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白崖洞成功挑起了漢人和思南的仇恨,所有的族人均感到解恨,況且也解除了白崖洞的安全隱患,所有的人都感激彭新長老,族長也信任彭新,什麼事情都找彭新商量。藉此,彭新在族裡的聲望直線上升。彭新暗自得意,但他也清楚,他在族裡的聲望來源於漢人和思南的爭鬥,一旦漢人和思南和解、或者漢人將思南剿滅、又或者思南將漢人逐走,他的地位將動搖。但這些事情又是他無法控制的,這讓他心焦不已。
在隔河巖住了幾天後,他發現林純鴻等人在伐木時方法得宜,效率較高,從側面打聽了他們的利潤,發現伐木真是一個暴利行業。再加上林純鴻從大田千戶所拉來了三百多軍戶,更是讓彭新佩服不已。充足的人力加上和大田千戶良好的關係,使得隔河巖的樹木源源不斷的運出山去,成爲林純鴻手裡白花花的銀子,讓彭新也忍不住流口水。
有什麼辦法能讓自己的地位穩固呢?彭新想來想去,覺得唯一能讓自己地位穩固的辦法就是通過自己讓族人手裡捏着白花花的銀子,這樣就沒有人能夠反對自己。而賺銀子的辦法就在眼前,讓自己的族人也去伐木!
彭新決定自己去聯絡林純鴻,而不事先徵求族長的意見。他認爲,一旦跟族長提出這個建議,衆長老肯定知道這事的好處,彼此爭奪,未必能輪到自己出馬,沒準到時候爲人做了嫁衣。彭新想到做到,這日,他帶着自己的一個侄子來到隔河巖,拜見林純鴻。
林純鴻對白崖洞上次的算計雖說不計較,但心裡總是不舒服。問明彭新的來意,便把他晾在一邊,集合五個隊長、李叔和周望一起商議。
“伐木可以,但必須讓他們聽我們的指揮,要他們幹什麼就幹什麼,工錢也要少!”郭銘彥知道白崖洞上次的算計,心裡也是不忿,再加上他認爲土蠻子就應該比他們拿更少的工錢,平等是不可能的,因此提議道。
“這樣不好,時間長了,這些土蠻子肯定不滿,可能會造成動亂!畢竟他們有好幾千人,真要刀兵相見,我們也幹不過他們。”周望老成慎重,說道。
“工錢少了也不好管,現在的那幫軍戶整天磨工,比以前的那幫兄弟難管多了!”林德海對現在的軍戶也不滿,他非常希望帶領有工錢差別的下屬。
“那幫狗日的也不愛護工具,損壞的特別多,根本和以前的兄弟們不一樣!”李叔看着有人不敬業就生氣,忍不住說道。
大夥七嘴八舌的議來儀去,總之一點就是不能讓白崖洞佔便宜,但工錢又不能少,否則會造成麻煩。
林純鴻實際是傾向於和白崖洞合作的,這樣不僅可以增強自己的人力資源,還可以和土人結成利益共同體,極大的增強自身的實力。鑑於手下那幫人根深蒂固的歧視,也確實不便給予同樣的工錢。於是,林純鴻說道:“大家都認爲可以和白崖洞合作,這是我們達成的共識,至於合作什麼內容怎麼合作,我們接着商議。總之,我覺得既然是合作,必須是我們能得到好處,他們也能得到好處,這樣才能長久。”
“上次被白崖洞算計了一次,現在和思南還沒有解決,倒不如讓他們提供壯丁跟着我們訓練打仗!最好是弓箭手,這幫蠻子整天打獵,箭法不錯的。”周望時刻牢記着思南的威脅。
“嗯,是不能便宜了他們,讓他們佔了便宜還那麼逍遙。他們提供的壯丁必須服從我們的指揮,跟林純義他們發一樣的工錢也無所謂,這樣他們遲早會心裡向着咱們。”對這點,大家無異議,畢竟打仗時要排除任何不穩定因素。
“我覺得土蠻子的草藥也不錯的,弄過來賣到山下去也許能掙錢。”郭銘彥手下的伐木工上次受了傷,在草藥的作用下,恢復了健康,他記憶深刻。
“對啊,咱們完全可以找他們收購這些土特產,在城裡肯定能賺錢。再說,他們也需要咱們漢人的很多東西,我們也可以弄過來賣給他們,一來二去,咱們不賺翻了?”林德紹已經考慮到流通的必要性了,讓林純鴻高看了一眼。
“木材也可以當成土特產,讓這幫龜孫子自己伐過來賣給我們就行,管他們怎麼伐?”李叔順着林德紹的思路想得更遠,不經意間就解決了伐木工錢的這個難題。讓大夥眼睛不由得一亮。
林純鴻把前後大家的話細細的琢磨了一遍,高興的說道:“我們收購他們的東西,賣他們漢人的東西,他們離不開我們,事事都要靠我們,這幫人就屬於我們了!”
