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兆離開上海後,林純鴻也逆長江而上,前往揚州。
就在三天後,揚州將要發生一件劃時代的大事:大明銀行正式宣告成立。
這意味着,荊州方面在統和大明方面邁出了實質性的一步,更意味着大明向全世界金融霸權靠得更近。
想到大明銀行的首任行長乃範三拔,林純鴻就有點哭笑不得:倒便宜範三拔這小子了,這小子走了狗屎運,必然被後世史書列爲開創時代的英雄。
說到大明銀行首任行長,任命的過程頗爲有趣。
按照朱由檢、楊嗣昌的意思,十一人委員會的總管,即行長,最好由陳奇瑜這個戶部尚書兼任。他們的意圖無非就是藉着陳奇瑜的官威,增強朝廷在大明銀行中的分量。
朱由檢、楊嗣昌本以爲,朝廷已經向林純鴻做出了巨大的讓步,林純鴻應該不會拿着陳奇瑜沒有錢莊從業經驗作爲理由反對。
結果,消息傳至荊州後,林純鴻還未發出任何聲音,黃道周倒是首先跳了出來。
黃道周大呼,既然組建大明銀行之細則已經昭告天下,就應該嚴格按照規矩辦事,陳奇瑜無錢莊從業經驗,絕不能成爲十一名委員之一,否則,以後皇帝的詔書,還有誰會當回事?
朱由檢和楊嗣昌氣急敗壞,恨不得把黃道周挫骨揚灰,以泄心頭之恨。
江南地方勢力及山西、山東、北直隸的一些實權人物,對朱由檢和楊嗣昌的打算倒是心知肚明,見黃道周出來攪局,心裡也大爲不爽,開始痛罵黃道周不識時務,胡攪蠻纏,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罵着罵着,居然有人開始懷疑黃道周暗地裡投靠了林純鴻,鐵了心爲林純鴻披堅執銳勇猛衝鋒。
這已經在懷疑黃道周的人品,事情變得有點嚴重了。
像黃道周這樣的名士,以品行及文章聞名天下,風評就是他的生命,若懷疑他的人品,就如拿着刀子割他的肉放血一般。
黃道周的朋友大爲緊張,惟恐黃道周一個想不開,自尋了短見,日夜守護其身旁。
哪想到,黃道周波瀾不驚,看不出有絲毫異樣。朋友大奇,忙問其故,黃道周只是神秘地笑道:“不謀萬世者無以謀一時……楊閣老的格局還是太小啊……”
朋友被鬧得稀裡糊塗。不過,他們見黃道周沒有自尋短見的意思,大大鬆了一口氣,也懶得琢磨黃道周到底在想什麼。
黃道周的話,傳到楊嗣昌耳中後,楊嗣昌自然恨得只咬牙。不過,楊嗣昌也沒有閒工夫理會黃道周,因爲他正爲大明銀行行長着急上火。
按照遊戲規則,大明銀行的行長必須有三年以上的錢莊從業經驗,因此,楊嗣昌的選擇範圍非常有限,唯有從範永斗的錢莊中產生。
楊嗣昌自然屬意範永鬥,哪想到李多義強烈反對,多方遊說,並不惜拿自己背後站着一大幫江南豪紳作爲威脅,一定要搶大明銀行行長的位置。
範永鬥也不肯讓口邊的肥肉就這麼溜走,使出渾身解數,與李多義對着幹。
其中緣由,只有兩個字:利益。
大明銀行行長的位置,在朝廷眼中自然是可有可無,但在範永鬥、李多義眼中,則意味着金山銀海!畢竟,大明銀行掌握着全國的金融權,作爲十一人之一,理所當然會獲取更多的內幕消息。消息意味着金錢,李多義和範永鬥在商海中沉浮了大半輩子,哪能不知道這個道理?
