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爲格雷對她才華的尊重和友誼,同時心裡也存了幾分較勁的意思,以他的身份和地位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幫她這個忙的,雖然在他看來,喬霏是不折不扣的悲觀主義者,就算是在欣欣向榮的牛市,也老愛把股市大崩盤掛在嘴邊,並且不按牌理出牌,她所做的事總是讓人摸不着頭腦,可她的奇思妙想和理論又讓他耳目一新,受益匪淺,還有當初她在投資上的許多觀點事後都被一一證明是正確的,更讓他對她充滿了好奇。
但儘管如此,他在這件事上依舊堅持自己的觀點,雖然幫助喬霏運作她那一部分資金賣空市場,但他還是對自己管理的基金實施了一項激進的投資策略,他決定憑自己的分析和直覺放手一搏。
這幾天的市場開始止跌回損,令投資者們心痛的損失稍稍得到一些彌補,格雷有理由相信熊市已經結束。
可是正當他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好日子只持續了五天,市場再次下跌,格雷的心顫了顫,但依然說服自己這是市場微調,最黑暗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不過他萬萬沒有想到,到了第七天的時候,賣單會像雪崩一樣毫無中斷地傾瀉下來,市場上傳言四起,當然所有的傳言都是悲觀絕望而恐慌的,於是股市再一次瘋狂下跌,從洗碗女工到銀行家,每個人似乎都在拼命賣出。有些賣單並非是自願的,是投資者受到追加保證金的要求,不得不割肉變現,股市終於大崩盤。
“不得不承認你是對的。”格雷神情憔悴地扯了扯勒住脖子的領帶,這是他職業生涯中跌得最重的一次跟頭,如果不是喬霏的投資策略正確,他在相信自己的同時。也投入了一小筆資金按照喬霏的理念賣空市場,稍稍補平了一些損失,他的格雷基金就要到了破產邊緣,雖說和許多同行相比,他已經算是幸運了,但深深的挫敗感攫取了他的心。
一向自詡金手指的他,終於不得不承認他從始至終都錯得離譜,甚至對自己的能力都產生了懷疑。
雖然這輪熊市最終停了下來,但是過去三年中金融市場辛辛苦苦積累的所有收益都已然付之東流,這一切讓這個華爾街人一臉愴然。
這一輪慘烈的熊市持續了三個月的時間。市場才漸漸平靜下來,買家也開始進入市場,在新一輪、較爲溫和的牛市中。股市保持着繼續上漲的勢頭,漲幅也差不多補回到之前暴跌的市值的一半,之前盲目的投機者們已經全被熊市嚇跑離場了,市場中只有那些真正的行家,這樣的市場纔是正常的。在這個平靜的市場環境中,心浮氣躁了好一陣子的格雷才能心平氣和地同喬霏吃這一頓讓他倍覺苦澀的晚餐。
這家飯店是三年前喬霏初到美國時,三人在一起吃的第一頓飯,就是在這裡格雷和喬霏立下了賭約,如今格雷只得心服口服地買單。
“三年前的我真的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格雷搖頭嘆息。
“不必在意,我相信你很快又能重振當年的輝煌。這次是我們運氣不好,但我們華人有句老話‘勝敗乃兵家常事’,你不必太把這些放在心上。”喬新偉雖然心裡也難過。可還是大度地拍了拍格雷的肩膀,他相信始終相信格雷的能力,相信他能將一切再賺回來。
“不,不能怪運氣,”格雷連連搖頭。“市場是有規律可循的,我讀了FIFI之前的幾篇文章。她是對的,是我們沒有關注到她所提的,包括房地產泡沫和農村的蕭條,我們太關注市場本身,而忽略了它賴以生存的基礎。”
“我認爲這兩者還不是大崩盤的直接原因,”喬霏搖搖頭,“造成股市暴跌的原因有三種,一是交易經紀行和投資機構對股票的操縱。爲了控制某種股票的漲跌,每天經紀人都會放出一些消息,告訴客戶購買或拋售某種股票將是多麼明智的選擇,使客戶盲目地走進其所設定的圈套;二是借款給股票購買者的金融政策,就連我家的幫傭都借了錢買股票,而用於購買股票的貸款是以股票市價來支撐的,一旦股市發生暴跌,所有的一切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全部倒下;第三點,則是我認爲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過度的樂觀,這幾年我一直認爲你們對股市有一種盲目且過度的樂觀,無論我怎麼勸,你們始終聽不進去,可見這一種原因是三種原因中最根本的,也是無法通過立法所能控制的……”
“你說的很對!”格雷這段時間一直食不知味,睡不安寢,不得不承認她的正確,對她這次拋出的新觀點很感興趣,甚至拿出了本子將她說的話記下來,“我一直在醞釀準備寫一本有關證券分析的書,你的觀點很具有參考價值,有沒有興趣和我共同合作?”