林純鴻知道,這就是赤裸裸的經濟加文化兼併,他心裡頓生豪氣,沒準充滿叛變和血腥的改土歸流可以用這個方法輕易的解決,就把白崖洞當成一個試驗品吧。
最終林純鴻將大夥的意見整理成條文,拿去和彭新談。彭新見這些內容不僅比他當初設想的全面和深入,更是考慮到雙方的利益,也沒有讓自己吃虧,欣喜不已,但他還是向林純鴻提出了一個要求:所有和他們之間的交易須和他聯繫,不要找白崖洞的其他人。
林純鴻一聽,覺得這個彭新權力慾望很強,心裡一動,問道:“上次把思南的人引過來,是你出的主意吧?”
彭新驚得說不出話來,只把眼珠轉來轉去的。林純鴻見狀,心裡更加篤定,怒道:“對於算計我的人,我只有一個原則,就是血債血償,即便是官兵,我照樣是說殺就殺!”
強大的自信和實力結合在一起,就是異常強大的氣場,彭新幾乎被逼得喘不過氣來,雙膝忍不住一彎,跪伏於地,不停的求饒,額頭在地上磕得嘣嘣響,瞬間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林純鴻見敲打得差不多了,方纔冷冷道:“起來吧,以後漲點記性!”
彭新停止了磕頭,慢慢的爬起來,彎腰駝背侍立着,看也不敢看林純鴻一眼。
林純鴻繼續說道:“至於只和你一個人聯繫,這個沒問題,我答應你。”
彭新渾身血汗,聽了林純鴻此話後,才把一顆心放入肚子裡,一時納悶不已,自己怎麼就這麼怕這個年輕的小夥子?
林純鴻對彭新相當欣賞,這傢伙對利益相當敏感,又有謀略,如果能歸心自己,必將成爲自己的得力幫手。至於只和彭新聯繫交易事宜,這對林純鴻來說沒有任何影響,只要能交易,就是和白崖洞的一條狗聯繫又有什麼問題?
林純鴻接着說道:“白崖洞的族長有什麼好爭的,憑你的能力,治一州一府又有何難?白崖洞撐死了才幾千人,而一府則上百萬,把眼光放長遠點,別隻盯着自己的身邊。”
對這話,彭新顯然不贊同,畢竟他出山都沒有幾次,眼界還未開,只覺得能當上白崖洞的族長,順便欺壓一下思南的人,便已經是最輝煌了。
送走彭新,林純鴻不禁感嘆,能人到處都有,只是他們沒有遇到機會罷了。
周望對白崖洞派壯丁之事又琢磨了好久,然後找林純鴻商議說漢人比例太少不行,必須得讓漢人佔大多數,這樣即便土人有所圖謀也掀不起什麼風浪。從這事,周望也認爲軍戶目前佔據了勞動力的大多數,不可避免的受到冉之煥的約束,爲了掌握主動權,必須招更多的自己的人,現在資金充裕,正好可以大規模招募工人。林純鴻深以爲然,計劃近期就招人。
周望也認爲目前極度缺乏會管事的人,隊伍擴大了,這個問題只會更嚴重,林純鴻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只好令鄭天成在外物色一些這類人才。
人才啊,人才,到哪裡都缺。林純鴻覺得林德紹對貨物流通有着樸素的理解,便想着派遣林德紹到夷陵州城建一個貨棧。這個貨棧既可以用來賣土特產,又可以用來囤積準備運往蠻夷地的貨物。想到做到,林純鴻把這裡的事情交給周望負責,又提拔了滕餘浩接替林德紹的隊長之職,自己則帶着林德紹回夷陵州。
話說王二等十多人拜周望爲師後,麻緒果然不敢輕舉妄動。王二等人混的風生水起的,好不愜意,又招了幾個兄弟,隊伍擴展到二十多人。雖然周望和林純鴻交待他們打探夷陵州城的事情,但夷陵州一直沒有什麼變化,整天都是一些某家的媳婦和野男人通姦了、誰家的母豬上樹了之類的新聞,王二也覺得沒有必要向周望彙報。但是對周望交待的照顧家裡安全的事情相當上心,不時的過來看看。
王二等人經常過來看看,自己覺得沒有什麼不妥,但來得多了,被小鳳兒看在眼裡。小鳳兒不知他們什麼目的,逮到一個機會把王二幾個人狠狠的揍了一頓,王二受了無妄之災,真是有冤無處申。待到小鳳兒明白王二是在周望的吩咐下照看安全的,自己也覺得好笑。
