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上下並沒有一般小內侍的陰陽怪調,若不是知曉他的身份,真要將他當成朝堂上的官員了。
只是那稍顯尖細的喉嚨認真聽起來還是與常人不大相同。
這些已經沒有人去關注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聖旨的內容吸引。
這道聖旨下得有些突然,唸了一大堆的場面詞之後,才說出了主要內容,說是皇帝感念永定侯府爲朝廷立下的功勞,特別追風秋氏爲正一品誥命夫人。
無論這對於端木家有什麼實際的意義,到底是皇上的恩典,至少在臉面上也給永定侯府帶來了體面,除了端木青,其他人臉上也都抑制不住的露出笑意。
汪內侍看着衆人起身,將聖旨交到端木竣手上,方纔露出標準的笑容,“皇后娘娘很是看重永定侯府啊!這道聖旨可是皇后娘娘親自到皇上面前求來的呢!”
永定侯府的人俱是一愣,不太明白皇后這是唱的哪一齣,算算起來,皇后和端木家的關係除了李凝霜根本就沒有什麼交集。
但是李氏只是皇后的庶妹,在永定侯府也只是一個姨娘,實在不太可能爲着她而這樣看重端木家。
此時的端木紫卻是心頭一喜,頓時便想到日前李彥定說的話,難道他說的就是這道聖旨。
這道聖旨本來確實是給秋恬和端木青臉面的,但是汪內侍加了後面一句,無疑就是當着所有人的面擡舉李凝霜,也算是給端木竣一個壓力了。
送走了汪內侍,端木青帶着端木素回靈堂,一轉臉就看到李凝霜和端木紫得意的臉,眼角眉梢都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爲着這一張聖旨,永定侯府上上下下又開始忙開了,有的儀制需要改變,有的東西需要重新制辦,還要多添上些什麼。
聽着來來往往的動靜,端木青臉上沒有什麼喜色。
將手裡的紙錢投進火盆,看了一眼站在邊上的風暖,“二哥哥來了沒有?”
話音剛落,端木赫就走了進來,帶來一陣冷氣。
“查到了麼?”端木青臉上無悲無喜。
“說是西北有消息傳來,李彥邦跟朱玄國達成了協議,五十年不相犯。”
端木赫的聲音裡有一絲說不出來的不快,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封賞的消息還沒有到齊國公府,孃親追封的聖旨卻已經來了永定侯府,這後-臺還真是強大得很啊!”
聲音裡有些懶怠,但卻聽得出那股冷意。
沒有接她的話,端木赫嘆了口氣,“你不要想太多了,這些天你累壞了,還有好幾天呢!別倒下了。”
采薇卻十分擔心的樣子,眼神間閃爍不斷,直到晚上才終於忍不住開口,“小姐,只怕她們是盯上了夫人的位置。”
“有長進了,看得清形勢還能一直忍着到現在。”
慢條斯理地端過茶杯,端木青淡淡道。
采薇卻不管她的態度,自顧自地着急,“若是李姨娘真的成了被扶正了,到時候就是正經夫人了,只怕要下狠手對付小姐了。”
“難道她沒有成爲正室,就不會下狠手對付我?”
“這……”采薇被這一句話問倒了,遲疑之後,還是老實回答,“會。”
“那不就是了,無論她是什麼位置,跟我之間的樑子也結下了,但是她的出身始終都擺在那裡,別說我此時阻止不了她,若是真有辦法阻止她,此時也不是好時機。”
李家風勁正大,且又一心想從李凝霜入手,搭上端木家這根大樹,她此時還沒有自己的勢力,如何能夠跟他們對抗?
隱忍不是退讓,她要做的就是避其鋒芒,攻其弱點。
齊國公府不是靠李凝霜拉攏父兄麼?那就讓李家人看到李凝霜不過是一根毫無借力,甚至於絆住手腳的稻草好了。
她不是要坐上正室的位置麼?那就讓她坐好了,但是到底是順風順水的做她的侯爺夫人,還是在那個位子上坐如針氈,那就要看她的本事了。
秋恬的喪禮辦得熱熱鬧鬧,天京有頭有臉的人家幾乎全都來參加了,出殯那天,送喪的隊伍幾乎沾滿了一整條街。
喪禮過後,就是臘月了,永定侯府從老夫人的壽宴過後就一直都是由林氏周氏和李凝霜一同協理,就這麼僵着,一直也沒有人開口改變這樣的格局。
不知不覺就到了李凝霜的二十五歲生辰,雖是散生,坤寧宮的壽禮卻是一大早就送了過來,接着便是齊國公府裡,李凝霜的幾位兄嫂。
不知道這消息是從哪裡傳出去的,好幾位誥命夫人都打發人送來了壽禮,把端木紫母女笑得合不攏嘴。
老夫人見她們高興,乾脆就開口放李凝霜一天假,安心接待拜壽的。
熱熱鬧鬧從早上一直忙到晚上。
消息傳到舞墨閣,端木青只是微微一笑,並不言語,依舊看着自己手上的醫書。
“宮掌門怎麼樣了?”端木青看着依舊站在一邊如同一棵樹般筆挺的風暖。 wωw •ttκā n •C ○
向來習慣性隱藏自己的存在,所以大部分時間,風暖都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讓人忽略她,此時聽到端木青的問話,又像是突然冒出來一般開口,“掌門說,外傷已經完全好了,內傷也恢復的差不多。”
放下書,端木青帶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她,“你也快要走了吧!”
