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長京空氣裡顯得異常的乾燥,這一次離京,竟然一走就是大半年。
再回到這個原本就不大熟悉的地方,越發的覺得它陌生起來。
紫衣在他們到達長京的那一日起,就不見了蹤影,想來她的安全到達,對於他來說,便算是任務的結束吧!
令王府看上去沒有什麼變化,但是總覺得帶着一絲冷清的感覺。
管家見到她還是如常的笑臉,只是笑容裡頭終究帶着些苦澀。
端木青跑到令王妃的屋子時,就看到她坐在門口的太師椅上。
“姑姑!”才一看到她,端木青就立刻發現她的病確實不輕。
就是一旁不懂醫術的靈兒都看得出來:“王妃,你怎麼看起來一點力氣都沒有啊?”
令王妃拉着端木青的手,看着她們兩個,不住笑着點頭:“早前就聽說你們兩個現在在一處,我一顆心也算是放下了。”
端木青連忙白了靈兒一眼:“你也真是要去找我,也得跟姑姑說明白纔是,害姑姑擔心這麼久!”
這是早前就說好的藉口,靈兒只是吐了吐舌頭,便笑嘻嘻地跑開了。
許久沒有回來,她心裡實在是怪想念這王府裡的人。
“外面風大,我扶你進去吧!”端木青發現令王妃握着她的手特別特別的涼。
端木青說着話便準備扶令王妃起身,卻發現她根本就不懂。
“小姐,還是奴婢來吧!”開口的是從屋子裡走出來的若英。
“若英姑姑。”端木青有些不解,但是似乎又意識到了什麼。
“小姐回來就好,王妃唸叨好一陣子了。”
端木青聽着就紅了眼眶,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會如此。
或許是因爲這句話的感覺很像是母親吧!
秋恬性子冷淡,從來未曾真正表露過過多的情誼。
那個未曾謀面的生母,更是不知道了。
她來東離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令王妃卻一直待她以如母親般的溫柔。
光是這一句話就足夠她動情。
但是,當她看到若英蹲下身子背起令王妃的時候,還是認不出驚呼出聲:“姑姑!”
“別大驚小怪的!”令王妃虛弱地露出一個笑容,趴在若英的背上進屋。
剛坐到榻上,端木青就跪倒在她面前,想也不想地就捉住了她的手腕,仔細地把起脈來。
令王妃用另一隻手摸了摸她的頭髮,然後便將她的手從腕上拂開,握在手心:“已成定局了,別忙。”
端木青呆呆地看着她,好久才發出聲音:“爲什麼?怎麼這樣?不是說中暑嗎?
不是說請了太醫看,已經快好了嗎?”
她眼裡滿含着驚詫、悲痛和自責,一時間,五味雜陳,讓她只能哽咽,再不能吐出一字。
相對來說,身處其中的令王妃則表現得十分平靜。
“人各有命,怨不得什麼的。”令王妃說着有些惋惜道,“你孩子的事情,我都聽莫失姑娘說了,也別太難過,你還年輕,以後……還有機會呢!”
自從孩子沒有了之後,除了韓凌肆那一次的質問,在沒有其他人在她面前提到過。
她甚至都沒有爲此流一滴眼淚,那一次看到孩子的肚兜,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都十分倔強的沒有落下來。
但是此刻,令王妃如此輕飄飄的兩句話,卻讓她埋藏在心底的委屈、痛楚一股腦兒翻騰出來。
再也忍不住趴在她的膝蓋上大哭起來。
端木青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有一天會這樣子哭,但是此時她真的忍不住,就是想要嚎啕,就是想要流淚。
這樣的哭泣讓令王妃聽得一陣鼻酸,她輕輕地撫摸着端木青的頭髮:“哭吧!哭一哭就好了,哭完了,就向前看,過去的是遺憾的,但是,不能將這樣的遺憾帶到將來,知道嗎?
你啊!太倔強了!我一眼就看得出來,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性子和軟不到哪裡去。
但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哪能事事都由着你的性子,由着你的想頭呢?”
