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小姐,方大凱傳信過來說已經把消息放出去了,”甫一上車,樑叔就輕聲說道,“這時候突然把消息放出去會不會太突然,太刻意了點兒?”
“這件事本來就是真的,消息也是茶館傳出來的,只不過因爲小秋棠要隱退傳得盛點兒,就算要徹查也就是這麼回事兒,”喬霏頓了頓,“何況這個時候他們怕是根本沒法騰出手來查,又或者他們根本不想查得太明白。”
回望戲園子,喬霏笑了笑,“對他們來說,興許這還是一個機會呢。”
“我明白了。”樑叔點點頭,不再言語。
坐在副駕駛座一直沉默着的楊天凡開口了,“一個女人而已,真能讓朱大林身敗名裂?”
跟着喬霏他隱約知道了她的計劃,只是朱大林是個團長,手下有兵有槍,這麼件小事就能把他推向地獄?
“不知道,”喬霏誠實地攤攤手,“且看看吧,不過,天凡啊,不要小瞧女人,古今多少英雄豪傑都是栽在女人手裡的,也別覺得這是件小事兒,世界上的大事都是由小事引起的。”
楊天凡沉默了幾秒,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趙子嘉的正房大太太徐氏近來很是着急上火,牙齦腫得老大,大夫們來看過說是虛火,可藥吃了好幾帖,卻絲毫效果也沒有,每日只能吃些流食。
大太太火氣大,一屋子的姨太太們都平息靜氣地做人,不敢說錯一個字。
可趙子嘉卻春風得意。每日留宿在小秋棠處,夜夜風流快活,彷彿又年輕了幾歲,小秋棠手段一使。這趙子嘉連家都不回了。
“滾出去!”一想到這茬,徐氏就氣不打一處來,陰着臉將茶碗往地上狠狠一摔。跪在地上的小丫頭嚇得渾身發抖,連滾帶爬地逃出屋子。
“娘,您別發火。”趙子嘉急匆匆地從屋外進來,一揮手讓屋子裡服侍的衆人都退下。
“你從哪兒回來?”徐氏見到自己的獨子,臉色有些緩和,長長地嘆了口氣,歪在鴉片榻上有氣無力地問道。
“我剛從茶樓回來。娘,我方纔在外邊聽到一個消息,”趙履安神神秘秘地走到徐氏身邊,“您猜那小秋棠原先跟的是誰?”
“我怎麼知道?那狐狸精跟過的人十個手指也數不過來,你少和我提她。沒的污了我的耳朵。”徐氏不耐煩地說,一聽到小秋棠的名字,就一臉厭惡。
她也不是那等好吃醋的妒婦,趙子嘉妻妾不少,她何時多過一句嘴?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個家裡的女人們,都必須尊重她這個明媒正娶的大太太,可就這小秋棠特別不識擡舉。出身卑賤還成日興風作浪的,更可氣的是她從未見趙子嘉對哪個女子這麼上心,被迷得連家都不回了,還將自己看上的首飾給了小秋棠。
還未進門就如此囂張了,若讓她進了門……現在這小秋棠肚子裡有了孩子,還不更得仗着趙子嘉的寵愛無法無天。是個女兒也就罷了,要是個兒子……
他們母子倆的地位恐怕就不保了,徐氏恨得牙癢癢。
見母親氣怒,趙履安也不敢賣關子了,“聽說這小秋棠原先跟的是父親手下的一個團長,叫朱大林的,這小秋棠現在雖然跟了父親,可是還和那個姓朱的藕斷絲連,那肚子裡的孩子似乎也是姓朱的。”
“此話當真?!”徐氏霍然坐起,目露精光,如果肚子裡的孩子真是姓朱的,那小秋棠這輩子都別想進趙家的門。
“外邊好幾處茶樓裡都在瘋傳,應該錯不了。”趙履安親自跑了幾處茶館打聽,果然有這樣的傳聞,不過小秋棠肚子裡的孩子是姓朱的這事可是他自己加上去的,反正孩子還沒生下來,說是誰的還不就靠那一張嘴嗎?
“小秋棠這個騷蹄子不守婦道,不僅把老爺迷得神魂顛倒,還在外面勾三搭四。”徐氏嘿嘿冷笑,突然有了精神,連牙也不疼了,“這事兒不曉得你父親知不知道。”
“那小秋棠有心計有手段,八成是被她蓋住了,我們斷不能坐視父親被矇蔽!”
