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依舊坐在亭子裡獨自下棋的人,周虞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誰知道這個世界上,誰是有福的,誰是沒福的呢?
所有人都認爲他是沒福的,可是現在看來,又怎麼能說他真的沒有福氣呢?
或許,是上天的眷顧,他明明就是最有福氣的那個人。
“你來了!”
最近的這段時間,兩個人倒是經常在一起下棋,一來二往的,竟然都十分熟悉了。
“他今天管我叫母后呢!”周虞坐在他對面,十分自然地捻起一顆白子,然後看着棋盤上的棋局,好一會兒才落子。
“他原就是晚輩,你當得起。”
這話說得周虞笑了:“這是自然,普天之下,能夠這麼叫我的都是我給他們面子,難道還有我當不起的人。”
說着又覺得像是說錯了,又搖了搖頭:“不對,你,我就當不起。”
阿宏也沒有接過她這話,只是笑了笑道:“你如今的擔子倒是重了起來了。”
“其實我覺得我肩上的擔子從來就沒有輕過。”
“這是你自己的性格所致,從來不肯對自己放鬆,難免會讓自己不滿意,然後就給自己拼命地加上那些負擔,說來說起,還不是累了自己。”
“是是是,你是聰明人,我周虞就是個笨的,以前輸給了你,現在還是要輸給你。”
阿宏笑着搖頭:“其實你以前確實是輸給了我,從我剛纔的話來說,現在你也輸給了我,但是我卻並不是這麼認爲的。”
放下手裡的子,阿宏說得十分認真:“其實,我們之間並沒有輸贏,因爲我們從來就不是對手,而且,所謂的輸贏,是因爲兩個人是同樣的觀念,纔會站在同一個平面上比較。
實際上,我們的觀念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都有些不同,所以也就沒有所謂的對錯輸贏了,如今的你很好,我也十分佩服,若是是我,我肯定還沒有你做得好。
到頭來,我還是要感謝你的。”
這句感謝來得沒有道理,但是周虞卻聽懂了,他們相識這麼多年,她又怎麼會不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
說到底,如今的他變成了這個樣子,自己還是能夠再一局棋裡面將他認出來,不就是因爲彼此之間的熟悉嗎?
“他又要走了。”
“去找那個丫頭嗎?”
“可不是!”周虞笑了笑,重新拿起子開始跟他對弈,“他可比我們年輕的時候勇敢多了,也率性多了,如果當年我有這麼勇敢的話,或許跟現在又不一樣。”
阿宏並沒有就她這句話發表言論,而是看了看天上火燒一般的晚霞笑道:“一晃眼,這大半生就過去了,可是記得的事還是就那麼幾件,記得的人,也就那麼幾個。
他做的沒有錯,既然心裡放不下,就應該勇敢的去追。就像你!”
說了回來,阿宏認真地看着她:“既然你這一輩子都放不下,就應該勇敢地去努力做,別以爲你是個女人你就做不好。”
在她要開口之前,阿宏伸出手打斷她:“我知道你想說你從來沒有認爲女人做不到,但是這只是你嘴上說說而已,你一直都有,我瞭解你。
所以你纔會拼了命地比別人做得更好,就是爲了證明你是女人也可以,但是這不就正是說明你其實心裡還是潛意識地不斷提醒自己是個女人嗎?
你啊!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啊!”
周虞半晌沒有說話,張了張嘴想要辯解,卻發現根本就無從辯解。
“阿虞啊!你就好好的去做吧!不要想別的,你能行的,我說你能行,你就一定能行。”
周虞笑了:“你好像很久很久都沒有叫過我阿虞呢!”
“心裡一直這麼叫你,”阿紅笑了笑,“第一次在老師後書房裡看到你的時候,我就說了一句話,你還記不記得?”
“怎麼不記得,”周虞也笑了,“你說,這個女孩子一看就像是我的妹妹樣的。”
“沒錯,實際上後來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我還是這麼認爲,你一直都像是我妹妹似的。”
周虞驀然間就哭了,哭得稀里嘩啦的,這麼多年來,她並不怎麼會流眼淚,從這一點上看,她倒真像是個男人。
“對不起,對不起阿宏!”
