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川城外的官道上。
八月份的太陽很是毒辣,將大地都炙烤的開裂了些,正是晌午時分,烈日高掛,連那空氣,都出現了些許扭曲感。
馬車行駛在開裂的地面上,發出“吱呀”的響聲。
車廂裡,一名中年男子和一名中年美婦人正面相坐着。
中年男子名叫趙如海,身材圓潤,面露富態,眉宇間還帶着一抹儒雅之氣。
對面是他的夫人呂氏。
趙家只是小家小戶,家裡以養蠶爲生,趙如海則只是個窮酸秀才,會試多次不中後,便斷了心思,回到老家開了間私塾,教孩童啓蒙,然後娶了門戶相當的呂氏爲妻。
夫妻倆的長相都不差,所以生的兒女顏值也高。
也正因如此,其長女趙玉漱,被當時還是王爺的楚毅所看中,成了王妃。
就當夫妻倆覺得能憑藉姑爺,雞犬升天的時候,才知道,當時的楚毅,還只是個落魄王爺,要權沒權,要錢沒錢,除了身份高點,和破落戶沒什麼區別。
不過也是,若是當時的楚毅稍微有點權力的話,趙玉漱也沒資格當他的妻子,最多當個妾室。
所以,女兒嫁給楚毅的時候,夫妻倆除了得到了面子上的虛榮,實際上的好處,卻是半點沒落着,反而往外掏出了一大筆錢。
後來,這落魄姑爺,也不知道走了什麼狗屎運,居然當上皇帝了,那麼自己的女兒,也就順利的成爲了皇后,而趙如海,頓時一躍成了國丈爺。
這下,趙如海覺得自己總要發了吧。
實際上,也的確發了,但和趙如海期盼的差太多了,他只當上了一個不足一千戶小縣的縣令,雖然生活是比以前好了太多,但人都是不懂的知足的。
趙如海作爲讀書人,可是知道,哪個國丈爺過的有自己寒酸的,人就是怕比較,加之身邊的好友也一陣說,於是他就來到了洛南,找到了自己的皇后女兒,想要她幫自己謀個高官。
可皇后女兒不僅一口拒絕了,還說自己無能爲力。
於是趙如海就退而求其次,讓她給她弟弟謀個官身,結果依舊被拒絕了。
當時趙如海就覺得,自己的這個女兒是白養了,這點小事都做不到。
至於趙玉漱當時說的話,趙如海心裡是不信的。
不過在洛南待了一段時間,知曉皇帝是個傀儡,實掌大權的是蘆盛後,趙如海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乖乖的回到老家當自己的縣令了。
就當趙如海慢慢的適應了九品縣令的生活時。
局勢又變了,蘆盛的政權,居然被陳墨給推翻了。
朝廷開始推行新政,而他當任縣令的這段時間,肯定談不上一個好官的,當然,也不算一個壞官,除了有些貪財外,傷天害理的事倒也沒幹過。
也正因爲這點,他被擼了,因爲是皇后父親的緣故,朝廷倒沒有對他進行追究,只是沒收了在任期間的貪污所得。
那段時間,趙如海整個人都鬱悶壞了,想死的心都有了,但他又是怕死的人,最後還是走了出來,無奈的接受了這個結果。
就當趙如海以爲,這個情況,壞得不能再壞的時候。
前段時間一則消息傳入了他的耳中。
大宋皇帝居然將帝位禪讓給了魏王陳墨,掀開了新朝第一頁,大宋沒了,變大魏了,陳墨稱帝了。
這也就罷了,趙如海還得知,永安帝在禪位前,先是廢了皇后,又休了她,最後離開京師的時候,更是拋棄了她,把她留在了京師。
這傳他消息的人,還告訴他,當天趙玉漱還失足落水,幸好被大魏皇帝所救,帶了回去。
現在趙如海夫妻倆進京,就是把自己這女兒給帶回去看好。
趙如海長長的嘆了口氣,感覺自己這國丈,做的十分的憋屈,人家都是人人羨慕,巴結。
自己雖然也有人巴結,但態度上,趙如海卻感覺自己受到了輕視。
