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鸞篇)
坐於高位的男子穿着黑色鑲金繡的龍袍,說是龍袍,繡的圖案倒多半是沒有龍的,而是另一些猙獰威嚴的圖騰,詭異卻更令人望而生畏。不喜歡穿純正明黃龍袍的皇帝,恐怕這景天還是第一個吧。涼國本爲北方少數民族所建立,雖然被南派南化了很多,也效仿着南派的制度與文化,但說到底骨子裡還是崇尚驍勇豪放的,故而不甚喜歡拘小節。景天不喜歡因學習南派而約定俗成的明黃龍袍,底下的人雖稍有異議,但還是沒有人多說什麼,這些服飾禮節其實本來也令散漫慣了的北方民族所頭疼。而景天的做法,或許是出自個人喜好,然而最根源的還是在彰顯着他的野心:他要的不再只是向南派效仿!
立於下面的男子則是一身暗紅的長袍,這並不是多清冷孤高的顏色,但總是讓人覺得有一種只能仰望的傲然之意,即便他此時微微低着頭,一臉恭謹的淺笑。此時大殿上空空的,只有這兩人。
“段愛卿答應朕的事辦得怎麼樣了?”位於高位上的景天開口問道。
“回皇上,皇上的事微臣自是竭力去辦,早已派人秘密去取皇上要的東西。”段明佑的臉上陪着笑答道。
“那爲何這麼長時間也沒有動靜?再偏遠的地方,快馬加鞭兩個月也該有個迴音了吧。朕答應你的事可是都已經辦好了啊。”景天臉上微有慍色。
“這……”段明佑支吾起來。
“這裡沒有旁人,你要說什麼儘管說,不得有半分欺瞞,不要忘了朕能同意你的條件讓鸞妃離開皇宮,在太平行宮覓得一處偏安,可朕也隨時也能讓她永遠的離開這個世界。”
聽聞此言,段明佑連忙跪下磕頭道:“微臣有難言之處不敢告訴皇上,一是怕皇上因此遷怒於鸞妃,二是怕皇上知道後遷怒的就不只是鸞妃了。”
“哦?朕只知道你若再不說實話,鸞妃就真的會被遷怒了!”慢條斯理的語言裡卻有着不容輕視的威懾。
“皇上息怒,其實……其實是微臣所派之人已經拿得龍瀾玉璽,只是在回程途中竟然被人……被人擄劫了。”段明佑怯懦的說着這番話。
景天聽後果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什麼?被人擄劫?這是何等珍貴之物,你竟然能讓人把它劫走?”
段明佑看景天如此震怒,更是雙手撐地,俯趴在地上,道:“微臣何嘗不知其珍貴性,早已叫人嚴密保護,並把隨行隊伍分成兩撥,一撥在明處,一撥在暗處,以迷惑防範不軌之人,可劫匪十分狡猾狠辣,不僅突破這重重防護,還將隊伍裡的人全部滅口,所以
微臣也是覺得奇怪,派人再探,才知道這消息,待微臣去追捕時那賊人已經不見蹤影。”
“不對。”景天震怒的臉上忽然閃過一抹狡黠之色。他一步步從高位上走了下來,走到段明佑旁邊,俯身向腳邊的段明佑說:“段大人今天和平常有很大不同啊,天之驕子一樣的人怎麼會如此卑微膽小的跪在這裡?”
“皇上纔是天之驕子,微臣不過一庶人而已,怎能不卑微?如今又是犯下如此大錯,怎能不惶恐膽小?”
“哈哈,朕相信別人會,可是你不會!”景天此時臉上的怒意竟已全無蹤影,恢復了喜怒不形於色的平靜神態。“若真是如此,你一心謀劃護鸞妃平安,今日可不是全都枉然了?此刻恐怕你不是在這裡跪朕,而是應該想着怎麼能帶着鸞妃逃走吧。”
“皇上英明。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微臣若真想逃又能逃到哪裡去呢?玉璽被劫之事千真萬確,只是微臣當初爲了以防萬一,在玉璽上用了些秘法,使其上面附有一種常人聞不到的氣味,只有微臣親自飼養的狼熊才能辨別。”
景天斜睨了段明佑一眼,“狼熊?朕之前是從來沒聽說過有這種東西,這狼熊可是隻聽你一人的話?”