伸手撫了撫她的背,阿宏笑了:“這有什麼對不起的,我們倆從小就鬧彆扭,老師爲了這事兒多少次氣得要罰我們倆。”
“這些年,我一直都跟自己說,我做的沒有錯,我是對的,但是,每到深夜裡,想到小時候,想到我做決定的那一晚,想到你死了的消息傳回來的時候,我都會特別特別的難過。
終究是我對不起你,我這一輩子,從來都沒有絕得對不起誰,包括被我打死的侄兒,包括楚駙馬,包括韓凌肆,甚至包括他,卻只除了你。”
阿宏笑了:“哎呀!這麼多年了,我總算是得了一句你的對不起了,從你嘴裡說出來的對不起,可是比謝謝你還要難,不,是要難很多。”
說着說着周虞也平靜了,然後看着他十分堅定道:“既然你都這麼相信我,如果我不做好的話,是不是特別的沒用?”
“那當然了,不說特別的沒用,就是我,也要對你失望了,只怕老師更加失望。”
“嗯!”一顆子,摁到棋盤上,周虞點了點頭,“你說得沒錯,如果這件事情我都沒有做好的話,祖父一定會對我失望的。”
說完她就走了。
她太后的服制十分華貴,從背後看來,卻是那麼的落寞,但是她的腳步是堅定的,她的背脊是筆直的,這就是他認識了一輩子的周虞。
看着桌上的那盤棋,竟然已經結束了。
最後卻是他輸了一個子。
長長地嘆了口氣,阿宏再一次看向天邊的晚霞,這個時候晚霞已經不像是剛纔那樣的鮮豔了,天,快要黑了。
“她說,她這一輩子,唯一覺得對不起的人是我,那我呢?”
對着天空喃喃自語,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又說了一句:“我對不起的人好像不止一個,但是最對不起的人卻是你啊!若水!”
韓凌肆跟周虞交割好了事情之後,第二天天不亮就出了長京,一路直接往西而去,端木青應該已經到了那裡了。
再一次出現在那四條通道口的時候,端木青的心事激動的。
因爲此時不再是他們四個人前來試水,圍在她周圍的是隱國人。
此時隱國的隊伍已經很壯大了,自從有了闕嬋山那個根據地,然後大家又十分積極的尋找,已經有不少隱國人出現了。
就這一次跟着過來的,就足足有兩三千人。
端木青解釋了一下,這四條通道,然後就讓大家分別進去,約定好了先到的人等待後到的人。
這個地方的氣候與隱國十分相似,但凡之前在隱國呆過的人都感到心潮澎拜,夜魂扶着焰姑的手,枯瘦的身子微微有些晃動。
眼睛裡也跟着流下淚來,嘴角卻還帶着笑:“回來了啊!終於回來了!”
端木青看着她,只覺得心裡十分十分的難受。
自己的異能啓蒙者應該就算是夜魂了,但是如今她竟然已經如同七旬老嫗那般虛弱,讓端木青心裡十分擔憂。
“夜魂,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挺着肚子端木青走過去問她。
轉臉看向端木青,夜魂搖了搖頭:“不用不用,我好得很!好得很!”
只是握着端木青手的手卻冰冷得嚇人。
想到裡面還是冰天雪地一片,端木青更加擔憂了:“我是有些擔心你受不了裡面的寒冷,想着還是你在外面先休息一下吧!”
夜魂搖頭,十分堅定地道:“不用了,我好不容易來到了這裡,好不容易再一次回到了這裡,不想再等了,我現在就想要進去看看我的國家,看看扶桑神木。”
其實心裡完全能夠理解她現在的心情,端木青也就不再阻止了,吩咐了焰姑一句:“你好好照顧夜魂,小心她會受到裡面寒冷的侵襲。”
焰姑點了點頭:“雪女請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夜魂的。”
所有人分成了四隊進入通道。
也和之前一樣,有的人出來得晚,有的人出來得早,但是所有人都是一樣的表情,看到那冰天雪地的隱國時,大家的心,是沉重的。
可以說,這一路尋找隱國的路走過來,所有人的心情都像是在雲端跳躍,一會兒高,一會兒低的。
看着早就已經不在了的家園,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可是看到他們的雪女那樣堅定的目光,卻沒有人覺得他們回不到從前。
“青兒,前任雪女在哪裡?”夜魂扶着焰姑的手,看上去實在是虛弱不堪。
“我娘,就葬在扶桑神木下面。”端木青指了指那邊遙遠的大樹,輕聲道。
夜魂一聽,不顧一切就要向前,端木青下了一跳:“夜魂,你的身子現在不宜這樣激動,先休息一下。”
但是很顯然,此時的夜魂實在是難以控制自己的感情,對端木青的話完全充耳不聞,直接就往那邊去了。
莫名的,端木青心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