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食客訝然,五臺聖宗的四個弟子更是吃驚。師兄弟四個一路南來,不是山高林密,毒蟲瘴氣肆虐,便是河闊浪高,湖泊沼澤遍地。所過之處飛禽走獸到處都是,人卻難以見到幾個。因此上便像城裡人遊覽鄉下,自覺高人一等,一路上趾高氣揚,不可一視。
四人萬沒想到在這窮鄉僻壤,簡陋不堪的小客棧中,一個吃着最下等的菜,喝着最劣質的酒,穿着最粗陋的衣服,相貌普通、舉止低調的少年,僅用一個照面,便重創了自己一人。趙錢孫三人當即收斂心神,再不敢有半分小覷天下英雄之心。姓趙的使一個眼色,姓錢的往左橫移幾步,與姓孫的一起重新形成犄角之勢。那個姓李的四師弟,右手腕骨折,左腳被刀刃刺穿,傷得不輕,只得退至一旁自行療傷。
大師兄運氣於臂,眼見得袍袖下肌肉一塊塊波浪起伏,甚是駭人,衆食客見此情景,盡皆悚然。尚未定下神來,就見他弓步向前,原本橫在胸前的寶刀,猛地自左上向右下斜着劈向仇九腰腹,聲勢驚人。仇九撩劍相迎,寶刀卻半途變向,向下削向仇九右腿。仇九來不及用劍招架,情急之下,急忙向左錯身,避開這兇險的一擊,卻不料早已虎視眈眈守在一旁的姓錢的矮子,使一招“野豬拱地”,掃向仇九的下盤,仇九此時立足未穩,想要避開乘隙而出的這一擊,端的很難。四下的食客心頭也是一涼,膽小的乾脆把眼一閉,不忍見這少年斷腿的慘劇。
仇九也是臨危不懼,機變百出,寶劍在地上一點,使出“枯葉御風”的輕功,身子橫着凌空飛出,避過了這險之又險的一記偷襲。趙錢孫三人也是見機的快,見仇九凌空,無處借力,三把寶刀齊下,一攻中路,其餘兩刀分擊頭腳。仇九身子無處借力,無法靠移位來躲避,雖有寶劍,卻也至多格開一柄寶刀。仇九心說完了,索性眼一閉,運元氣於胸腹護住要害,寶劍則迎向襲向頭部的鋼刀,拼着重傷,好歹先保住命再說。
只聽“錚,叮噹,簌簌”之聲不絕,仇九預料中被刀砍中的痛感並沒有出現,睜開眼睛一瞧,身上好端端的,連根頭髮也沒少。仇九從地上躍起,心中狐疑不定,不知怎麼回事。
五臺聖宗的三名弟子卻住手不攻,趙師兄橫刀在胸,一副如臨大敵的神色,高聲道:“是哪位朋友發的暗器?請亮出萬兒來,咱們真槍明刀地鬥一鬥,像這樣只敢躲在暗處下黑手的,卻也算不得好漢。”
仇九見錢孫二人兩手空空,鋼刀掉落在地上,地上還有兩盞已經扭曲變形的銅酒杯,旋即明白剛纔是有人暗中擲酒杯出手相助,自己才免了一場大禍。
只聽屋角一人“嘿嘿”冷笑,衆人聞聲望去,見東南角上,一人倨桌而坐。那裡是屋內光線最暗的所在,所以並看不清那人長相如何。
那人冷笑幾聲後,開口道:“小友,過來。”仇九兀自驚魂未定,呆愣着沒動,就好像沒聽見似的。
那人聲音尖細,如錐刮鐵,語氣中已有幾分不耐:“小子,這幫瘋狗你是打不過的,若不想被瘋狗咬,就趕緊到老夫這裡來!”
此刻情形,那兩隻銅酒杯很可能就是這個自稱“老夫”的人擲出的,是友非敵。仇九緊走幾步,跨過一地的殘桌斷椅,隱入了那人所在的角落中。在這期間,四名驚駭萬分的五臺聖宗弟子,一動不動,竟忘了出手阻攔。又或許並非是忘了,而是不能,是不敢,是忌憚。
於劍術一道,仇九修習過《天龍劍法》,但手中少了天龍劍,施展不出劍法的威力;修習過《乾坤劍法》,但少了茵兒的配合,竟連兩層的功力也發揮不出來。也是仇九應變極快,對敵時東一招天龍劍法,西一式乾坤劍法,有的還是臨場自創,纔在三名刀法上浸淫多年的五臺聖宗弟子圍攻下走得幾招。其實雖敗有榮!
“小子,吃塊狗肉壓壓驚。”仇九甫一坐定,一隻乾枯的手便伸了過來,手上赫然拿着一塊狗肉。
仇九凝目看去,黑暗的光線下,見這人高冠長袍,看不清顏色,顯然是個道人。道人臉上線條清癯,光線昏暗,五官不甚清楚,那兩隻眼睛卻是炯炯泛光。“謝謝前輩賜食。”仇九也不客氣,接過狗肉,張口大嚼。
“不謝救命謝賜食,小子有個性。好好,老夫喜歡,喜歡!”
