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批留學生中喬霏絕對是少數派中的少數派,選擇文科的人本就少,女學生更是少中之少,六十三個留學生中,只有六個女學生,其中有兩人選擇了文科,一人選擇了藝術,其他三人學的皆是理工科。
在招考時對於女學生,不僅要求她們符合留學生的一般標準,還規定她們必須品行端正、賢淑,沒纏小腳,沒有訂婚,年齡不能超過二十三歲,能夠通過選拔的女學生絕對是鳳毛麟角。
江浙一帶文化氛圍濃厚,許多留學生都來自世家大族,家學淵源,後天接受的教育也比較好,在同齡人中出類拔萃,因此在這六十三人中佔了不小的比例。
在六個女學生中,包括喬霏在內有三個就是出身江浙,同船而去的男學生也有二十多人,她所說的有不少同學同去倒不是假話。
“我是搞不懂你媽媽怎麼會同意你帶着你那個神智不清的表姐一塊兒去美國,你一個人孤身上路已經很讓人擔心了,還要照顧姚若心,你怎麼顧得過來?”喬星訶一臉不滿。
“若心姐帶了兩個人同去,我不過是和她同行而已,談不上什麼照顧不照顧的,也不過是彼此照應罷了。”對於姚若心,喬霏心中始終存有愧疚。
“她的精神好些了麼?”喬月訶想起這個可憐的女孩兒也心生同情,雖然接觸不多,但印象中她是個熱情活潑的女孩兒,想不到竟有這樣可憐的遭遇。
喬霏搖了搖頭,神色有些沉重,“她是到美國治病的,離開國內這塊傷心地,她應該能好一些,何況兩個表哥也在國外。會幫忙照顧她的。”
姚若心的精神狀況始終不是很好,雖不至於像外界所說的那樣發了瘋,但是整個人變得暴躁易怒,性格完全不似過去那般開朗明亮,甚至有些沉鬱。
“小妹,”喬月訶看了喬星訶一眼,“畢竟若心是大嫂的侄女兒,都是一家人,互相照拂是應該的,若心身邊還有兩個幫傭幫忙照顧。你別把人家說得和大麻煩一樣。”
喬月訶雖然不滿妹夫戴國瑛,但木已成舟,喬星訶再怎麼樣也是自己的妹妹。自己因爲喪父而消沉,喬星訶常常過來照顧她飲食起居,陪伴她說話,開導她,她逐漸振作起來都要歸功於這個妹妹。所以雖然還是不喜歡和戴國瑛多接觸,但和妹妹的感情卻從未變過。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若心這個情況不適合遠渡重洋,真不知道姚立言夫婦怎麼放心得下。”喬星訶訕訕道,她是個性情直爽的,並無惡意。
其實姚碧雲心裡也不是很願意喬霏帶着姚若心同去美國。父母總歸是向着自己的女兒,侄女兒總歸是差了一層。
但她年幼喪父,是兩個哥哥一路照顧她長大。對哥哥們她一向是感激的,而姚若心是二哥最疼愛的女兒,於情於理她都應該幫,看着二哥二嫂那哀切傷痛的模樣,她心裡也難過。
但她心裡也是越來越不喜歡姚若心。自從她感情受創之後,變得很難相處。說話尖酸刻薄,好幾次她都被氣着了,不知是幻覺還是什麼,總覺得她有時連眼神都淬着毒。
雖然大家都不願意承認,可姚碧雲還是隱隱覺得姚若心已經瘋了,喬霏這樣的晚輩或許不知道,她卻是聽說自己二嫂的生母,當初就是因爲妒忌發了瘋將一個得寵的姨太太生生捅死,還把整個家付之一炬,若不是被人發現得早,二嫂也會被那把火燒死。
這段秘事現在不會再有人刻意提起,因爲二嫂與後母感情和睦,外人也大都以爲她的後母就是她的生母,只有他們幾個親近的親人明白二嫂的親孃是發了瘋的。
聽說家裡長輩有得了瘋病的,晚輩也會受到影響,這姚若心說不定就同她那外祖母一樣,否則怎麼會掐死一個男人?這樣的人着實危險。
姚碧雲知道內情,自然不願意讓自己的女兒去涉險,生怕姚若心發起瘋來,波及到喬霏,可事關長輩的隱私,她也不好多說,只能私下叮囑喬霏,同去歸同去,卻不要與姚若心太過親近,反正她也帶了下人服侍,有事的時候照應照應便是,不必成日在她跟前轉悠。
喬霏嘴上雖然答應,心裡卻是過意不去,總覺得姚若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自己多少有着責任,當初的事若是她能處理得更好,也許如今姚若心也不會爲情所苦,弄成現在這個樣子,不過她不是會後悔的人,往事不可追,所能做的只是盡力彌補她了。