“回皇上,這狼熊是微臣家族中自己培養的品種,生性兇悍忠誠,的確是只對餵養其的主人恭順。”
“哼,”景天冷哼了一聲,道“那你如何能讓朕相信這玉璽是真的被人盜走,而非是你害怕朕拿到玉璽之後對你,對鸞妃不利?”
此時,段明佑已挺起身,跪的筆直,義正言辭的說道:“微臣願交出龍瀾玉璽這等世代相傳價值高於微臣賤命,甚至是高於微臣整個家族之物,不可能是單單爲了一個女人,微臣是覺得皇上纔是能配得起這龍瀾玉璽之人,微臣更願意追隨這樣的帝君。微臣知道皇上胸懷寬廣、英名蓋世不吝欣賞微臣這一點薄才,即便交出龍瀾玉璽,在皇上眼裡想必微臣也不是毫無利用價值之人。殺掉鸞妃不能給皇上帶來半點好處,不殺鸞妃,皇上自能用以讓微臣更盡心的爲皇上做事。所以,微臣相信皇上不會做那等卸磨殺驢之事。”
“哈哈,”景天聽後竟然不怒反笑,“果然不愧是‘第一神童’,這話說的句句在理,只是,以你的智謀也應該明白你的話雖然在理,可還是不能說進朕的心裡,讓朕真的放心啊。”景天臉上的笑露出一絲陰冷。
“微臣願任聽皇上處置,以寬聖心。”段明佑叩首說道。
“好。”說着將一個黑藥丸拋到段明佑手裡,道:“你從前也爲朕辦過事,應該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吧。”
段明佑
看着掌心裡的藥丸,他自是知道的,這是烈性毒藥——斷念散,由九九八十一種毒物配置而成,變化多端,除了配置之人無人可解。從前做景天景軒手下的密士,就聽聞過此毒,給要利用之人服下,再每次只給他能續命三個月的解藥,一旦他有反叛之意,立刻停止解藥供應,而中毒者便會全身腐爛至死,及其痛苦,並且腐爛時還會流出毒液,沾到哪兒就會把毒性傳染到哪兒。然而,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此毒最可怖之處便在於從來沒有被解開過,所有中毒者要麼還有利用價值又忠心,被按時給予續命解藥,要麼就是被此毒折磨至慘死。
景天觀察着段明佑的神情,只見段明佑臉上沒有半分畏懼之色,只是平靜的注視着這粒藥丸,隨後揚手把它放入口中吞下,然後表情淡然的跪在那裡一言不發,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或者自己只是吃了一粒普通糖豆一樣。
看着這樣的段明佑,景天微微點了點頭,“朕之前還從未見過這樣乾脆就服下此藥的人,段愛卿果真是大丈夫、真英雄。真是讓朕對你越來越刮目相看了。”
“皇上過獎。”淡淡的口氣,沒有一絲波瀾。
“那追查龍瀾玉璽被盜一事就交由段愛卿負責了。朕相信段愛卿會辦得很好很好。”最後那兩個“很好”,景天故意拉長又說得很重。
“微臣自當竭盡全力,不辱聖命。”段明佑跪拜叩首。
段明佑一步一步踏出金色富麗卻無比讓人心生陰霾的大殿,在外人眼裡,他是三歲習文,五歲習武,七歲嶄露頭角,年少成名的天才,可是隻有自己明白,那些努力到不分晝夜的歲月裡,從來不曾體會過同齡人應有的嬉戲、天真、無憂無慮,自己一出生就揹着沉重的擔子,家族的命運,復國的使命,每時每刻把天下架在雙肩之上,他要隱忍,他要謀算,他要習慣一切爾虞我詐的圈套與利用,他必須優秀!只因爲他是瀾皇傳人,段家第五代嫡孫,在先祖手裡分離的天下要在子孫的手裡重新拼合,代代如此,至死方休。沒有人問過他願不願意,被涼皇賞識,被派去凌國做細作,這一切都是家族安排好的,唯一的意外是遇見她。在自己最不堪,被涼國拋棄,甚至要被家族拋棄的歲月裡,她說她來救他。在她得眼睛裡,他看見了與自己相似的隱忍,以及比自己更強烈的堅韌與慾望。看過太多在權欲路上遍體鱗傷,即便登頂也不快樂的人,所以原本他只希望護她一個平安喜樂的流年,可是他卻發現,她平安卻不喜樂。人的一生總要有些發自內心想要維護的事,既然這不是她想要的,那麼就讓自己盡力給她一個最完滿的周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