹曾皺眉,“盧先生還是信任許昌平的,何況我們的軍校不也在籌辦中了麼。”
怕是趕不及了,喬霏沒有說話,該來的還是應該讓他來,不狠狠吃一次虧,盧林根本不會下定決心。
“爸爸,若是有一日大姑父有了萬一,有誰可以接手?”喬霏索性也將話說開了。
“你大姑父和我談過,若是他能多支撐幾年,原是屬意培養你的。”喬紹曾深深地看着她,如果不是盧林親口所說,他也根本不會往這個層面上去想。
喬霏一臉震驚,她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女孩兒,盧林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難怪一直給她加壓加碼。讓她一步步熟悉黨內的運作。
其實也並不奇怪,她在盧林面前所刻意展現出來的才華,不也正是爲了博得他的注意,在他的有生之年爲自己撈取儘可能多的政治資本麼。
她有着得天獨厚的優勢。生活在盧林身邊的她擁有可以完全展示自己的舞臺,也擁有這幫革命元老們的關注。
政治圈子是個能人堆,對於這麼個“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新人不可能一味提攜。也不可能一味打壓,所有人都在觀望,而到目前爲止,她的表現的確讓衆人滿意。
起碼在意識形態的控制上,她做得遠比他們預想中好,無論是煽動青年學生的能力還是喚醒底層民衆,她甚至能夠討得外國人和上層社會保守派人士的歡心。這一點是極爲難得的。
可以說“清如”這個名號在目前的華夏國,是一塊極具號召力的招牌,僅此一事就能讓這些元老們對她刮目相看。
當然僅僅是刮目相看,做大事的人必須先做好每一件小事,她還是個孩子不具有做大事的資格。只能算是一個可以栽培的好苗子,今後何去何從還要看她的表現。
“他說你不驕不躁,思辨敏捷,大度從容,對革命有着執着而熱烈的追求,最難得的是你目光長遠,若是好好栽培……”喬紹曾嘆了口氣,十分惋惜,今後的路他也很迷惘。如今的革命黨在軍閥中苦苦掙扎,尋求生存,統一全國,讓國家走上安定有序的道路還遙遙無期。
抱有純潔理想,真正意義上革命黨不過是汪洋中的一滴水,幾百號人而已。而處於黨內權力核心的更是隻有幾十號人,但卻找不出一個具有號召力的人來。
喬紹曾也曾想過自己,但是盧林卻從未考慮過他,起初他也有些埋怨,可後來發現自己的政治遠見竟連十幾歲的小女兒都不如時,他才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在喬霏這種老牌政客眼中,喬紹曾是個不諳世事的公子哥兒,生長於富貴之家,滿腦子都是不切實際的理想主義和天真的習氣,一旦殘酷的現實擊敗了他的理想,他就只會用逃避和無視來解決問題,若是靠着祖蔭經商尚可,政治的確不是他的專長。
“大姑父的病怕是……”喬霏皺眉,住口不言,她很清楚盧林得的是癌症,這在百年後仍然是不治之症的疾病,在現在也根本不可能痊癒,按照時間表來看,盧林已經拖不過三年了。
“大姑父手段向來溫和,如果在他之後黨內能有一個強勢的人物,統一全黨,繼續完成革命大業,也許我們需要這樣一位領袖。”喬霏試探道,她是不可能這麼快接盧林的班了,戴國瑛是歷史的選擇,雖飽受後世詬病,其實卻是最適合的一位,革命不只是和風細雨,非有強硬的手段很難成功,“有的時候,百姓更相信槍炮。”
“你的意思是?”喬紹曾疑惑,“暴力?獨裁?”
