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勳儀式進行得十分簡單,但氣氛莊嚴,喬星訶不僅爲沈紹雋授勳,還爲第五戰區幾位功勳傑出的將領頒發了勳章,爲英勇戰死的官兵們授予烈士稱號。
這一天的天氣陰沉,風簌簌地颳着,無端帶來幾分肅殺蕭瑟,空中隱隱約約傳來的不知道是風聲還是低泣聲。
在場所有人都神色肅穆,不僅爲得到的榮譽自豪,更多的是對戰友的追思,和對國家榮譽的狂熱追求。
對一個軍人來說,雖然戰死沙場,但是馬革裹屍被國家肯定卻是無上的榮耀。
喬星訶在所有人面前宣佈,所有爲國捐軀的烈士家屬除了可以得到撫卹金之外,遺孤都可以得到國家的撫養,而這些遺孤們所就讀的學校由她親自任校長,爲這些孩子們提供最好的學習和生活條件。
這一點無疑大大鼓舞了將士們的士氣,他們爲國戰死固然不怕,但唯一惦記的就是家人,這個政策無疑解決了他們的後顧之憂,若是孩子能夠被喬星訶所辦的學校接納,那就意味着會有一個比他們強上好幾倍的好前程。
接下來她們一行人到了戰時醫院看望傷兵,戰時醫院這樣的臨時醫院自然十分簡陋,但在總指揮部的醫院相對前線醫院來說條件已經是很不錯了,可看在她們眼中還是深受震撼。
一進入醫院呻吟聲不絕於耳,躺在病牀上的士兵眼神各異,有的痛苦,有的絕望,有的悲憤,有的呆滯,醫生護士們忙忙碌碌,卻又都面無表情。那些血淋淋的斷肢、屍體就這麼源源不斷地擡出去,卻完全無法觸動他們,顯然已經見怪不怪了。
院長等陪同人員顯然有些尷尬,暗地裡讓他們隱晦一些,不要把這些慘景展現在這三位貴婦眼前,可是戰場無情,傷員源源不斷地送來,院中不斷的有人死去,這些都是怎麼藏也藏不住的,她們今日所見到的情形已經稍加掩飾。比平日的狀態要好上許多倍了。
“我要我的腿,不要把它砍掉!我不要變成一個廢人!我還要上戰場!”一個男子的哭喊從病房傳出,聽得三人都是心中一顫。
喬月訶快步走入那間病房。只見病房裡擺放着八張病牀,最靠裡的那張病牀是一個年輕的士兵,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牀邊圍了兩個醫生和幾個護士,神情嚴肅地討論着。
“馬上進行截肢手術。你們準備一下。”
“他的腿保不住了嗎?”喬月訶關心地問,那年輕士兵看上去不過十幾歲,臉上還有着未褪去的稚氣,這麼小的孩子就失去雙腿,今後的人生實在讓人很難想象。
那幾個醫護人員一愣,見她們衣着華貴。後邊又跟着一臉恭敬的院長,立刻明白了她們的身份。
“夫人,以他的情況。如果不截肢就會危及生命。”在醫院裡見多了,無論面對什麼樣的狀況,他們都能保持冷靜,若不是看在她們的份上連解釋都懶得解釋。
“可是他還這麼年輕,沒有了雙腿今後怎麼辦?”喬星訶也心有不忍。
“他的下肢已經腐爛了。我們實在沒有辦法。”所有這樣的情況都是這麼處理的,這就是戰場。鮮血淋漓,能讓任何一個人都變得鐵石心腸,醫院就如流水線一般,截肢、死人都讓變得麻木。
三人默然不語,雙腿固然重要,可是和生命相比卻是不得不放棄的。
“夫人,救救我!我想要保住我的腿,若是沒有了腿我還能做什麼?也只有死路一條了。”那兵士不停地哭喊求救着。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小兄弟切莫放棄自己。”喬月訶眼圈都紅了。
“雖然不能再上前線打仗,可是國家不會忘記你的,殘疾也可以爲國家做出貢獻,也可以自食其力,最要緊的是不要放棄自己。”一直沉默的喬霏說道,“只要你願意,你們這些重傷致殘的老兵可以到後方的工廠裡工作,不一定會變成你想象的無用之人。”
“不錯,小夥子,你還年輕,人生的路還長的很。”喬月訶和喬星訶都勸道。
那年輕人心情並未平復便被推進了手術室,周遭的人都已經見怪不怪,只有她們這些來自後方的人微微失神。
她們走過每一間病房,看望每一個病人,爲他們每個人留下了奶粉水果和毛巾。
“謝謝夫人,我很快就能出院了,到時候我還要上戰場殺鬼子!”一個剛滿十八歲的男孩子激動地說。
“這孩子堅強得很,”院長也笑道,“當初他被鬼子打穿了肩膀,正好麻醉藥用完了,他這麼個孩子愣是一聲不吭讓我們取出彈頭縫合傷口,如今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聽者皆駭然,這得要有多大的毅力!
