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兒打了個冷顫,並不僅僅是因爲她從如妃的話裡聽出了恐懼。只因爲過往的種種,她也從定嬪那裡看見了許多。這些事兒平日裡藏匿在自己的心裡,尤爲不可見,卻忽然被人這樣翻出來,讓她自己的都有些吃不消了。
只是如妃不死,她的命真的不會久了。“你別再多費脣舌了,饒是伶牙俐齒就能逃過一死麼!”晶兒對小太監點了點頭,心裡騰起一股憂傷:“動手吧,送完了她,咱們也好再去送玉嬪。”
小太監由始至終都要比晶兒冷靜,聽出了厲害,他倒是不敢輕舉妄動了。倘若如妃死了,宮裡必然翻天覆地,畢竟皇上愛重的妃子,就算是攪得整個紫禁城人仰馬翻,也必定要緝拿真兇。定嬪會爲了保住區區兩名暗客而以身犯險麼?
答案顯而易見,非但不會,定嬪說不定會即刻將他交出去,邀買人心,使得皇上對她更加信任。“倘若我們不殺你,如妃娘娘能給我們什麼好處?”小太監徑直開口,倒是驚得晶兒險些跳起來。
“你瘋了,忤逆定嬪娘娘的心意,你嫌命長麼!”晶兒沒好氣道:“若是如妃不死,咱們就的死。”
“你才瘋了,如妃死了,咱們就得被千刀萬剮。”小太監狠狠剜了晶兒一眼:“你當定嬪會記得你的功勞麼,她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怎麼及如妃如日中天。自古識時務者爲俊傑,這一點你也想不明白?”
晶兒愣了愣神,轉頭又看了如妃一眼。只是如妃瞪大的雙瞳滿滿是恐懼,她不明白何以如妃忽然會畏懼成這個樣子,可當她從如妃的瞳孔裡,看清那尖刀的走向已經太遲了。脖頸間鋒利劃過的刺痛,讓她的鮮血噴濺四丈之遠。
還未能轉回身去再看一眼那小太監,晶兒已經沒有了一點力氣。就要這樣死了,還不到十七歲就要這樣死了。心裡滿滿的不甘從她的眼神裡緩緩的流露出來,雙手還想捂住傷口,卻輕輕擱在那兒就沒有了力氣。
“你爲何要殺她?”如妃的臉上身上盡是晶兒如注噴濺的鮮血。那氣味兒,想來此生是不會忘記了。
“多一個人,就多一個人來分博功勞。若然如此,奴才又怎麼能成爲救駕有功之人。娘娘您說是不是?”小太監往前湊了一步,擦也不擦匕首,又插進刀鞘之中。“只是奴才也不那麼放心了,若是娘娘您與定嬪如出一轍,不肯認賬,豈非要鬧得奴才兩頭都得罪,裡外不是人了!”
“放肆!”如玥眉峰一凜,傲骨使然:“本宮堂堂如妃,豈會與那蛇蠍心腸的定嬪如出一轍。今日你肯懸崖勒馬回頭是岸,本宮既然會領你這份情。”言罷,如玥從身上掏出腰牌,高高的拋了過去:“這是本宮永壽宮的令牌,皇宮各處宮門暢行無阻,你隨時可以走。
自然榮華富貴於本宮不過是過眼雲煙,金銀玉石,永壽宮應有盡有,你想拿多少都隨你的便。從此隱姓埋名,樂得逍遙自在,總比在皇宮裡辛苦挨歲月要好得多。你自己權衡吧!”
小太監接了腰牌,見如妃一臉的平和之色,到底也不似玩笑。“好,那奴才姑且就信如妃你一回。”
“慢着。”小太監要走,卻被如玥喚住:“你總得告訴我,玉嬪在哪裡吧!”
“我勸娘娘您還是別太貪心爲好,玉嬪哪裡,又是另一筆賬了。您能保住自己,就念阿彌陀佛了,怎的還想事事盡如你意不成?”言罷,小太監手腳麻利的跳上了馬車,諂媚卻陰冷道:“奴才先走一步了,就勞煩如妃娘娘步行回宮了。屆時,奴才已經帶着永壽宮的金銀財帛遠走高飛了。”
如玥只覺得一口氣頂在胸腔,硬是說不出一句話來。腳邊倒着的晶兒早已因爲失血過多而面色蒼白。一雙滿是不甘的雙眼,瞪得有些吐出來,看着她本算得上清秀的面龐,如今猙獰的樣子,如玥當真是不知道心裡該怎麼想纔好了。
可是明明是害怕,她也不能不去放手一搏了。玉嬪命在旦夕之間,不知道定嬪又會玩出什麼花樣來。自己就這樣被人糊里糊塗的騙出宮來,沛雙她們又去了哪兒?