“此事得從長計議,你我此時都不便出面說破此事。”徐氏一臉算計,這話若從他們的嘴裡說出來,定會讓趙子嘉覺得是他們嫉恨,那心更偏向小秋棠了,得從旁人入手纔好。
“你去把陳副官找來。”徐氏思忖片刻,還是決定找陳副官這個本家外甥商量,陳副官跟隨趙子嘉多年,忠心耿耿且又辦事精明,是趙子嘉的得力助手,對徐氏這個姨母一向敬重。
“好。”趙子嘉應聲而去。
“等一等,”徐氏眯起眼,“你先讓人去找幾個小報記者,把這小秋棠和朱大林的花邊新聞給登出來。”
“那小秋棠跟了父親的事……”
“也透點風聲給他們知道,這些記者捕風捉影的功夫遠勝凡人。”徐氏冷笑,“你這事做得隱秘些,讓人私下和那些記者接觸,你千萬不要出面,另外小秋棠那裡派人給我看緊了!”
趙子嘉應聲而去,徐氏坐得筆直筆直的,雖然依舊面無表情,可那微顫的指尖卻泄露了她的激動,折磨了她幾日的牙疼似乎一下子就全好了。
這個年代滬上的報刊雜誌種類繁雜,有《新思想》這樣的進步刊物,也有一些客觀的新聞報紙,當然也不乏以捕風捉影編故事吸引讀者的小報,這種報紙專門刊登花邊新聞和離奇故事,多是些潑皮無賴似的落魄文人所辦,所言之事根本毫無道德底線,雖然正統人士對此一向不屑,可是卻頗受一些喜愛獵奇的普通百姓,特別是時髦女郎們的歡迎。
其實不用趙子嘉交代,這幾日在茶館瘋傳的消息也流進這些小報記者的耳中,他們早就編好了曲折的故事正待發表,沒想到竟有人爲了登新聞還特地給他們塞了錢,他們自然不會去追問這人要登這則新聞有何用意,只是拿人手短,便很有職業道德地將那稿子又潤色加工了一番,說得生動無比,比當事人還真。
這些胡編亂造詆譭名譽的新聞最容易得罪人,可這些報社們也有自己的靠山,他們都住在英法租界中,有黑道大亨在背後爲自己撐腰,便是趙子嘉這樣的人也不好動他們,何況他們慣用影射,雖從不指名道姓,卻讓人一看便知所指爲誰,就算有人氣極了要想告他們上法庭,也自有能言善辯的訟棍爲他們鳴不平。
總之這種小報社雖如蒼蠅蚊子般可惡,卻是誰對他們無可奈何。
第二天一見報果然引起轟動,人人皆知風光一時的趙子嘉頭上戴了頂綠油油的大帽子,不由得個個在背後偷笑,一傳十,十傳百,好事者都想去買上一份讀讀,倒是很好地帶動了這些八卦小報的銷量。
小秋棠一向喜歡看這種小報,可今天買了報紙回來一讀,卻被嚇得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厥了過去,心中本就有鬼,此時更是被嚇得六神無主,不知該如何是好,她也是病急亂投醫,竟然傻乎乎地去派人請朱大林來商量。
這朱大林和小秋棠好上過一陣,本是要娶回去做姨太太的,誰知道趙子嘉也看上了小秋棠,權衡之後,這朱大林不敢得罪趙子嘉,小秋棠也有心攀高枝,便好聚好散了,不過買賣不成仁義在,兩人之間的關係不錯,還間或有過幾回露水姻緣,故而這事情一出小秋棠立馬就向朱大林求救。
這種小報一向都是女人們愛看,趙子嘉雖是一介武夫,卻自命清高,自然是不屑看的,而朱大林大字不識幾個,哪裡有閒心去看報紙,故而無論是趙子嘉還是朱大林都不曾讀過這種三流小報,還一直矇在鼓裡。
朱大林接到信時,還以爲這小秋棠又耐不住寂寞,想要找他再續前緣,便興沖沖地去赴了約。
那邊盯着小秋棠的人早把這事兒報予趙履安,跟在趙子嘉身邊的趙履安對陳副官使了個眼色,對方立刻心領神會。
從茶館的樓上走下兩個身穿長褂,面容猥瑣的男人,邊走邊拿着報紙笑道,“沒想到這小秋棠不僅在臺上功夫了得,牀上功夫也不差,哈哈哈……”
“可惜你遲了一步,人家要從良啦。”
“那可未必,你看看報上所說,她這麼個人盡可夫的戲子,今後從不從良還是兩說呢。”
兩人#小說?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巧落入趙子嘉的耳裡,臉色“唰”的一下就黑了。
“趙,趙督軍!”一個男子發現了趙子嘉,嚇得連聲音也變了,手一抖手中的報紙便飄落在地,正巧落在趙子嘉跟前,偌大的標題寫着“名伶小棠之情事”。
趙子嘉瞳孔一縮,本來對這種捕風捉影的小報他是半點興趣也無的,可方纔聽了這兩人所說,心裡很不痛快,便想看看這報上究竟胡說些什麼,於是俯身撿起報紙讀了起來,報上雖隱去了他們的真名,可明眼人一讀便知道說的是小秋棠和趙子嘉、朱大林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