“當年關雲長刮骨療毒也不過如此啊!”喬星訶嘆道。
“好孩子,真是了不起,今後必成大器!”喬月訶憐愛地摸了摸他的頭。
“我今後也要成爲沈將軍那樣的戰神,保家衛國!”男孩子滿臉自豪的笑意,滿腔豪情。
“有志氣!”衆人都哈哈大笑。
“醫院裡的藥品不夠用嗎?”喬霏沒有笑,卻在後頭悄聲問院長,“爲什麼會出現沒有麻醉藥的情況。”
“夫人,您也知道我們這裡都是這些重傷殘兵,需要消耗大量的麻醉藥和抗生素,有的時候傷兵送得多,藥品便跟不上供應,斷藥的情況也是常常發生。”院長苦着臉道,“所以麻醉藥我們只能省着用,抗生素卻是連省都省不得,不少人都是死在感染上……”
“我明白了!這個問題我會盡快解決的。”她深知在戰場上每一支藥都是救命的,否則她當初也不會收購那幾家大藥廠,沒想到還是供不應求,看來要加大進口量,並且要儘快提升國內的生產力,否則從國外進口,時間耽誤了,那會誤掉多少人命啊。
“我決定明日去前線!”從醫院回來,喬星訶斬釘截鐵地說,之前他們都勸她爲安全計不要到前線涉險,可是見了今日的慘狀,她怎麼還可能坐得住?
“好,我現在就去安排。”喬霏立刻應了下來。
“你不勸我?”喬星訶有些奇怪。
“莫說是姑姑了,我也想去前線看看,他們捨生忘死,我們還成日窩在後方,貪生怕死不是我們喬家人。”喬霏坦然笑道。
“不愧是我們喬家的女兒。”喬月訶讚賞道,“不僅如此,今後我還打算組織一些文藝人士到前線慰問,前線的將士們生活很苦,我們雖然幫不上什麼大忙,但去前線也能激勵士氣。”
“貝貝,你方纔在醫院說殘疾老兵去工廠工作的事情怎麼回事?”喬星訶一直把這一茬記在心頭。
“我也是突然想到的,”喬霏笑了笑,“我們現在的政策是給這些不能再打仗的傷兵幾塊銀元就把他們打發回去,可是他們回去之後,幾塊銀元能支撐多久?今後的生活顯然很成問題,所以我們在醫院看到那些截肢的傷兵一個個神色絕望,那些人尚處在青壯年,今後的人生就那樣無望了。”
“不錯,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喬月訶點頭。
“所以我想到我們喬家在後方的工廠也需要人手,有不少工種都適合他們做,至少能給他們一條活路。”其實也是受到了國外福利工廠的影響。
“你這個想法很好,我回去和國瑛商量一下,爭取一些扶持政策。”喬星訶拍手笑道,“一人計短,三人計長,你們要多提點提點我,若有什麼疏漏盡管提出來,爭取能爲他們多做一些事兒。”
喬月訶讚許地點點頭,“我只恨自己沒有早些到這裡來,和前線這些痛苦比起來,我們幸福得讓人慚愧,什麼事都沒爲他們做,卻理所當然地享受着他們用生命付出的保護。”
喬霏微微低頭,若是人人都有這種想法,聯合政府就能吏治清明,提高效率,前線也能少死一些人了。
“你們要去前線?”沈紹雋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你知道前線有多危險嗎?”
“我知道啊,”喬霏眨巴着雙眼看着他,“我不是還去前線找過你嗎?”
“你還敢提這茬?”他伸手毫不留情地掐了掐她的臉頰,爲這事兒他氣了好久,“你還真覺得自己這條小命太硬了是不是?”
“你不也經常去前線?我們又不是直接去打仗的,你擔心什麼?”她覺得他實在小題大做,其實也就是去前線的路難走了一些,一路上並不會遇到什麼危險。
“你以爲和倭人的戰爭和當初的內戰一般麼?”他冷笑,“倭軍的轟炸機成日在來回轟炸,且不說前線有多危險,單是去前線的路上就有很大的可能遇上轟炸,你帶着姑姑她們涉險,你可有把握?”
“我們要是貪生怕死就不會來這裡了。”喬霏十分堅決。
“你不貪生怕死,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有沒有想過靜兒,若是你有個萬一,你讓我們怎麼辦?”他簡直可以稱得上聲色俱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