輕視也就輕視吧。
起碼憑藉着國丈爺這層身份,當不了縣令,當個富家翁還是綽綽有餘的。
可是現在,國丈爺這層身份不僅沒有了。
孟河公岳父這層身份,也沒有了。
以後這富家翁,怕是都要打上一個問號了。
趙如海都不敢去想,當他把自己女兒領回家的那一刻,旁邊的人會怎麼看他們。
“唉,愁啊.”趙如海道。
“這一路上,見你嘆氣個沒完,這女兒又沒事,你總嘆什麼氣。”呂氏埋怨道。
“婦道人家懂什麼。”趙如海又嘆了口氣道:“我是擔心,這次把女兒領回去,少不了風言風語的。”
“他們說就讓他們說唄,這算什麼,以前這風言風語,也沒見少過。”呂氏道:“大不了,見到女兒後,咱們就在京師住下來,不回去不就得了。”
“住下來?你知道京師一座宅子多貴嗎?現在咱們家哪有這個錢,閒兒馬上就要定親了,這又得一筆錢。玉漱這些年,也沒往家裡帶回錢來過,這次就更別想了,我們還得出錢養着她。”趙如海道。
“那可是你親生女兒,你這就嫌她累贅了?”呂氏慍聲道。
“我什麼時候嫌她累贅了,我就是隨口一說,若真當她是累贅,這次也不會進京了。”
“這不行那不行,那你打算怎麼辦?”
“就是不知道怎麼辦,所以我才嘆氣嗎。”
“唉。”聞言,呂氏也嘆了口氣,道:“玉漱這事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怎麼會弄出今天這個地步。”
“老爺,京師到了。”
說話間,外面趕車的馬伕回頭掀起簾布,說道。
……
趙如海到了京師後,先是找了間客棧落腳,隨後他們放下行李,趕去了京師衙門。
衙門的主官彭毅得知消息後,讓他們稍等,把情況上報了上去。
不知過了多久。
“蘭妃娘娘到。”一道公鴨嗓般的聲音在衙門外間響起。
“下官見過蘭妃娘娘。”彭毅趕緊上前躬身行禮。
趙如海、呂氏見狀,雖然不知道這蘭妃是誰,但聽這稱呼,也知是宮中的人,不敢怠慢,也是上前行禮。
“免禮。”樑姬擡了擡手。
“謝娘娘。”彭毅微微直起了腰,但頭還是低的,道:“蘭妃娘娘,這二位就是那位貴人的爹孃。”
樑姬看了眼趙如海和呂氏,然後螓首微點,道:“彭大人,可否讓本宮和他們單獨待一會。”
“蘭妃娘娘請便。”說完,彭毅便躬身退了下去。
“你們也下去吧。”
樑姬回頭對身後的宮女、太監道。
“諾。”
很快,衙門大廳內,便只剩趙如海、呂氏、樑姬三人。
趙如海和呂氏顯得十分的拘謹,站着連口大氣都不敢喘,畢竟還不知樑姬來此的目的。
“坐吧。”樑姬說了一聲,便自顧的來到上首坐下。
趙如海和呂氏忐忑不安的坐下。
可等他們坐下後,好一會兒,都不見樑姬開口。
趙如海實在忍不住了,起身作揖道:“不知蘭妃娘娘找我們,是有何要事。”
樑姬就等着他們開口,紅脣微啓,道:“趙員外,本宮此次過來,是來爲令女保媒的。”
“保媒?”趙如海一愣。
“保媒?”呂氏疑惑的聲音更大。
“沒錯,就是保媒。”樑姬又強調了一遍。
趙如海微吸了口氣,道:“蘭妃娘娘,恕草民冒昧的問一下,您說的保媒,是要給家裡的哪位,還是哪個朋友。”
樑姬搖了搖頭,笑道:“都不是。”
“那是誰?”呂氏口直心快,既然是保媒,肯定要知道另一方是誰。
趙如海偏頭瞪了呂氏一眼,怪她多嘴。
樑姬微微一笑,道:“當今天子。”
此話一出。
趙如海、呂氏二人呆愣當場。
趙如海吞了口唾沫,甚至覺得自己聽錯了,再三確認道:“蘭妃娘娘,您說的可是現在的大魏皇帝。”
樑姬認真的點了點頭。
趙如海喉結上下翻滾了一下,顫聲道:“蘭妃娘娘,您不是在跟草民開玩笑吧,陛下他還需要保媒.”
