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的鮮花都開始打花骨朵了,但是整座皇宮裡還是冷冷清清的,除了深居後宮裡的太后,就只有一位淑妃娘娘。
皇帝已經對外宣佈了,皇后爲了安心養胎,已經住到別館裡去了,到底是哪裡,並沒有說。
只是自從皇后離開之後,皇帝就再也沒有踏足過後宮,這讓原本就冷清的後宮,變得更加冷清了,就是在那些打理花草的宮人手下被照顧的十分周到的花草也沒能給這座後宮帶來一絲熱鬧。
淑妃倒也是個省事兒的,皇后離宮,皇帝不再來後宮,這對她來說原本該算是一種羞辱,可是她倒是十分的淡然,該怎麼生活還是怎麼樣生活。
並沒有過任何淑妃跑到皇帝那裡去的消息。
這讓那些原本對於這個妃子入宮抱着看熱鬧心思的人,心裡對她倒是又敬重了些。
最近後宮裡倒是多了個人,還是一個男人。
就是那個時常出現在皇帝身邊的神秘人,大概四十多歲的樣子,不過也只是很隨意的四處逛逛而已,跟宮裡頭唯一的一個妃子並沒有任何的交集。
這讓看笑話的人都歇了氣兒了。
這一天,仍舊是那個神秘先生,又在御花園的涼亭裡擺了一副棋盤,一個人一壺茶,就那麼靜靜地一個人對弈。
只是今天,卻並不像是往常那麼安靜,竟然有人拜訪他。
“據說皇帝對宏先生甚是倚重,今日看來,到果真有幾番瀟灑的味道。”
女子的聲音帶着些冷清的味道傳過來,阿宏不慌不忙地起身,然後對着來人行了一禮:“草民參見太后娘娘。”
來人正是周虞,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免禮,你是皇帝的座上客,對我行這樣的禮,到底有些不妥。”
“不敢,鄙人一介草民,不敢忘了規矩。”
雖然這樣說着,卻已然站直了身子,周虞看着那石桌上的棋盤,笑着道:“這後宮無聊得很,始終都沒有找到什麼可以做的事情,今日有些技癢,不知道先生可願意與本宮手談一局。”
“草民的榮幸。”阿宏也不推脫,當下就將棋盤上的子揀下來。
周虞又那翻雲覆雨的能力,對於棋藝尤其是泛泛之輩。
阿宏自然也知道這一點,絲毫不敢懈怠,兩個人就這麼坐在涼亭裡廝殺了起來。
大概喜歡下棋的人都有這樣的一種癖好吧!但凡遇到一個堪當對手的人,就有一種停不下來的感覺了。
周虞也沒有想到這個人的棋藝還真是世所罕見,原本是懷着一試深淺的意圖到了此時,竟然也不知不覺中沉溺其中。
說起來其實是有些不妥的,畢竟周虞乃是深宮太后,而阿宏卻是一個毫無身份的男子。
只是如今這個後宮,便是有人想要掀起風浪,也沒有什麼必要,因爲沒有動機。
大概韓凌肆的後宮,是有史以來最爲寧靜的後宮了吧!
周虞的棋藝雖然不錯,但是比之於韓凌肆,還是略遜一籌,阿宏又是全力以赴,想要贏他,自然是有些難度的。
將手裡的棋子放下,周虞坦然笑道:“哀家輸了。”
“承讓。”
“何曾讓過呢?哀家從來就是一個喜歡乘勝追擊的人,從來不喜歡給對手讓招。”
周虞的話若有所指,同時語氣裡也充滿了自負。
阿宏瞭然一笑,並不答話。
兩人似是無話可說,擡頭看了一眼這周圍的景色,周虞淡淡道:“說起來都難以讓人相信,這樣華美的後宮裡,竟然會這樣的安靜。”
“心裡平靜,哪裡都是安靜的。”
阿宏的話頗有深意。
周虞冷笑一聲:“你當真放下了?”
“我有必要不放下嗎?”
他突然的出聲讓周虞一愣,然後無可奈何地笑着點頭:“不錯,說來說去,還是你贏了,如今,就是我,坐在這深宮之中,縱使還有翻雲覆雨的能力,也已然沒有了想法了。”
“我不信!”誰知道阿宏竟然來了這麼一句,頗有些不識好歹的意思。
“你不信?”微微擡高了聲音,周虞冷笑地看着他,“你憑什麼不信?難道就只有你能夠放得下,哀家就放不下嗎?”