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式的感嘆。
風暖心中一滯,神色中有些不自然,“是。”
說完之後,又覺得應該解釋些什麼,“掌門已經召集了些樓裡的舊部,傷好的差不多了,我們也該回去將那賊子趕走了。”
難得她說了這麼多話,端木青點頭,表示自己明白,“我原本就沒有要求你們什麼,能夠相遇就是有緣,你不屬於我所在的這個世界,你不必覺得抱歉。”
單膝跪地,風暖對着端木青行了一個江湖的禮,“只要以後有小姐用得着的地方,我們定然在所不辭。”
偏了偏頭,端木青看着她的笑眼帶上了些狡黠,“這話是你說的還是你們掌門說的。”
擡頭看着面前這個比自己還小上幾歲的女子,風暖的眸子裡全是認真,“掌門說,這是聽風樓說的。”
說完,從衣襟裡掏出一個碧玉扳指,解釋道:“這樣的扳指一共三枚,上面的碧玉是出自同一塊,紋路都是對的上的,素來由掌門人掌管,此物我們拿到手沒有多久,掌門叫我將這一枚交給小姐。”
端木青有些訝異,想不到那宮掌門竟然真的這樣義氣。
想了想,端木青笑道:“你們掌門人是不是還說了,如果我不收,就在你離開的時候放在我這裡?”
看着她滿眼的訝異,就知道她所料沒錯,如同曾經聽聞過的一般,聽風樓有三個特點,強、狠、義。
這個宮掌門,也不枉費自己賭上一把救了他了。
“既然如此,黃芪,你就自己回去吧!”有些東西早作準備的好。
她叫自己黃芪,意思就是從現在開始,她就可以自由地走了。
嘴裡似乎有些話想說,可是又不知道到底怎麼說纔好,看了眼她手上的扳指,終於還是拱了拱手,從窗口躥了出去。
露稀才走進來就看到這一幕,訝異道:“她這是去哪裡?”
端木青若有所思,“回家。”
從秋恬的喪事過後,端木青就一直這樣不悲不喜的樣子,倒是很像從前的她,可是更像夫人。
就連林俞巖回去,小姐看都沒有看一眼,只淡淡說了一句知道了,采薇都看得出來,他有話想跟她說,但是她不敢提醒。
窗外晚霞如血,卻沒有一絲的暖意,好像連那太陽也是冰冷的,在心底幽幽地嘆了口氣,這冬天可真是冷啊!
換件衣裳,我想出去走走。
采薇看着窗外,天已經快黑了,但是話到嘴邊,卻還是沒有說出來,這些日子裡,小姐,心底也還是難過的吧!
端着手爐,端木青站在舞墨閣的門前,又想起那一個晚上,一個月過去,秋恬的死,對於這個侯府好像沒有什麼影響。
“小姐,我們去哪裡?”平日裡再怎麼鬧騰,露稀此時的開口還是有些猶豫。
端木青沒有回答她,臉上漾開了一絲不明意味的笑意,淡得幾乎難以察覺。
好一會兒,才終於腳步往前走,卻並沒有理會她們兩個人。
走到湖邊,突然發現湖心亭裡有長劍劃破空氣的嘯聲,將暗未暗的天色下,靛藍長衫的身形流暢而孤獨。
不時有晚風吹過,湖邊一叢早已經枯死的蘆葦,發出沙沙的聲音,似乎在搖尾祈求,又好像在嘲笑什麼。
不時地又人聲從遠處傳過來,似乎是老嬤嬤訓斥小丫頭的聲音,透露着些沒有感情的嚴厲。
可是那遙遠的像是在另一個世界,端木青突然間很不想動,不想要出聲,打破眼前的這一切。
癡癡地站了一會兒,說不出心裡是個什麼滋味,直到手裡的手爐變得冰冷,那個身影已經變得難以辨認,才吩咐采薇和露稀兩人去拿東西。
自己卻徑直順着長廊往裡走,水亭裡的人聽到腳步聲,轉過臉就看到白色披風的女子站在不遠處的黑暗裡,一雙眸子卻閃了亮光,如同寒夜裡的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