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純鴻當然不會把全部希望寄託在陳奎身上,他又給朱由檢上了一份摺子。
談正事之前,當然又是大篇幅地表忠心,聲稱將殫思竭慮爲朱由檢守護住南疆和海疆,不放一海賊上岸,不讓任何西夷對大明花花江山產生覬覦之心。
緊接着,林純鴻說,爲了緩解越來越緊張的糧食壓力,不得已,只得鼓勵漁民捕魚,並招募民夫將海魚製成魚乾,能保存十個月之久。林純鴻還算了一筆賬,一千人捕魚、製作魚乾,年產量高達五萬石魚乾。而一千人種植糧食,不僅需要一萬多畝土地,年產糧食最多兩萬多石,其效率遠遠不及捕魚。
然後,林純鴻就開始叫苦,聲稱制作魚乾需要大量的食鹽,目前購買*官鹽製作魚乾,成本奇高,而且從廣東將魚乾運往處於饑荒中的河南陝西需要付出大量的運輸費,有點得不償失。
林純鴻提出了兩點建議,一個是希望朱由檢允許他在瓊州府曬鹽,以專門供應制作魚乾之需,並保證,將嚴厲打擊私鹽販賣,鹽場出產之鹽,絕不流入食鹽市場。
第二個建議就是希望朱由檢大力推進海洋捕魚業,以緩解北方日趨緊張的人地矛盾,爲飢腸轆轆的子民提供食物。林純鴻不厭其煩,細細地給朱由檢算賬,聲稱,如果食鹽免費供應,每製作一石魚乾,可獲利三錢銀子。
最後,林純鴻詳細地介紹了魚乾的製作過程,聲稱制作魚乾需要大量的人力,正好爲居無定所的流民找到了一條出路,堪稱一舉多得。
上完摺子後,林純鴻就把此事扔在了一邊,至於朝廷是否會推動海洋捕撈業的發展,他也不在意。畢竟,要推動保守的朝廷往前邁步,非一朝一夕之功。
廣州的夏天絕不能算一個好季節,火熱的太陽懸掛在頭頂上,就如火爐烘烤泥土一般,大地幾乎就要冒煙。再加上廣州近海,溼熱的海風颳過,一抹臉上就是一把汗。
不過林純鴻、楊一仁毫不介意廣州的熱,湖廣的夏天只會更熱、更悶。此時,他們正品嚐着酸梅湯,共同算計着安南的煤礦。
林純鴻指着輿圖上的安南,說道:“據探礦隊彙報,鴻基這個地方有大型露天煤礦,而且還是無煙煤,非常適合煉焦……”
林純鴻又將手指從鴻基挪到了錦普這個位置,接着說道:“錦普離鴻基僅僅二十多裡,而且適合修建港口,我看,咱們就把碼頭建在錦普!”
楊一仁瞠目結舌,軍門就好像在規劃自己的底盤一般,難道一點也未將安南政權放在眼裡?
楊一仁小心地說道:“軍門,鴻基和錦普都在安南境內,要大搖大擺地去開採,恐怕不易吧?”
林純鴻神秘地笑了笑,道:“楊公是否有意到安南走一趟?成與不成,全在楊公口舌之間!”
楊一仁心臟猛跳,遲疑道:“這……楊某遍閱史書,只聽聞兵勢迫之,城下之盟乃成,從未聽聞僅憑口舌,就能說服敵國讓出城池的……”
“楊公無需擔心,安南內亂、主政者利令智昏,楊公大才,定能尋隙而入。據海軍軍情處彙報,安南……楊公至安南後,只需如此……”
林純鴻面授機宜,楊一仁不停地點着頭,最終,林純鴻大手一揮,決然道:“總體方略如此,楊公到了安南後,還需隨機應變。楊公盡力即可,成與不成,無需介懷。萬一不成,林某將親率精銳擊之!”
……
楊一仁還未離開廣州,遂溪海灣的炮聲就驚動了一個人:鄭梉(zhuang)。
鄭梉何許人也?這得從成祖爺開始說起。
成祖年間,征服安南之後,設立交趾三司衙門,將安南納入大明的統治秩序中。後來黎利領導藍山起義,開始反抗大明的統治,到明宣宗時,大明從安南撤軍,黎桓廢除陳朝末代皇帝,自立爲皇帝,成立黎朝。
後來,黎朝經過一系列政治爭鬥,最終形成了北方莫朝、北方鄭氏、南方阮福氏三足鼎立的局面。三方的掌權者分別是莫敬恭、鄭梉和阮福瀾。
鄭梉可不是好惹的角色,其父鄭鬆斃命後,其叔父鄭杜、其弟鄭椿三人爭奪權位,經過層出不窮的陰謀詭計和互相砍殺後,鄭梉最終勝出,成爲了後黎朝鄭氏政權的主人。
鄭梉掌權後,不僅擊敗莫朝,殺死君主莫敬恭,還將其子莫敬寬趕往中國。與此同時,還與南方的阮福氏政權發生了激烈衝突。衝突並不侷限於陸地上,雙方在海上也爆發了激烈海戰。而且,海戰的技術含量一點也不低,阮福氏在葡萄牙人的支持下,獲得了大量的火藥和重炮,鄭梉也不示弱,得到了荷蘭人的支持,火藥和重炮也不少。
與阮福瀾不同,鄭梉還得用警惕的目光盯着北方的大明,對安南這個小國而言,大明實在是太龐大了,一個噴嚏就可能掀起安南的政治大地震。
所以,林純鴻就任廣東總兵,並在三個月內打敗了劉香,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並且,海商大會的各項政策也擺在了鄭梉的案頭上,供他瀏覽參考。
本來,鄭梉對大明的關注乃例行公事,畢竟,他知道,現在的大明處於內憂外患之中,絕無可能在南方再起兵戈。
但是,一條彙報引起了鄭梉的高度關注:在廣寧省錦普發現了大明人活動的跡象。
錦普?大明人?鄭梉百思不得其解,大明人怎麼與錦普這個地方聯繫在一起,歷來大明入侵安南,無不從北方進兵,難道這次想跨海在錦普登陸?
