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鸞篇)
紅色的玫瑰轉。金色的琉璃瓦,雕刻精緻的白玉欄杆,若不是這些東西前面都要加上年久失修幾個字,應該也是一片繁華炫麗的景象吧。也曾風光絕代極致奢華,也曾無人問津兀自落敗,然而現在這一切都被掩蓋在茫茫白雪下了。那樣總是被世人稱讚的純白聖潔,如今落在慕鸞眼裡,不過是連綿不斷的蒼白了。這世上有太多的無奈,所以連雪也無力掩埋。
“娘娘,這裡風涼,還是回屋歇息吧。”侍奉在慕鸞旁的念雨勸道。
慕鸞穿着厚重的碧色裘衣,素雅清淡,映在蒼茫的白雪中,卻總是多了分悽然的意味。她聽聞念雨的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目光沒有落點的射向遠方,說:“冷些好,總是能讓人清醒些,在這空曠麻木的地方,讓我能記得自己是活着的。”
“娘娘何出此言呢?這裡雖僻靜了些,可到底皇上是沒有虧待咱們的,吃穿用度雖算不上頂尖兒的奢華,但總算是妥帖。娘娘且當好好保重貴體,好好的活,說不定哪一日皇上就會讓娘娘回宮了。”
“呵呵,吃穿這些東西皇上是不會多問的,想來是李全一切還按着典制給我們月份罷了。至於回宮,我向來在宮中交際不多,皇上又待我有幾分真意這你也是知道的,在那裡有的只是繁花似錦虛映下無窮無盡的爭鬥啊。”
“娘娘的話,奴婢可是要辯駁一二了。雖說這些東西都只是月份,可是奴婢在娘娘身邊多年,也能猜出這些東西都是很符合娘娘喜好的,還有前些日送來的茶,也都是上上之選,這樣天寒地凍的日子裡,能送來如此不合時令卻合娘娘心意的東西,怎會是一個內務府總管能顧及的到的呢?必是有心人爲之啊。”說着念雨指了指一旁石桌上的還冒着熱氣的茶壺,慕鸞也順着念雨所指瞥了眼石桌上的茶壺,嘴角似有挑起了個輕輕的苦笑。
“再說了,娘娘既然都說了那皇宮有的只是無窮盡的爭鬥,還不如這太平行宮清靜悠閒呢,依奴婢愚見,娘娘從前是太累了,現在倒是有些因禍得福的意味呀。”
慕鸞臉上的表情並沒有因爲念雨的一番安慰之言而有所輕鬆,反而更有鬱結之色,沉默了下,緩緩的開口說:“可是也只有爭鬥才能讓熱血不被冷卻,才能
讓人有血有肉的活着,也只有成爲這爭鬥中的勝利者,俯瞰於世,才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真正明白自己想要的,而不是任人宰割,任命運宰割。”
聽到慕鸞這樣說,念雨一時也不知道接什麼話纔好,只能隨着慕鸞而沉默,過了半響,遠處有樂聲響起,打破了沉寂的氣氛,念雨的目光也一下變得明亮起來,有些雀躍的說:“娘娘快聽,又有樂聲了呢,第一日是箏,第二日是笙,第三日是簫,前幾日又是琵琶、箜篌、胡琴,這麼多天,天天換着花樣演奏,也不知是怎樣精通音律,才華縱橫的人呢,其實細細聽來更像是爲娘娘奏的呢,唉,娘娘,這今日的不正是您平日最愛的壎嗎?”
念雨絮叨的興奮聲也沒有勾起慕鸞多大的興趣,慕鸞忽然問:“我們來這裡多久了?”
