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濃霧裡,一輛樸素到不能再樸素的馬車從山上疾馳而下,車伕卻是個穿着青色衣衫的女子,旁邊還坐了一個看上去十歲左右的稚童,懸着的雙腿正歡脫地晃着。
馬車裡面一個穿着灰色衣裳的清麗少女,扎着簡單的雙鬟,抓緊時間學習辨認藥材。
每一中藥材都仔細地拿在手上,與書上介紹的一一仔細對應着。
昨天晚上蕭梨月只休息了兩個時辰,其他時間全部都在偷偷努力辨認着地瓜偷來的藥材。
這對於從小被先生誇讚記憶力好的她來說並不難。
前面駕車的自然就是端木青和地瓜了,這一次沒有暗影,她們的目的地還是臨水鎮。
相對來說,幾個重災區疫症情況會比較嚴重,而臨水鎮是所有重災區里民風最好的。
選擇這裡作爲疫症觀察地最合適不過。
上一次來臨水鎮不過是兩天前,但是這一次出現看到的情況,還是讓端木青吃了一驚。
因爲韓凌肆擬定的一些措施在他的大力施壓下已經迅速的落實了。
街上已經沒有人躺着,那些沒有被水沖垮的,受損相對來說畢竟輕的屋舍都被收拾了出來,作爲難民安置點。
勝峰酒樓就變成了施粥棚,每天固定的三個時間點進行施粥。
整體上來看,確實是比上一次好得多了,也證明,韓凌肆的努力有了成效。
但是這些百姓的狀況,卻比上次還不如。
走進一個比較大的難民安置點,端木青看到有幾個看上去像是大夫樣的人在幫躺着的百姓診脈。
看到端木青走過來,其中一個大夫皺了皺眉走上前來問道:“請問你是?”
端木青連忙笑道:“我是今日才趕過來的大夫,說是派我來這裡,這裡的病人情況怎麼樣?”
那大夫聽說端木青是派來的大夫,神色有些奇怪,但還是點頭:“敝姓許,請問姑娘貴姓?以前在何處行醫?”
“晚輩姓姬,不過是個走方的大夫,並不是青州人氏,”端木青禮貌地回答他的話,卻並不願意過多的糾纏,問道:“這裡的百姓情況如何?”
許大夫道:“這裡的都是暫時還算是安全的百姓。
若是今日診斷他們還是沒有什麼具體的情況的話,就會立刻遷往別的地方去。”
這個做法端木青深表贊同,疫症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便是隔離,將沒有染病的跟染了病的人隔離開來,重病的跟輕微患者隔離開來。
“那……已經染病的百姓呢?”
聽到端木青問起這個,那許大夫臉色頗有些古怪,但是卻也沒有說什麼,而是指了指對面右邊:“往那邊去就是了。”
“多謝許大夫,我過去看看。”
說完就帶着蕭梨月和地瓜出門而去。
許大夫看着他們的背影,皺着眉頭搖了搖頭:“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一個個的都不要命了。”
端木青一路走過來,一直走了小半里路才走到那許大夫說的安置病患的地方。
才進門,就感覺到一股腥臭味兒。
她已經瞭解這病的症狀,自然知道這味道是因何而來。
而且從前學醫的時候,雲千讓她診治的病人也有不少比這更爲腌臢的,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蕭梨月走了進來,卻是頓時皺緊了眉頭,差一點兒就吐了出來。
但是一轉臉看到端木青平常的面容,頓時咬緊牙關,緊跟其後邁了進來。
這裡的百姓跟方纔那個地方不一樣。
方纔還有好幾個是站着的,這裡的卻大部分都是躺在地上的。
而站着的就只有兩個人,都繫着面巾,一個是大夫模樣,只見他正皺着眉,翻開一個躺在地上毫無動靜的病人。
而另一個人,看上去卻有些熟悉的樣子。
“是你們?!”
聽到他的聲音,端木青才發現,這個人就是這個臨水鎮的鎮長陳芝筠!
端木青訝異-地看着他,雖然他的臉大部分都被隱藏在了面紗裡,但是聽聲音還是聽得出來,他應該比前兩天好多了。
或許是因爲災糧已經發放了的緣故。
“你們怎麼來了?”陳芝筠一邊問道,一邊在門口的熱水桶裡洗過手。
然後還不等她們說話,便將她們往外推:“你們快走!這裡都是病人,沒什麼好看了,上面也都知道了,不必再考察了。”
端木青將他的手撥開,笑道:“我們不是來考察的,這一次我是大夫。”
“什麼?”陳芝筠皺緊了一雙劍眉,目光嚴峻。
“我說,我是大夫,是來給病人看病的。”端木青沒有理會他,徑自邁過他走進大門,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紗巾蒙在臉上。
然後便走向那個大夫:“前輩好,晚輩是上面派下來的大夫,這裡百姓的情況怎麼樣了?”