小鳳兒每日無所事事,便將王二等人呼來喚去的,王二等人見小鳳兒武藝精熟且是個大美女,倒也聽她的命令。周望婆娘見小鳳兒離婦道越來越遠,焦慮不已,經常教育她應該足不出戶,小鳳兒也聽幾天,但不出幾日,便故態萌發,如此幾次,周望婆娘便把教育女兒的希望寄託在周望身上,奈何周望很少回家,只得自己暗自生氣,不停的埋怨丈夫和林純鴻收什麼鬼徒弟,倒讓女兒學壞了。
而林純鴻的娘李氏由於年輕時也曾經離經背道過,對小鳳兒的舉動也不覺得有什麼錯。所以,小鳳兒非常敬重李氏,時常陪着李氏聊天。在李氏面前,小鳳兒便是一個乖巧的小姑娘,讓李氏愛憐不已,直尋思着什麼時候讓林純鴻將小鳳兒迎進門。但外面的風言風語越來越多,老百姓的口中已經把小鳳兒當成了女魔頭,黑社會老大。這裡面當然有麻緒等人的功勞,造謠傳謠本來就是這幫潑皮的本行,更何況是擋了他們路的小姑娘。
李氏對這個謠言也有耳聞,因此非常同情周望婆娘,畢竟,做父母的聽到女兒在別人口中是這個模樣,誰也不會好受。李氏覺得自己有責任教訓小鳳兒,讓小鳳兒收手。
此時,小鳳兒正和李氏坐在一起,邊聊天邊納鞋底。看着小鳳兒的穿針引線、運指如飛,李氏不由得暗自得意,這就是林家的媳婦,果然是個心靈手巧的人。忍不住停下手裡的針線,撫摸着小鳳兒的頭,說道:“小鳳兒啊,今年已經十八了,也該說個婆家了。”
小鳳兒正睜着大眼睛,疑惑的看着李氏呢,突然聽到李氏說出此話,大羞,低着頭,小聲說道:“嬸,我不嫁人,只在家裡陪着娘和兩位嬸嬸。”
“傻孩子,哪有姑娘不嫁人的?有個法子可以讓你既嫁人又可以陪着娘和嬸嬸。”
“什麼辦法?”
“你嫁給我們家的小三,不就可以了?”李氏帶着笑容,盯着看小鳳兒有什麼反應。
小鳳兒臉紅得厲害,捏着納了一半的鞋底,用蚊子嗡的聲音答道:“爹和他一年都難得回來幾次!”
小鳳兒看似莫名其妙的回答讓李氏心喜不已,作爲女人,她明白,不反對就是同意。既然小鳳兒應了此事,李氏就完全以小鳳兒未來的婆婆自居了,說道:“那王二本是一個潑皮無賴,素來敲詐勒索,城裡的人都對他們又恨又怕。嬸嬸知道他們聽你的話,你能不能讓他們以後別再禍害人了?”
“嬸嬸,我已經吩咐過他們了,以後不要再欺壓街坊鄰居了,但是他們堅持要找商戶收錢,說不收錢他們就沒有活路。”小鳳兒小聲說道。
“嬸也知道你想出來做點事情,這點嬸子當年也和你一樣。但大家都認爲大閨女就不應該拋頭露面,還是等你爹和小三回來了,讓他們想一件事情讓你做。”
“現在就有一件事情讓你做,小鳳兒你做不做?”從外面傳來林純鴻的聲音,話音剛落,林純鴻推門而入。這把小鳳兒和李氏嚇了一跳,李氏罵道:“你不嚇人會死啊?”
林純鴻嘻嘻哈哈的笑道:“娘,我和鐵頭叔一起回來的,肚子餓死了,快給我們做點吃的吧。”
李氏正準備動身去做,小鳳兒忙說道:“嬸子,我去做!”然後飛也似的鑽出了房門,小鳳兒估摸着剛纔的話都被林純鴻聽見了,害羞不已,正好藉此機會躲避出去。
李氏和林純鴻見鳳兒風風火火的跳出去,都覺得有趣,忍不住笑起來。
林純鴻和林德紹選了正對着葛洲的地方建立貨棧,這個地方靠近碼頭,便於裝卸貨物。林純鴻安排林德紹負責貨棧的運營,安排小鳳兒協助林德紹。小鳳兒則帶來了王二等人,教訓道:“以前叫你們別勒索商戶,你們說不收錢就沒活路,現在本姑娘給你們找了活,以後不準再去勒索商戶,明白了嗎?”王二等人點頭答應,林純鴻和林德紹看着小鳳兒一本正經教訓王二的樣子,就忍俊不住,估摸着對王二等人來說,現在小鳳兒的話比林純鴻管用。
小鳳兒把王二的人分成了三撥,一撥負責進貨,一撥負責賣貨,一撥負責照看貨棧,至於買什麼賣什麼,定什麼價格全聽林德紹的。這個安排讓林純鴻吃驚不已,覺得自己的小鳳兒果然是人中之鳳。只有王二一人沒有安排活計,王二忍不住問道:“鳳姑娘,那我做什麼?”