“你在我面前自稱哀家,這就說明你沒有放心,你的心,還在跳動,你還是不甘心你的才能止於這棋盤之上。”
他看着她的眼睛,沒有任何閃爍,彷彿在說着一件真得不能再真的事實。
“這棋盤上嗎?”周虞苦笑一聲,“便是這棋盤上,我也勝不了你。”
阿宏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坐着,彷彿是陪伴着一個老朋友回憶着過去。
“當年我那麼做,到底錯了嗎?”許久她又一次開口,“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現在閒下來了,倒是會長長想想過去的事情,然後就會問自己一聲,當年的我是不是做錯了?
或許,我沒有那麼做,現在會更好一些。”
“如何更好呢?難道還要再擴充東離的版圖嗎?”阿宏反問一句,然後自己搖了搖頭,“並不是?”
這話讓她吃驚:“你不是這麼認爲的?”
阿宏笑了:“曾經是,但是都過了這麼多年了,才知道,其實東離的版圖已經達到最大了,至少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來看,以東離此時的能力,不足以支撐更加龐大的家業,這一點,你是對的。”
“想不到你是這麼想的。”周虞過了許久才這麼喃喃道。
“是我小看了你,你比韓淵實在是強太多了,若是女子能夠成爲皇帝的話,我一定會支持你。”
這話可是大逆不道,就算是此時的周虞也不由得變色,可是看坐在一旁的人,臉色卻是極爲坦然,根本沒有半分惶恐的意思,倒是顯得她有些小家子氣。
“難道如今是他坐在那個位置上,你便如此毫無顧忌了嗎?可不要忘記了,這裡指不定到處都是他的眼線呢!”
阿宏搖了搖頭笑道:“想不到有一天周虞也會這般怕事。”
說得她臉上立刻就紅了,但畢竟是周虞,也不過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兩個人又陷入沉默,看着天邊的晚霞,周虞嘆了口氣:“你不說一聲我周虞,我幾乎都要忘記了我自己的名字了,我是周皇后,是周太后,卻再也不曾有人叫我周虞。”
“我一向敬重周老先生。”
“我知道!”周虞淡淡道,“小時候你就時常去我家,那時候爺爺也挺喜歡你。”
“是周老先生的錯愛。”
早前二十年前,周虞肯定想不到竟然有一天他們會這樣安靜地坐在一起聊天。
便是更早之前,她也是不喜歡他的,原因無他,祖父在她的心裡是最爲敬重的人,而她也是所有後輩裡面,最得祖父寵愛的一個。
可是相對於血脈之親的她來說,祖父卻似乎更加喜歡旁邊的這個男人。
從小她的骨子裡就有着一股好強的心,面對一個比自己優秀,而且更得長輩喜歡的人,自然就存了要爭上一番的心思。
後來,她終於贏了他,從此生命中再也沒有看到過這個處處壓着自己一頭的男人,也從來都不在意。
現在才知道,這個強勁的對手早就已經改變了心態。
如今得到他的認可,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高興,反倒是感覺有一種時光從指縫裡溜走了的感覺。
韓凌肆從勤政殿裡出來,便打算找阿宏手談一局,最近似乎迷上了跟他對弈,只因爲很多事情自己處理不來的時候,總能夠從他的棋裡面找到破局之法。
甚至有時候韓凌肆都在懷疑,阿宏是不是洞察了他的一切,然後用圍棋的方式來告訴他方法。
這種感覺,韓凌肆從來都沒有過,好像有一位長輩站在遠處,指導他如何前行,這個空蕩的後宮,似乎也多了一絲人氣。
難道青兒走了之後,故意留下阿宏讓自己不寂寞嗎?
這麼想着的時候,才走到御花園,就看到阿宏跟周虞坐在亭子裡,兩個人臉上都沒有什麼表情,又好像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這話。
這兩個人竟然是認識的?!
對於周虞,韓凌肆到底還是有些忌憚的,與其說他是從韓淵的手上奪來了這個皇位,不如說是從周虞的手上奪過來的。
只是他能夠如此順利的坐上這個位置,最重要的還是周虞處處爲韓淵所掣肘。
心裡正有些擔心的時候,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從阿宏的棋藝和爲人上看得出來,他絕對不是個一般人,如果自己是父親的話,面對這樣的人才,也一定會重用。
那麼當年也許阿宏就直接面對了周虞,兩個人認識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只是不知道此時的兩個人又在談着什麼,難道說得是當年的事情?
想到這裡,心裡倒是有些心動,畢竟當年的那場戰爭因爲種種人爲的因素,基本上都已經沒有什麼痕跡了,這兩個人算得上是親身經歷的了,與從別的途徑得來的自然又有所不同。
還沒有走靠,周虞的聲音就傳了過來:“皇帝來了,你請來的這位宏先生,棋藝倒真是不錯,哀家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