朱由檢和楊嗣昌一點小小的伎倆,居然前有黃道周大放厥詞,陷朝廷於被動,後有範永鬥、李多義窩裡鬥,朱由檢與楊嗣昌自然大爲光火,對範永鬥和李多義頗有點恨鐵不成鋼之意。
最終,朱由檢、楊嗣昌深恨李多義拿着江南豪紳威脅朝廷,將大明銀行行長授予範永斗的兒子範三拔。
這也是應有之意。畢竟,朱由檢和楊嗣昌不得不承認,朝廷在逐步失去江南,與其拉攏李多義這個不靠譜的江南豪商,還不如將山西緊緊抓在自己手中。
但此事放在李多義眼中,則認爲朝廷拉了偏架,覺得自己留在朝廷斷無前途,遂返回老家,開始籌謀申請成立屬於自己的錢莊。
這些亂七八糟的小事,林純鴻雖知悉,也懶得理會,他在揚州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從法理上,從程序上,大明銀行成立的主角都應該是朝廷。因此,陳奇瑜作爲大明銀行名譽上的上司,如同吃了蒼蠅一般,極不情願地趕到揚州。
待到崇禎十二年三月初六,鞭炮齊鳴,鑼鼓震天,整個揚州一片沸騰。在銀行大樓前樹立鏟錢的標誌後,陳奇瑜爲大明銀行剪綵,然後說了一些不痛不癢的話,大明銀行就在一片喝彩聲中宣告成立。
十一名委員早已按照程序產生,沒有任何意外,諸如菲利斯、錢秉鐙皆在其列。儀式舉行完畢後,委員會召開了大明銀行的第一次會議。
按照委員們的一致意見,第一次會議請大明江陵侯、大明戶部尚書列席。
林純鴻身上有爵位,官品也高於陳奇瑜,理所當然地坐在陳奇瑜之前。陳奇瑜臉色黑得如碳一般,心裡也是大爲感慨:崇禎六年時,林純鴻不過是他麾下的一員可有可無的戰將,現在他已經成了大明最有權勢的人,可見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林純鴻倒是神色輕鬆,仔細凝聽委員們彙總近期工作,安排下一步工作。
下一步工作也沒什麼稀奇之處,無非就是允許民間開設錢莊、調整金銀兌換比、印製華夏幣、兌換以前的金票銀票等事。會議的主持乃範三拔,但會議上唱主角的,卻是錢秉鐙。範三拔也對此不在乎,任憑錢秉鐙施爲。
就當陳奇瑜聽得只想打哈欠時,錢秉鐙拋出了一個議題,直把陳奇瑜驚出了一身冷汗。
“華夏幣流通後,好處不言而喻。其流通範圍越廣,大明就有更多的錢財可資利用。因此,當前最爲緊要的任務就是將華夏幣推廣至大明的每一個角落……”錢秉鐙頓了頓,眼光不自覺地移向了林純鴻。
林純鴻微微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錢秉鐙繼續說道:“除了這個最緊要的任務之外,我們還得積極拓展華夏幣的使用範圍。女真韃子、朝鮮、日本等地,本就有存量不少的金票、銀票,因此,華夏幣在這些地方的使用,只是時間問題,不用我們刻意去做什麼事。”
“至於南洋,更不用說,現在南洋已經很少看到用大圓進行交易,不是通過票據劃賬,就是攜帶金票,因此,南洋也無任何問題。”
“問題的關鍵在於西洋,西洋存在數量龐大的蠻夷,還有不遠萬里跑來的歐洲人,無論是蠻夷,還是歐洲人,交易時只認金銀,萬不肯接受紙幣,現在,我想請大家羣策羣力,如何擴大華夏幣在西洋的使用範圍?”
陳奇瑜和範三拔被震驚得目瞪口呆。
這就正如城東黑老大召集弟兄們開會,本準備聽聽弟兄們對攻擊城西的黑幫有何意見,卻聽見弟兄都在討論如何攻佔全大明,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一般。
陳奇瑜和範三拔腦子徹底短路,茫然地看着林純鴻和其餘十名委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其餘十名委員倒是暢所欲言,想出了各式各樣的招。
有的委員建議,乾脆集合西洋艦隊七萬多人馬,將葡萄牙、荷蘭逐出西洋,強迫蠻夷使用華夏幣……
有的委員建議,利用大明在貿易上的優勢地位,步步爲營,逐步擴大華夏幣的使用範圍……
還有的委員建議,乾脆禁止金銀在淡馬錫流通,讓手持金銀的西洋商人買不到任何貨物……
各種建議五花八門,有的甚至還有點莫名其妙。林純鴻卻一直保持着微笑,鼓勵委員們踊躍發言。
剛開始,陳奇瑜和範三拔還懷疑林純鴻故意命令這幫委員演一齣戲,讓他們倆對荊州方面的實力產生恐懼之心。但兩人聽了這些亂七八糟的發言後,不得不承認,荊州方面的確已經把勢力拓展至西洋,而且還在西洋佔據了優勢地位。
陳奇瑜真真切切地意識到一個事實:在海外諸國的心目中,林純鴻就是大明,大明就是林純鴻!
陳奇瑜心情灰敗,心裡不停地嘆息:楊閣老與我費盡心機爲朝廷爭取一線生機,這番功夫算是白費了。
陳奇瑜無法抑制自己的傷感,最終提前離席,連夜離開了揚州。
委員們的商討,自然沒有多少借鑑價值。林純鴻令錢秉鐙拋出這個議題,的確有演戲給陳奇瑜看的意思,不過,這齣戲並沒有劇本,而且還把現實毫不誇張地搬進了戲中。
陳奇瑜心神不寧地離開了揚州,林純鴻的目的已經達到。接下來,他對陳奇瑜如何向楊嗣昌和朱由檢彙報,充滿了期待。
時值統和大明軍權的關鍵階段,不戰而屈人之兵,當然是上上策,不過,若是朝廷一再漠視認清現實,拒絕作出改變,林純鴻並不介意用武力威脅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