小鳳兒眼睛一瞪,說道:“你就跟着鐵頭叔學做生意,難道想當一輩子的無賴?虧你還是他們的頭呢!”
王二唯唯諾諾的轉身拜見林德紹,口稱王二不才,請鐵頭叔多多指教等話。林純鴻拍着王二的肩膀,說道:“王二兄弟,好好幹,我知道你腦子活,點子多。”
小鳳兒連林純鴻的面子也不給,厲聲說道:“我的手下,用得着你來收買人心?”
林純鴻的手停在半空,再也拍不下去,轉身樂呵呵而去。
王二這幫人雖說買賣貨物沒什麼經驗,但鑑於他們以往的兇名,推銷的時候只要一出口,商戶就乖乖的掏錢買貨,生意倒也好做。加上林氏貨棧的貨物價格公道,商戶慢慢的也主動購買這些土特產,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林純鴻這次回來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請李崇德出來幫助自己。林純鴻苦於缺乏人才,事業難以拓展,上次李崇德對管理之學感興趣,觸動了林純鴻,覺得李崇德沒準肚子裡有貨。即便沒貨是個花花架子,也能起到千金買馬骨的效果。
林純鴻一路打聽,來到長嶺崗村,進入李崇德家一看,發現李崇德正在教兩個孩子描字。林純鴻笑道:“秀才好閒工夫!”
李崇德見林純鴻前來,也喜不自勝,連忙招呼娘子倒茶,又請林純鴻坐。林純鴻還未坐穩,李崇德便說:“上次你的工錢計算的辦法,只適合製作器物的工人,對酒樓裡的酒保之類的人便不適用,對官員也不適用,不知道你有沒有什麼好的辦法?”
林純鴻哭笑不得,這李秀才也太執着了吧,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林純鴻想了想,說道:“這個我也沒有經歷過,但也琢磨了一些辦法,也不知道適用與否。比如對酒保,可以讓他們互相監督,每個月由大夥對某個人進行評價,根據評價決定發放工錢的多少。”
李秀才睜大眼睛,仔細琢磨着林純鴻的辦法,讚道:“林老闆這個法子好,總之就是不能讓他們拿一樣的工錢。那對朝廷命官呢?”
林純鴻估摸着李秀才真正想問的還是這個問題,現在的讀書人都明白,大明的官場已經爛到了根子裡,幾乎到了國家管理無法順利開展的地步。估計李秀才平日就在思考如何改造明朝官場的法子。
林純鴻也不隱瞞自己的觀點,道:“官員則比較複雜,對他們來說,升官比俸祿更能激勵他們。但方法還是和對酒保一樣,由老百姓對官員進行評價。比如江陵縣知縣出缺,現在先生和我都想當知縣,便由老百姓來選,看誰得到老百姓的支持多,便任知縣。如果支持先生的老百姓較多,則先生當知縣,可是先生當了知縣後,如果魚肉百姓,下次老百姓肯定就不支持先生了。”
李秀才點頭道:“方法想起來不錯,但實行起來問題就多了,如怎麼判斷老百姓是否支持誰?如果想當官的人賄賂或強迫老百姓怎麼辦?有的老百姓一輩子都沒有見過官,怎麼知道支持誰?況且鄉野之民易於被謠言蠱惑,如果被別有用心的人誘惑又怎麼辦?”
“是啊,這是個難題,我也沒有考慮成熟。”林純鴻坦誠的說道。
“現在的京察和外察實際上也能考評官員,就是被上面的人把經念歪了。”李秀才思索良久,回道。
“京察和外察早成了黨爭的工具了,不談也罷。再說這個和我剛纔說的法子不一樣,京察和外察是由官員或者皇上評判官員,而我剛纔說的法子是老百姓評判。”
“皇上評價和老百姓評價不一樣嗎?”李秀才問道。這個時代的讀書人總是對皇上有莫名其妙的幻想。
“當然不一樣,歷史上的暴君和禍國殃民的皇帝還少嗎?”林純鴻反駁道。
李秀才聽了,哈哈大笑,說道:“林老闆真是快人快語,痛快!”
林純鴻也大笑道:“聽先生一語,小子受益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