端木青就在令王妃這樣溫和的言語中哭泣着。
頭一次,她發現,原來能夠痛快的哭出來也是一種幸福,沒有一個人給過她這樣的安全感。
許久,許久,直到感覺眼睛有些發脹了,她才慢慢地止住了哭泣。
擡起頭,才發現脖子都算了,而令王妃的膝蓋,更是給她溼了個透。
哭完了,人也就清醒了,一時間又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令王妃卻沒有異樣的神色,輕輕地在她眼瞼上塗了一點兒東西,頓時一股清清涼涼的感覺襲來,方纔的脹痛感瞬間就消失了。
“聽說他也沒有多久就要回京了,到時候有話好好說,有的地方,不要太倔了,免得以後後悔的是你自己。”令王妃溫和地看着她的眼睛,笑着道。
端木青卻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安靜地撇過頭。
擺了擺手,臉上還是那般笑容:“好吧!你不願意提他,那我就不提了,你這一路來舟車勞頓的,辛苦了吧!趕緊會思歸閣好好休息休息,采薇都等你好久了。”
端木青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就看到采薇紅着眼眶站在門口。
端木青心裡頭又是一酸,連忙跑過去,卻勉強笑道:“看!我才走多久,就瘦成了這個樣子。”
采薇也露出笑容來,只是眼睛裡卻還閃着淚。
“姑姑,你的病我覺得很奇怪,是不是一開始的時候,太醫誤診了?你還有當時的方子嗎?我想好好看看。”
令王妃卻有一種超然物外的淡然:“幾個月前的事情了,那方子早就沒有了,而且後來我的病情加重,太醫也換了好幾個方。”
“那後面的方子呢?”
剛想說不用麻煩了,但是看到她那期待的眼,令王妃卻有些無可奈何的溫暖。
“若英,給小姐方子。”
“你呀!多關心關心自己的身子,姑姑這一時半會兒的能有什麼事兒呢?”令王妃看着她接過房子,眉頭皺得緊緊的樣子,笑道。
端木青勉強笑了笑,便起身告辭。
其實,她知道令王妃是在安慰她,方纔診脈的情況來看,實在是身體衰竭的脈象。
思歸閣裡一切如故,阿朱阿碧還是歡歡喜喜熱熱鬧鬧的樣子,看到端木青來,原本就閒不住的性子更是來回的走個不停,生生地給這個院子增添了些人氣。
“這方子大概都是新近開的,看上去都是些培元固本的東西,大概太醫也瞧出來姑姑的身體不行了。”端木青皺着眉頭自言自語。
采薇就在一旁一邊靜靜地做針線活兒,一邊時不時地擡頭看一眼她。
心裡卻是心疼得不行,小姐這一次出去回來,好像瘦了許多。
端木青百思不得其解,一擡頭,就看到她正在繡的那隻黃鸝,果然栩栩如生的樣子。
正想要調笑兩句,就看到針線籃裡,一塊半成品的帕子。
上面繡得是清荷,很顯然花樣子是采薇描的,可是那歪歪扭扭的針腳,卻是出自另一個人之手。
端木青忍不住伸手將那帕子拿過來,采薇驚覺,一擡頭就看到端木青淚眼朦朧的樣子。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只能陪着她掉淚。
這是莫忘繡的,在離開長京之前,她就想要跟采薇學做女紅來着,但是纔剛剛開始,人就已經不在了。
這大概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繡品吧!
端木青緊緊地拽着帕子,若是知道這一次的出行會是這樣的結果,再怎麼樣,她也絕對不會離開的。
采薇忍下心裡的酸楚,伸手扯了扯端木青的袖子,輕輕搖了搖頭,雖然眼睛裡還含着淚水,卻還是努力露出一個微笑。
其實她最能夠明白莫忘的心,當時她讓她教她女紅的時候,首先便選擇繡這清荷,便是打算送給端木青的。
她說,端木青是她和姐姐生命的救贖,讓她知道,原來,人生還有另一番樣子。
她覺得端木青就如同亭亭而立的荷花,卻是清澈如水那般的。
所以采薇知道,莫忘的心裡是一定不會怪責小姐的,只是她沒有辦法將自己的心思說給小姐聽而已。
“采薇!”端木青心頭無比的悲痛,叫了一句之後,好久才問道:“我該怎麼見莫失?我真的沒有臉見她了!”
這是這一路上以來,端木青心裡一直都在自問的話。
她該怎麼去見莫失?她將她最心疼的妹妹給弄沒了,不但將她弄丟了,而且什麼都沒有留下,連屍體都找不到了。
道歉在這個時候委實是太過於蒼白無力了,而她的自責,讓她覺得道歉都太過於虛假,可是除了抱歉,她還能用什麼來表示自己的後悔呢?
“小姐!”一個熟悉的冷清的女聲陡然間在屋子裡想起。
端木青猛然回頭,就看到那張夢裡出現過無數次的臉。
“莫忘……”纔開口,就意識到自己錯了,聲音陡然間便低了下來,“莫失!”
聽到她的聲音,莫失幾次想要展開一絲笑顏,卻都無法做到,一向沒有什麼表情的她,卻在這個時候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