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霏信步走向二等艙的甲板,與頭等艙相比,這裡要樸素平實地多,人也更多上一些,以華人爲主,甲板上大都是婦孺,還是這裡更親切自然一些。
“清如,你來啦。”一個漂亮的女孩兒正和一個洋人喝着咖啡,見到她立刻親熱地招呼道。
喬霏朝她笑着點點頭,“錦瑟,我正要來尋你一塊兒去吃晚飯。”
“好啊,”女孩兒袁錦瑟開朗地站了起來,“來,我給你介紹,這是我剛纔新認識的朋友湯姆,這是我的同學清如。”
“哦,美麗的東方小姐。”那男子文縐縐地拉過喬霏的手吻了一下,“真是幸會了。”
“幸會,打擾你們了,真是不好意思。”喬霏微笑的臉上有着歉意。
“可否給我一個機會,邀請兩位美麗的小姐共進晚餐?”湯姆紳士地邀請道。
“謝謝,不用了,我們今晚約好了幾位同學一塊兒吃飯的。”袁錦瑟爽朗地婉拒。
那洋人走後,袁錦瑟就熱情地拉着喬霏的手,要給她介紹今天剛認識的朋友,“我一問,還真巧,他們原來都是坐船去美國讀書的,大家今後也有照應啦!”
“還是錦瑟厲害,上船還不到一天呢,就結識到這麼多同鄉。”喬霏佩服的語氣讓袁錦瑟大爲得意。
袁錦瑟也是萬中選一的公費留學生,她比喬霏還要難得,因爲她是六十三人中唯一一個攻讀美術專業的藝術生,一身藝術家的浪漫氣質,待人熱情爽朗,還略帶了一些小姑娘的嬌縱任性,是個很招人疼愛的女孩子。
“我這不是無聊嘛,你也不過來找我玩兒。是不是又悶在房間裡讀書寫字了?”袁錦瑟笑道。
袁錦瑟也是官宦之後,十里洋場上的名媛千金,之前與喬霏雖算不上要好,但也是自幼認識的,如今都是獨在異鄉爲異客,難免生出了幾分惺惺相惜的感受,關係一下子較從前熱絡了不少。
喬霏抿嘴直笑,“你若是還喊無聊,我豈不是得悶得長出蘑菇來了?”
袁錦瑟被她逗得笑彎了腰,“你明明是這麼有趣的傢伙。怎麼老寫些老氣橫秋的文章,真是怪哉怪哉!”
“什麼是怪哉?是奇怪的意思嗎?”一個打扮有些怪異,皮膚黝黑的年輕女子湊上前來。說她打扮怪異,主要是她那一身大紅大綠的熱情打扮與華人女子的正統裝束相差甚遠。
“嚇,原來是施小姐,真是嚇了我一大跳。”袁錦瑟捂着胸口,竟有幾分弱不禁風的神態。
“方纔聽你們在說什麼怪。我便忍不住好奇啦。”這位施小姐的口音有些奇怪,有些像是南洋口音,一臉嬌憨熱情的模樣,讓喬霏爲之莞爾。
“施小姐是南洋人,父親在上海做生意,這一趟也是去美國留學的。”袁錦瑟爲喬霏解惑。雖是笑着,臉上卻有幾分疏離的神色,“施小姐。這位是我的同學喬小姐。”
袁錦瑟向人介紹喬霏,向來都是連名帶姓,這樣的生分的介紹還是第一次。
“miss喬,你真是個美人兒!”施小姐拉住喬霏的手,一副自來熟的模樣。喬霏還未如何,袁錦瑟的眉頭卻皺了起來。
“你纔是個美人兒。簡直就是甲板上衆人矚目的焦點。”喬霏依舊是笑,這位施小姐五官未必說得上多美,但身材勻稱飽滿,不似喬霏和袁錦瑟多少帶着點江南女子的柔弱,她就如一隻鮮嫩可口快要爆出汁來的水蜜桃,又穿得較一般的東方女性暴露,帶着極濃的肉慾氣息,她似乎也很懂得自己的美在何處,衣着打扮充滿了野性。
看得甲板上的男人們都是心頭起火,口角流水,恨不得用眼神將她蔽體的布燒個乾淨,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個十足的“辣妹”。
也難怪袁錦瑟不快,美人自古都是相輕的,袁錦瑟也是社交場上的紅人,男人們眼中的嬌花,可這麼個侵略性極強的美人兒往她身邊一站,立刻將原本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都分散了,她下意識地和喬霏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一致對抗這個南洋美人兒。
在她看來,自己是有容貌有涵養的美人兒,而這位施小姐簡直是俗氣淺薄到了極致,偏偏懂得勾引那些男人的目光,讓她好不氣惱。
聽到喬霏稱讚施小姐,袁錦瑟更加不高興了,拉着喬霏的手下了逐客令,“施小姐,我們要去吃晚飯了,你請自便吧。”