“爸爸,你覺得我們的國家將來是該走向民主還是獨裁?”喬霏突然站了起來,眼神中流轉着堅定的神采。
“自然應該是個民主的國家。”喬紹曾在美國留學多年,受美國的政治文明影響極深,始終堅信平等自由永遠是正確的價值取向。
“我們讀盧梭,讀伏爾泰,讀孟德斯鳩,可是制度理想主義者們並非先知,不管他們說的那些聽起來多麼的現實科學,全都是建立在對人類理性的盲目自信和崇拜上,這本身就是對理性的非理性態度,都註定是一種烏托邦的夢想,我們的國家真的適合走一條路麼?”看着喬紹曾的表情凝重起來,她依然沒有停止,“爸爸,你注意到沒有在現在的西方社會已經出現了懷疑現代文明,否定資本主義,重估一切價值的思潮,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個人主義的光芒就遠不如現在這樣光耀動人了,個人財產的神聖理論也遠不如現在時髦了,我們現在所羨慕的英國議會政治也會被詆譭爲資本主義的副產製度了,到了那個時候我們的國人還會像現在這樣渴望民主麼?”
“小五,你太幼稚了,”喬紹曾搖搖頭,“你一直在爲《新思想》寫稿,對這些新興的社會思潮瞭解得比我清楚,理論的功底也絕對比我紮實,我不和你辯論這些。但你要知道每個年代都有不同的聲音,但是民主絕對是社會的主流。我不相信我們的國家有哪一個人能夠實行專制,也不相信這麼大的一個國家裡這麼多的民衆能被一個獨裁者所矇蔽。”
“爸爸,你知道英國十七世紀的大革命麼?那一場革命審判並處死了國王,所有的民衆歡呼雀躍,可在克倫威爾死後,查理二世復辟,那些處死了國王的革命者們被當街處以極刑,民衆們個個拍手稱快,正如他們當年觀看國王死刑一樣興高采烈。民衆從來都是看重現實利益的,他們不會爲任何長遠的整體的利益犧牲自己現實的,個人的利益。如果這個國家的領袖有能力讓民衆過上安定的日子,他需要的是民衆犧牲自由和民主,爲什麼民衆不支持他?”
喬紹曾有些傻眼,“這不對,完全是詭辯……”
“廢帝革命後,我們的國家已經走上了民主的道路,可爲什麼還是內亂不止?如果這個時候有人提出通過個人專制來建立強有力的中央政府,用武力實現國家統一,儘快結束這種二等軍閥割據的混亂局面,你想想看,我們的國民是會反對還是支持?”
“你是支持獨裁的?”喬紹曾的臉色變了。
“不,我們的國家終將走向民主,”喬霏堅定地說,“但是獨裁是在非常時期最有效率的一種方式,若能用極權的方法,解決國家的戰亂和經濟問題,在最短的時間內成爲一個具有相當經濟實力的國家,也不必對獨裁一味地害怕,只要這個獨裁製度是有能力、有理想的,就現階段若以大多數人民的福利而論,獨裁製度不見得不如民主政治。”
“不,真正的國家統一,只能在民權伸張的基礎上實現,武力統一的專制的結果,只會使人民敢怒不敢言。”喬紹曾激烈地反對着,“我們革命本就是爲了平等自由,如果是要迎來一個新的皇帝那我們還爲什麼要革命?”
喬霏知道喬紹曾對獨裁一直有着極大的抗拒,所以曾和戴國瑛是至交好友的他,纔會在戴國瑛上臺之後三天兩頭和他唱反調,最後被拉出了權力的核心。
“內亂是因爲主張的不同和私慾的膨脹,而消除內亂的途徑,除卻武力統一的方式外,我們看不出還有什麼別的方式,否則大姑父也不會急於擁有一支完全屬於革命的軍隊。”喬霏毫不畏懼地直視焦躁的喬紹曾,“爸爸,我們已經走在了通往獨裁的路上,若真要民主,咱們就該像現在這樣讓各省軍閥坐到北平政府的議事大廳中開會。我們的國家和美國完全不同,我們不可能開一場費城會議。”
“你——”喬紹曾長嘆一聲,其實他口口聲聲所謂的“民主”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幌子,他自己心裡也明白麪對軍閥割據的國家,一味地靠着動動嘴皮喊着“民主自由”是行不通的,只是嘴上唸叨了一輩子的東西,突然被喬霏這麼生生地揭開了真相,着實有些難堪,“我們所需要的這個人不能有消滅異己,獨自稱霸的野心,但又應該有消除軍閥割據、統一國家的能力,你認爲我們的國家有這樣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