“大恩不言謝,小子存在心上也就是了,又何必掛在嘴上?”
道人拊掌大笑:“妙極,妙極!”話畢,將桌上一人頭大葫蘆擎起,“咕咚”一聲,自己先猛灌了一大口,又遞於仇九,“可惜那兩隻酒杯打了瘋狗了,小友若不嫌老道嘴髒,將就着喝點。”
仇九依言接過葫蘆,仰脖喝了一大口,只覺入口極辣,一條熱線順喉嚨一直流向胃裡,被嗆的咳嗽不止。
“妙極妙極,小友果是性情中人。”道人一連說了四個“妙極”,顯是對仇九十分欣賞。
“嘿嘿,老道,我看你倒是不妙的很。”在老少二人喝酒對話之時,五臺聖宗四人各擎兵刃,慢慢圍攏過來,連被仇九重傷的李姓弟子也不例外。這一切當然被仇九看了個清楚,但見道人渾不在意,自己也就安之若素,任由他們形成合圍之勢。
道人恍若未聞,也不用筷子,自顧在盤子裡抓了塊狗肉扔進嘴裡,咀嚼有聲,看着仇九道:“貧道最喜歡吃的,就是狗肉,不過瘋狗的肉有毒,老夫卻是不吃的。”
四人剛纔見識過道人擲銅酒杯的功夫,力道之大,認穴之準,實在匪夷所思,又見道人說話時中氣十足,不免心悸。趙師兄言語間也多了份恭敬:“這位道士,這個少年傷了在下的師弟,我們只找他討還這筆帳,還請道人行個方便。”
道人卻不答腔,仍衝仇九道:“若有一羣瘋狗,在你面前狂吠不止,你該如何?”
仇九知道道士意有所指,答道:“這個好辦,直接趕跑就是,若瘋狗不識趣,那也就只好打死打殘了。”
“妙極妙極,貧道雖不吃瘋狗肉,但也不介意打死幾隻。”
四人見這一老一少對答間,盡是嘲諷,全沒把自己等人放在眼裡,不由火起,心中原本的忌憚被這怒氣一攻,不免減了幾分。姓孫的率先發難,其餘三人也是紛紛跟進。四把鋼刀在昏暗的光線下,發出四道弧光,映在四張猙獰變形的臉上,說不出的詭異。
道人兀自不覺,將夾在筷子上的一粒花生送入中,“咯嘣,咯嘣”嚼的津津有味。這時姓孫的鋼刀的刀鋒離道士頭頂不過幾寸,眼見道士這一場開顱破腦的血光之災,已然避無可避,仇九不由驚“啊”出聲。
就在這間不容髮的瞬間,道士動了,或者說微微動了一下,是的,就一下。右手看似不經意一擡,一雙筷子迎上了姓孫的鋼刀,那把鋼刀“嗖”的被崩飛了出去,道士手中的一雙筷子也被斬成四截,四下飛濺。緊接着便是四聲慘呼響起,只見五臺聖宗的四名弟子,人人掩面痛呼。再一細瞧,四隻手卻都是捂在右眼上,指縫間滲出洇洇血跡,顯見是右眼已瞎。
從道士擡手用筷架刀,到四人右眼被斷筷所廢,仇九那聲驚呼也纔剛剛吐氣完畢。借刀斷筷、崩飛鋼刀、擲筷傷人,幾下動作一氣呵成,令人目不暇接,力道與分寸的拿捏恰到好處。仇九對道士出神入化般的手段佩服莫名,嘴巴因驚駭而圓張,連四名五臺聖宗弟子狼狽離開,都未意識到。
直到道士開口說話,仇九的意識才返回到現實中:“小友,老道觀你根骨奇正,應變機警,若假以時日,未來成就未必就比老夫差,切不可妄自菲薄。只是,你剛纔對敵的那幾下,招數不是招數,套路不是套路,實在不怎麼樣。”說完搖頭不止。
仇九對道士這一手漂亮的擲暗器功夫心癢難耐,起身一揖到地:“小子仇九,敢問前輩高姓大名?”
那人道:“仇九……?不是姓鍾嗎?仇小子,你也不必問我,只回去向那鍾老兒打聽‘妙空’其人即可。”
仇九暗暗奇怪,怎麼這名字聽着倒像是道姑的名號?仍揖地不起,道:“原來是妙空前輩,小子失敬了。小子對前輩那一手擲暗器的功夫實在喜歡得緊,不知前輩是否肯指教晚輩一二?”
妙空道:“小子,起來說話,剛纔見你還蠻灑脫的,怎麼突然間酸腐起來啦?”
仇九不敢有違,依言起身坐好,因爲有求於人,有些手足無措。心道:“若茵兒在這裡就好了,那丫頭精靈鬼怪的,最擅長討人歡喜了,說不定可以求得這位妙空道士願意傳授施暗器的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