“準確的來說,這是本宮的意思,陛下他還不知曉。”
“那”
“你放心,這點,本宮還是能做得了陛下的主。”
聞言,趙如海心中一震,能做陛下的主,那這次蘭妃娘娘,怕是跟大魏皇帝關係匪淺。
“蘭妃娘娘,恕草民愚鈍,沒有聽出您話中的意思,還請明示。”趙如海實在猜不透樑姬的意思。
“本宮這是爲了陛下的名聲着想。”樑姬道。
“陛下的名聲?”趙如海聽完,更懵了。
“二位應該知道了,陛下稱帝那天,趙玉漱失足落水的消息了吧。”樑姬道。
趙如海點了點頭。
“那二位恐怕有所不知,當日她並不是失足落水,而是孟河公將她拋棄後,她投河自盡。”樑姬道。
“什麼?”
趙如海渾身一震。
“玉漱她投河自盡?”呂氏的聲音更是變得顫抖了起來。
“不錯。”樑姬站起身,從上首走了下來,說道:“二位還有所不知的是,現在京中有許多人,認爲孟河公拋棄趙玉漱,是陛下從中作梗,破壞了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實則陛下卻並未參與,這事讓陛下,讓本宮,都深受困擾。”
此話,再次讓趙如海、呂氏二人感到驚詫,仔細一想,就連他們,也有些懷疑是大魏皇帝從中作梗,要不然好端端的,兩人怎麼會搞成現在這個樣子。
二人默不作聲,繼續聽樑姬說完。
“不過這個謠言,已經在宮中傳開,無法改變了,但一些還未發生的事,則要及時得到控制。”
樑姬來到趙如海的面前,揹負着雙手,道:“從趙玉漱投河自盡這事來看,孟河公拋棄她的事,對她的打擊挺大的,所以本宮不想看到後面有陛下逼死她的謠言傳出。”
趙如海有些聽明白了,蘭妃娘娘是擔心他們把女兒接回去後,沒看好,讓她又輕生了,到時對大魏皇帝的名聲,肯定是有影響的。
趙如海保證道:“蘭妃娘娘放心,等把玉漱接回去後,我和內人便十二個時辰不停看着她,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樑姬搖了搖頭,道:“你還是沒有聽明白本宮的意思。”
“草民斗膽,望蘭妃娘娘繼續明示。”
樑姬嘆了口氣,道:“上一個謠言,完全可以控制在京師的範圍內,不讓更多人知曉,而你們若是把趙玉漱帶回去的,則會讓這事弄的天下人都知曉。另外,本宮擔心你們二老年紀也大了,不可能時時都看着她,萬一她被外面的風言風語所影響,一時衝動,那這結果,都不是我們想看到的。
所以本宮的意思,是讓你們二老,想辦法把她留在宮中。”
“這”趙如海看了呂氏一眼,有些訝異。
既然你想讓玉漱留在宮中,那你們不通知我們來京師接她不就行了。
何必繞這麼大一個彎子呢?
呂氏則從中品到了一些信息。
這是即要又要還要啊。
不僅要名聲還要人,甚至還想要心.
見二人不說話,樑姬繼續道:“勸說她留在宮中,對你們二老也是有好處的。陛下不是孟河公,陛下乃有名有實的有爲之君,一旦趙玉漱誕下龍種,還會虧待了你們趙家不成。”
“好了,時間不早了,本宮也該走了,給你們一個時辰考慮,一個時辰後,本宮會安排她跟你們相見。”說完,樑姬便離開了。
留下面面相覷的二人。
“夫人,怎麼辦?”趙如海問呂氏。
“我就一婦道人家,這事當然得老爺你決定。”呂氏道。
趙如海:“……”
這話怎麼聽着有些熟悉。
趙如海斟酌了一番,道:“我覺得蘭妃娘娘說的對,就算不管陛下的名聲,玉漱就這樣回去,也會遭旁邊人議論的,我們兩個面上也無光。
可若是我們能借此和大魏皇帝攀上親家,那可比之前風光多了。
而且胳膊擰不過大腿,人家現在好聲好氣的跟我們商量,我們若是拒絕的話,誰也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那那就答應下來吧。”呂氏也想了想,道。
“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