“怎麼說也是有兩月餘了吧。”念雨想了下又補充道,“這日日演奏,可就是六七十種樂器啊,真不知這人是何方神聖。”
“兩個月嗎?卻像是二十年呢。”慕鸞神色哀傷,頓了頓又說,“我們回去吧。”
看着慕鸞已經轉身往回走了,念雨不免急忙喊道:“這可是娘娘最喜歡的壎啊。”
慕鸞的腳步並沒有絲毫滯留,只是一邊走一邊悠悠的答道:“只有其形而未有其意,不聽也罷。”
有其形而未有其意,拿這壎的形要去勘破誰的意呢?說到底,一切都是要講究先來後到的,他給了她關於壎最初的美好記憶,所以後來一切的壎音在她耳裡都不是壎音了,只是無謂的模仿,最多就是模仿的像一點或是不像一點,想必感情在她的心裡也是如此吧,遲來一步,是不是也要抱憾終生?遠方的吹壎人似是體悟到了這樣的愁緒,音調越發哀沉凌亂,終於在慕鸞的身影消失在宮門裡的那一剎,於荒蕪中戛然而止。
欽安殿內,慕鸞握着一隻手爐,坐在榻上,眉目間似有所思。忽然,“嘎吱”一聲,門被推開了,是念雨施施然的走了進來。
“走了嗎?”慕鸞頭也不擡的問。
“回娘娘,您一進來就走了。”念雨恭謹的回答。
慕鸞微微頷首,看着一旁剛剛送來,疊得整齊的新衣和那壺念雨剛剛泡好的茶,很想伸出手輕輕碰碰它們,可最終還是抑制住了這樣的
衝動。念雨剛剛說的對,這樣的細緻來貼合自己的喜好,怎麼會是李全能顧及的到的呢?而自己剛剛問念雨來這這裡多久了,其實心裡也是清楚的,整整六十四天,六十四種樂器,第四天是笛,第五天是阮,第六天是月琴……每一樣自己都是記得清楚的。“終於到壎了。”慕鸞似是囈語。
念雨收起了剛剛在外面的小女兒情態,而是換上了平日裡冷靜幹練的模樣,她走到慕鸞旁邊,爲慕鸞斟上一杯茶,道:“娘娘可是心裡不好受了?的確,以段大人對娘娘無微不至的關懷與體貼,任是誰都要感動的。”
慕鸞勾起一絲苦笑,當日被貶至太平行宮她就覺得不對勁,景天既然一直想利用自己尋找靈符,怎麼會突然翻臉?以他的性格,一旦挑破了什麼事,勢必要處理乾淨的,怎麼會只是把自己圈禁在這樣一個風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暖窩裡?直到自己發現那個經常躲在暗處徘徊的人影,和來到這裡所受的各種禮遇,把一件件事連起來,纔有所恍悟,這一切可皆是他所爲嗎?那麼他又是如何能讓景天這樣做的呢?“若真的是他,這樣費心爲我,是爲了把我從皇宮那個大囚籠裡救出來吧,可我終究還是要辜負他的美意,並且,還要像今天這樣設計讓他傷心啊。”
“娘娘,段大人這樣是希望對娘娘好,這些奴婢也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的。可是,段大人終究還是不明白怎樣纔是真的對娘娘好,怎樣纔是娘娘想要的。所以,娘娘不需要爲辜負段大人的一廂情願而自責。”念雨在一旁寬慰慕鸞道。
“如今這樣,他也該斷了讓我躲在一處偏安之心了吧。呵呵,看來我真的是個不值得別人爲我費心、對我關懷之人,註定是要孤獨了。”
“娘娘,請不要這樣說。”念雨撲通的一聲跪了下去,“奴婢會一直在您身邊,娘娘當年費心建立的朱雀宮也一直在,還有……還有隻屬於娘娘的王者之行。”
慕鸞伸出雙手扶起念雨,呢喃道:“王者之行?”“念雨,你會一直都在的吧。”說完,不等念雨回答,慕鸞便起身向內室走去,這一句不像是詢問,更像是一句陳述,不是詢問念雨,而是在告訴自己。
念雨站起身,雙目注視着慕鸞的背影,脣間似有輕微的顫慄,然其身形久久不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