那大夫看上去已經是花甲之年了,看到端木青不由得奇怪問道:“你這麼年輕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端木青對這話有些不解:“晚輩雖然年輕,但是自認對於這裡的病人還是有些幫助的,晚輩……”
“年紀輕輕的就好好的在外面活着,爲了那幾十兩銀子拿命去拼,不值當!”
端木青略微一思索就明白了這老大夫的意思了。
大概是因爲這病是疫症的緣故,大部分的大夫都是不願意來的,而韓凌肆卻開出幾十兩銀子作爲酬金。
使得那些年老而家貧的大夫紛紛前來,年輕的大夫自然不願意爲着幾十兩銀子過來冒這個險了。
端木青笑道:“晚輩是爲了名。”
老大夫一愣,隨即哈哈大笑:“果然是我老了,不如你們年輕人敢拼,爲了名,好大的口氣,你就有把握治得好這疫症?”
“不拼更治不好。”端木青只是淡淡地接過口。
“好好好,”老大夫點了點頭,“有這份勇氣便也算是難得了,來來來,我與你細說。”
“你……”陳芝筠一聽,立刻急了。
老大夫不知道這個女子的身份,可是他知道啊!萬一出了什麼意外,誰來負責?
但是他話還沒有說出來,就被一個人拉住了袖子,蕭梨月將面紗系在臉上道:“你的命是命,我們的命也是命,老百姓的命,還是命。”
陳芝筠呆呆地看着這個少女,跟着端木青一起蹲在老大夫的身邊,細細地記錄着。
方纔心裡的那股着急竟然慢慢地消退了。
這麼多年來,他多次違拗縣令的指令,不就是因爲這個少女方纔說的那一句話嗎?
想到這裡,蒙在面紗下的脣邊緩緩露出一絲笑意,然後便接着方纔的工作,替一個剛剛嘔吐完的病人清理身邊的穢-物。
端木青聚精會神地看着老大夫將病人身上症狀指給她看。
卻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已經有了一把年紀的老大夫醫術卻還算不弱。
每一處觀察都十分的仔細,不肯遺漏一處。
而且對於這個一心“求名聲”的後輩沒有一絲保留,將自己所有的發現全盤告訴她。
然而,端木青的驚訝相比起這個老大夫來說,卻是小巫見大巫了。
不過短短的半個時辰的交流,老大夫便發現眼前這個看上去小小年紀的女子,醫術之精湛,委實少見。
而且許多見解十分的獨到,和他這大半輩子以來接觸到的多有不同。
一個半時辰過去,端木青對於這裡的疫情算是有了基本的瞭解。
這還是多虧了這老大夫之前細緻仔細的工作。
站起身來,端木青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鄭大夫,晚輩覺得這方子還得要細細地研究一下才行,據用藥效果來看,似乎都只是暫時性的壓制住了一些尋常的症候。”
鄭大夫點了點頭:“這方子是他們一起擬出來的,實際上我是有多處不認同的,不如我們一起商討一下,重新擬訂一張試試?”
端木青笑着點頭:“還有一件事情,一定得要弄明白。”
“你想說的是這疫症傳播的途徑吧?”
端木青點頭:“鄭大夫所言極是,若是不弄明白這一點,就算是治好了一個人,在不知傳播途徑的情況下又會第二次感染,那麼我們所做的事情可都算是白做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啊!”鄭大夫點了點頭,“可是疫症一般的傳播途徑要不就是水,要不就是空氣,甚至還有可能是接觸性傳染,所以才讓人談疫色變。
無論是哪一種傳播方式,都不好查明白,也不好阻絕啊!”
端木青點了點頭:“這些晚輩的師傅都有跟晚輩提起過,所以來之前,晚輩便一直在思考到底如何確認這疫症的傳播途徑。
思慮了許久之後,晚輩想到一個方法,不知道有用沒用,正想請教請教前輩,讓前輩鑑定一下。”
“哦?”鄭大夫一聽,來了興趣,“什麼方法?眼下人命關天,若是可行,就是費些功夫也無妨,救人要緊。”
端木青對那邊一直坐在馬車車轅上的地瓜揚了揚下巴。
地瓜頓時鼓起一張包子臉,白了端木青一眼,然後才氣呼呼地從馬車裡面抱出一個大籠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