分別的日子很快就到來了,喬霏站在巨輪上,向岸上送行的衆人揮着手,多愁善感的母親已經伏在父親的肩頭上哭溼了一條手帕,親人朋友們都一臉不捨地使勁和她道別揮手,她身邊是一個和戀人分別的英俊男子,堂堂男子漢竟然哭得滿臉是淚,四周都是流淚揮手的人,到處都是惜別的感傷氣氛。
望着人羣,她的心中漾起一抹淡淡的失落,此刻的他也許還在前線拼殺,終歸還是趕不及來送她,就算兩人不拘兒女情長,可在這樣的時刻,她多少還是有些失望難過的,這一去就是三五年,連她都不清楚具體的歸期。
汽笛聲響,巨輪即將起航,喬霏正準備轉身,卻心有所感地向遠處望去,那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擁擠的人羣之中,任由周圍的人推搡走動,始終堅定如山,一動不動,目光深深地凝望着她。
是他!喬霏瞪大雙眼,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只是直愣愣地與他對望,直到巨輪漸漸駛出海港,他的身影漸漸變小,她眼中的他也漸漸模糊起來。
她使勁抓住欄杆,張口欲喊,卻只覺得喉中澀然,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眼淚卻簌簌地往下掉。
她以爲她可以毫無眷戀地追求自己的夢想,一步一步實現自己的目標,卻低估了自己的心,她的心對這片土地,和這片土地上的親人朋友是如此地眷戀和不捨。
這裡有愛她的和她愛的人們,她展翅欲飛,他們卻給她的羽翼加上了沉沉的重量,讓她能夠飛得更高更穩。
“等我!”她終究還是低低地吐出了兩個字,儘管他們已經看不見她的身影,聽不見她的聲音,她像是發誓似地對着故土承諾着,儘管淚跡未乾,目光卻依舊堅定如炬。
喬紹曾心疼女兒,自然不會在乎一點小錢,給喬霏買的船票是頭等艙,喬霏雖然不是個講究的人,可是航行要月餘的時間,她也不介意自己住得舒服一些,否則在海上顛簸一個多月,到了後頭恐怕真的很難熬。
這艘巨輪算不上什麼豪華遊輪,但畢竟是頭等艙,裝飾也是十分精細,配有高級傢俱,內部的空間也是十分寬敞明亮,還專爲頭等艙的乘客配備了專門的公共休息室和咖啡館。
姚若心住的也是頭等艙,房間就在喬霏隔壁,開船之後沒多久,她就開始暈船,暈得嘔吐不停,兩個傭人忙不迭地照顧着她,暈船的姚若心躺在牀上昏睡着,喬霏則到了甲板透氣。
作爲覺醒運動的領袖,喬霏在國內的名氣實在太大,和她一同上路的二十幾個留學生自然沒有一個不認識她的,雖然也都是出類拔萃的人物,但是聽說能和喬清如一同去留洋,他們還是興奮得很。
除了這些公費留學的同學之外,船上還有不少自費留學的同學,有一些是富家子弟去國外鍍金的,有些則是一心向學的貧家子弟湊錢去國外半工半讀,學習國外先進的思想和文化。
喬霏的衣着並不奢華,最簡單不過的藍布旗袍,一件杏色的開衫,頭髮不卷不燙,紮了兩根馬尾辮垂在胸前,是再尋常不過的女學生打扮,不要說在這頭等艙了,便是二等艙中,如此打扮都算是稀罕的了。
可便是這麼簡單樸素的打扮卻透出一股雍容大氣,卻親切得絲毫沒有距離感,無論是甲板上的老婦,還是嬉鬧的幼童都喜歡和她親近。
頭等艙的甲板乾淨寬敞,還有一個游泳池,有的人在游泳池中游泳,有的人則在一邊的躺椅上曬着太陽,十分悠閒享受。
頭等艙中住的大都是外國人,人人高貴有禮,交談也是輕聲細語的,喬霏在外交部多年,交遊廣闊,不少都是她的老朋友了,船上不僅有美國人還有不少英、法兩國的商人,不過還是以猶太人居多。
美國建國的歷史很短,根本沒什麼貴族,身上的平民味道很濃,其他的歐洲人也都是爲了生意來到華夏的,個個身上都沒有什麼貴族架子,至少在喬霏面前不會擺出什麼譜來。
因爲喬家在華夏實在太有名氣,如今雖是商人,可原本畢竟是宮廷貴族,就算華夏再軟弱可欺,洋人們對待一個國家的貴族還是比較客氣的,何況喬霏不卑不亢,美麗機智,更讓那些西方人尊重佩服,弄不清楚華夏文化的,乾脆直接稱她爲“東方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