格雷不是個單純的投資者,他對研究市場規律更感興趣,投資只是他了解市場的工具,他本質上是個學者性質的華爾街人。
喬霏微微吃了一驚,臉上浮現出一絲不自然的尷尬,她所說的也都是由格雷的觀點提煉而來,這算不算“以彼之道,還之彼身”?她有的只是領先的觀念而已,實際上並沒有太深的研究,要她聯名寫書,自然是不合適的,當場便以自己課業繁忙婉拒了。
“無論如何這次危機總算是過去了,接下來又是牛市,又可以放心了……”喬新偉笑道。
“不,這還只是開始而已。”喬霏搖搖頭,所有人都以爲一切結束了,實際上卻纔剛剛開始,股市大崩盤之後隨之而來的經濟大蕭條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讓所有人猝不及防。
“你的意思是市場還未觸底?”格雷倒抽一口涼氣,如今的形勢分明已經漸漸好轉了,他本該對喬霏的話嗤之以鼻,可如今卻不知爲什麼竟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遠未觸底。”喬霏篤定地說,接下來的大蕭條是美國的一場噩夢,甚至可以算是震驚世界的巨大災難,無數美國人辛勞一生的血汗錢化爲烏有,一向富庶的美國竟然餓死了八千多萬人,其慘烈的程度甚至不遜於飽受苦難的華夏。
格雷和喬新偉的心都忍不住“咯噔”了一下,臉上雖然還是震驚懷疑,內心的潛意識裡已經不由自主相信了。
“爲什麼這麼說?”格雷並不是盲目相信的人,就算內心動搖了,可還是要喬霏拿出依據來。
“我之前曾經有一篇文章提到過股市大崩盤之後會出現一場經濟大蕭條,這兩者都是因爲多年形成的經濟形勢引起的,我也曾提議政府應當採取正確的措施和政策以應付這種經濟形勢,但就目前來看,政府所採取的措施十分失當,美國的將來也十分不樂觀,這場經濟大蕭條必然會發生。”喬霏毫不掩飾地說,就算她曾將一切都預言得一清二楚,也不會有人相信,因爲在美國她只是一個平凡普通的學生,在校刊上發表的文章可以爲她博來知名度,卻不可能得到真正的重視,除非她的預言和論調在之後全都得到證實。
美國是個百家爭鳴,言論自由的國家,各種觀點論調都可以自由發表,公衆可以從中自由選擇自己欣賞的觀點,而喬霏說的話太過悲觀,很少人願意接受。
作爲摯友,格雷曾經讀過喬霏的這篇文章,他也一直抱着不以爲然的態度,覺得美國的經濟不可能會到那樣悲慘的境地,可如今細細分析,卻似乎句句在理,最要命的是她文章所提已經得到了驗證。
人們對權威的崇拜,往往都是由“預言”開始的,當一個人能夠成功“預言”大災難的時候,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成爲她的信徒,不管格雷是否承認,他已經在潛移默化中接受了喬霏的觀點。
因爲之前激進的策略,格雷的這個跟頭摔得很慘,他的基金下跌了驚人的百分之五十,但他畢竟是個奇才,心中又時刻記着喬霏的警告,投資格外謹慎,第二年就將損失控制在了百分之十,隨着研究的深入,他對市場的體悟更加深刻。
事實很快證明了喬霏的觀點是正確的,隨着美國政策的適當,距離三人晚餐不到半年的時間,世界貿易體系崩潰了,政府的每一步棋都下得奇臭無比,每一張牌都打錯了,一步錯,步步錯,讓喬霏這個帶着歷史眼光的旁觀者看得連連搖頭。
這些錯誤其實是顯而易見的,它們給當時的經濟帶來的後果也是災難性的,失業率超過了四分之一,股市一跌再跌,一直門庭若市的華爾街變得冷冷清清,像一座空城。
堪比海嘯的大蕭條終於到來了,這次崩潰是以農產品價格下跌爲起點的,首先發生在木材價格上,在這場災難中,破產了十幾萬家企業,工業生產總指數甚至下降了一半,重工業生產的縮減尤爲嚴重,作爲曾經美國經濟繁榮標誌的鋼鐵、汽車等行業的衰退更是明顯,喬霏一直等待的時機終於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