滿心的疑問,如玥簡直一刻也不能再耽擱下去了。顧不得儀態,她提起長長的裙襬,大步大步的跟在車轍的印跡,飛奔回宮。
心裡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絕望,如玥害怕極了,也真的無助極了。這個時候,她是多麼希望有人能幫她一把,她是多麼希望誰來救救她。時間上最痛苦的事兒,莫過於看着自己在意的人,眼睜睜的離去去束手無策。
“玉淑姐姐,你可千萬不要有事啊……”腳下一絆,如玥失了平衡,整個人一下子跌倒在地上。膝蓋,掌心許多地方都擦破了,疼得她爬不起來。這些年的後宮紛爭,她第一次覺得自己這樣沒用,這樣無力。
“爲什麼,老天爺爲什麼要這樣懲罰我?我鈕鈷祿如玥,自問從來沒有殺過一個不當死之人,從來沒有存心害過旁人,爲何今天要受這樣的懲罰。玉淑姐姐,從來都是是非之外的人,爲什麼好人總要這樣短命。來天你到底有沒有睜開眼啊……”如玥涕淚交零,剜心之痛,越是想要掙扎着站起來,越是不能。
正在她慌亂無助之時,忽然聽見奔馳而來的馬車聲,心裡不由一震。難道是那小太監改變了初衷去而復返,不行,她不能讓自己就這樣屈服。慌亂之中,如玥緊忙屈膝,匍匐掙扎了幾下,躲在了雜草紛亂的叢中。
“你們可都看仔細着,這附近是否有人!”男子的聲音格外的熟悉。“這裡是離永壽宮最近的荒園,平日裡也不會有人來。若是有人妄圖加害如妃娘娘,必然不會捨近求遠。這兒,是最好的藏匿之處。趕緊找啊。”
“石黔默。”如玥激動的淚水又一次溢出眼眶,沒錯,她看見的不是別人,正是石黔默。“本宮,本宮在這裡……”
奔馳而來的馬車,已經從她藏匿的草叢前始過,如玥奮力的站起身子,疾呼道:“石黔默,本宮在這裡!”
“快,掉頭。”石黔默聽見了如玥的聲音,激動的有些哽咽。心裡不住的謝天謝地,感激老天讓她平安無事,否則,自己餘生都要在痛苦之中渡過了。
“娘娘,您怎麼樣?您沒事兒吧?”馬車還沒有挺穩,石黔默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飛撲一樣的朝着如妃奔過來。
“本宮無礙。”如玥含着淚,緊忙就問:“到底出了何事,玉嬪在哪裡,沛雙她們有去了哪裡?你別隱瞞,趕緊告訴本宮。”
石黔默只覺得,心被揪的很疼。如妃滿臉失血,手上又帶着傷,顯然是經歷了一番生死才能保住性命。她怎麼忍心再告訴她,玉嬪已經香消玉殞的事實呢。
“娘娘,微臣只是瞧見您被馬車帶走,可趕車之人既不是樂喜兒,也不是永壽宮眼熟的奴婢。這纔不得以跟了出來。還是讓臣先扶您回宮吧,沛雙姑姑她們都在宮裡私處找您。總要報個平安,讓大家安心不是。”
如玥微微頷首,就着石黔默的手吃力的攀上馬車,膝上的傷似乎不輕,擡起腿的時候,痛的像是折斷了一樣。可縱然如此,如玥也生生忍着,沒有吭氣。
馬車一路奔馳,顛簸回宮了,前後不過也就一盞茶的功夫。只是這荒園異乎尋常的難走,七拐八繞的,若是第一次來,還真的是難以記熟路線。
等等,如玥的心忽然就慌了。這路這樣難走,石御醫怎麼會曉得來?且還是出現的這樣和適宜,正逢那小太監才走……
擱在石黔默掌中的手,忽然就是一僵,如玥幾乎是本能的拔出頭上的簪子,直挺挺的朝着石黔默的脖頸划過去:“你說,爲什麼你會知道本宮在這裡。這路不算遠,卻偏是這樣的難找。你若是第一次來,怎麼會曉得本宮在這裡!若是不說出事情,本宮就一簪子刺下去,了結了你。”
“如妃娘娘……微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鑑啊。”石黔默委屈,他即便是背叛全天下的人,也不可能背叛如妃啊。可她爲什麼要這樣待自己,毫無半點信任。
“別說廢話。”如玥冷了眼眸,生死一線之間,她不願意再去相信任何人。是誰造就了今天的一切,她不敢想也不願意再去想。
石黔默沉痛的閉上雙眼,緩緩道:“微臣是接了爵爺的飛鴿傳書,才知道娘娘您身在此處。娘娘若不信,微臣手裡還有爵爺的親筆信。”
“爵爺?”如玥愣了神,纔想起石黔默說的應該是鎮寧。接過那信箋一看,也果然是鎮寧的字跡。只是鎮寧怎麼會知道自己在這裡,這就更蹊蹺了。
斂了心神,如玥垂下了握着簪子的手:“讓石御醫受驚了!”
石黔默搖了搖頭,愧疚道:“是微臣辦事不利,讓娘娘您受驚了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