鄭梉搖了搖頭,將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從腦海中趕開,別說大明現在無力進攻安南,就是要跨海攻擊安南,也不會選擇錦普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正當鄭梉疑惑不已時,忽接緊急軍情:一支艦隊打着邦泰的旗號,駐泊於紅河口,聲稱要面見王爺!
鄭梉大吃一驚,問道:“邦泰?就是林純鴻搞的‘邦泰’令旗?”
“正是!這支艦隊共有戰艦六艘,其中一艘大如城堡,裝備火炮上百門!”
鄭梉舉止失措,失聲問道:“林純鴻到底想幹什麼?”
沒有人能回答鄭梉。林純鴻在海上鬧出了偌大聲勢,鄭梉時有耳聞。鄭梉還知道,林純鴻不僅貴爲廣東總兵,還背靠邦泰商號,涉足造船、海貿等行業,實力極爲雄厚。
作爲小國主事者,鄭梉非常清醒,遠在北方的崇禎帝可以不放在眼裡,但近在咫尺的地方主政者無論如何也不能視而不見。以前,鄭梉多次秘密派遣使者面見熊文燦,與熊文燦私人關係尚可。現在,林純鴻至廣東時日不多,雙方還未搭上線。
林純鴻到底發了哪門子的瘋,要派艦隊至紅河口?
鄭梉緊皺着眉頭,拼命思索林純鴻的用意。突然,他彷彿抓住了關鍵點,厲聲喝問下屬:“你說艦隊打的是邦泰的旗號?”
下屬不知何故,嚇得一哆嗦,不停地點頭:“是、是……打着邦泰的旗號!”
鄭梉暗自鬆了口氣,吩咐道:“讓黎維祺派人去應付吧,我沒空!”
黎維祺乃後黎朝皇帝,是鄭梉手中的木偶。鄭梉不想與邦泰打交道,便拿出黎維祺當擋箭牌。
屬下遲疑片刻,道:“可是艦隊指名道姓要面見王爺……”
鄭梉臉色瞬間冷卻,厲聲道:“你敢抗命?”
屬下不敢反駁,行禮退出。
鄭梉隨口下了一句命令,哪想到給安南帶來了滔天禍事。邦泰艦隊沒有等到鄭梉的召見,脾氣頗爲急躁,直接炮擊紅河口的巴喇炮臺,僅僅在一個時辰內,將巴喇炮臺轟成白地。
鄭梉的艦隊奮起還擊,結果還未靠近樑楓的艦隊,就被轟得七零八落,落荒而逃。
楊一仁給岸防部隊下了最後通牒:“三日內,如果鄭梉不派人迎接邦泰使者,將直接炮擊南定城!”
這個通牒下得殺氣騰騰,讓鄭梉直接掀翻了案臺,還將兩個服侍不周的侍者打了五十個軍棍。鄭梉感到屈辱不已,一雙手被捏得紅中發白。
“報仇!老子要報仇!狗*娘養的林純鴻!老子要你囂張,老子要將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憤怒的咆哮響徹王府,讓下人們膽戰心驚,惟恐一不小心惹怒鄭梉,白白丟了性命。
待鄭梉停止咆哮時,王府內已經是一盤狼藉。這時,一個女子嬌媚的聲音響起:“王爺,可別氣壞了身體,王爺何不與邦泰好好談談,沒準有利於王爺呢?”
這名女子就是鄭梉的姬妾雲娘,進入王府不過兩年,深得鄭梉的寵愛。
鄭梉的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喝道:“你……一邊去,本王正心煩……”
哪想到雲娘毫無畏懼之色,慢慢走到鄭梉面前,玉手撫摸着鄭梉的胸膛,大眼睛撲閃撲閃的,滿臉媚態,嬌聲道:“王爺,邦泰也就一商號而已,見見又何妨?左右不過是做生意。萬一王爺不願意見他們,他們跑去與阮福瀾和莫敬寬合作,王爺雖然不懼,但總是個麻煩!還請王爺三思!”
雲娘這話說得相當有水平,既講明瞭險惡的形勢,又勸諫了鄭梉,還時時處處照顧了鄭梉的面子!看來,雲娘得寵,理由就在此。
鄭梉聽得大爲心動,一時猶豫不決,不知該屈服於炮艦的壓力之下,還是該奮起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