“吃晚飯嗎?太好了,我也還沒有吃,一起去吧!”不知道是不是在南洋長大的原因,還是她有意爲之,施小姐竟像是天真爛漫地不懂看人臉色,十分熱絡地拉起兩個女孩兒的手,氣得袁錦瑟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大家一塊兒吃也熱鬧一些。”喬霏輕輕捏了捏袁錦瑟的手,“不過我們是去三等艙吃晚飯,那裡空氣不好,太委屈施小姐了。”
知道喬霏站在自己這一邊,爲自己說話,稍稍安撫了袁錦瑟的氣惱。
可施小姐竟然像是鐵了心要和她們混在一塊兒,對去三等艙吃飯毫不介意,還頗有幾分雀躍之意。
喬霏和袁錦瑟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
留學所費不貲,喬家這樣處在金字塔頂層的家庭不會在意這一張頭等艙船票的錢,可是喬家這樣的家庭畢竟是少數,大多數的學生家境都不可能像她這樣,即便有點兒錢也捨不得浪費在船票上,所以住在三等艙的留學生數量最多。
在臨行前,大家就約好了上船的第一頓晚飯要一塊兒吃,爲了照顧大多數的留學生,聚餐的地點定在了三等艙,不是喬霏請不起大家吃好的,而是出來留學的都是心高氣傲,自尊心極強的,極細小的舉動都可能傷害了他們的自尊心。
“清如先生,你們來了!”一個戴着眼鏡的瘦弱年輕男子揮手招呼道。
“你這樣喊我可是彆扭極了,”喬霏嗔怪地笑道,“早和你們說過了,叫我清如或是喬霏就好了。”
那年輕人不好意思地搔搔頭,“這不是習慣了嘛。”
“爲什麼要喊miss喬‘先生’?她不是女孩子麼?”施小姐在一邊瞪大了眼睛,十分好奇。
“想來施小姐是在南洋呆久了,不曉得我們華夏的禮數,‘先生’可不僅僅是稱呼男子,也是對有學問者的尊稱,不過像施小姐這樣的人不知道也是正常的。”袁錦瑟的話真是夾槍帶棒,讓喬霏都微微皺眉。
施小姐自然也感受到了,嘟起豐厚的嘴脣,說話倒也直接,“miss袁,你爲什麼討厭我?”
那施小姐本就生得風情萬種,如今這似撒嬌似怨怪的一句話,更讓在場的男人看得心中一蕩,喬霏甚至清楚地看見眼前那個瘦弱男子情不自禁咽口水的模樣,心裡只覺得好笑。
袁錦瑟沒料到她會這麼直接說出口,當下只覺得十分難堪,“我沒有討厭你。”
只是這話連她自己都覺得沒什麼說服力,臉上的薄怒任誰都看得出來。
“施小姐想太多,像你這麼可愛的人兒,袁小姐怎麼會討厭你呢。”喬霏打着圓場,“大家也餓了,咱們還是先吃飯吧,邊吃邊聊。”
喬霏自中學起就是有名的學生領袖,又經過覺醒運動,她的聲望在國內達到了最高點,在這艘船的留學生中她是當之無愧的領袖型人物。
除了一些之前就已經相熟的同學之外,其他人還是比較習慣喊她爲“清如先生”,雖然她自己也覺得彆扭,但有些人實在糾正不過來,她也只得應了。
在覺醒運動中,她所展現出來的勇毅堅定和愛國熱情,讓所有人都對她敬慕有加,而在實際相處中,她身上溫和親切,平易近人的氣質,也讓在座衆人如沐春風。
她是一個不會給人壓迫感,不帶侵略性的女子,說話不拿腔作勢,柔柔軟軟的就自然有一股讓人信服聽從的力量。
雖然心中疑惑不滿,但是喬霏開口了,施小姐也只得乖乖坐了下來。
這一船的留學生們雖未到齊,但也來了大半,聚集在三等艙狹小擁擠的餐室中,光線雖然昏暗,食物雖然粗陋,氣氛卻無比熱鬧。
施小姐很喜歡這種氣氛,立刻就與男學生們熟絡起來,打情罵俏的,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袁錦瑟在喬霏身邊冷哼一聲,“這位施小姐言行舉止實在不像女學生,穿的衣服更是給我們女學生丟人。”
喬霏笑笑,卻關心起另一位同來的女同學,“周萍呢?”
“她暈船,暈得很厲害,從開船起就吐到現在,再吐下去怕是連膽汁都要吐出來了。”周萍的同學高祁皺着眉,難掩擔心。
“怎麼不早說?”喬霏急了,立刻就要去看她。
“別急別急,”高祁一臉爲難地攔住她,“周萍不讓說出去,你若真要看她還是等吃完飯吧,不然她又得怪我了。”
“是啊,周萍方纔還叮囑我們,不許我們張揚,”周萍另一個同學鮑國壓低聲音道,“蘇志存在照顧她,暫時沒什麼問題,還是吃完飯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