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韻懊惱不已, 爲自己的魯莽衝動後悔不迭,果真是離京太久連交際都不會了。不過她素來不屑與人爭風吃醋, 並不介意身旁一干女人對自己的品頭論足,做人玩意兒又怎麼了,自己可是得了實惠, 也不知這幫老怨婦可勁的自我陶醉個啥。齊韻在心裡默默鄙視了一番一衆目光短淺的婦人後,自顧自將目光投向了大廳。
樑禛春風滿面地同席間一名長者推杯換盞,那是一名中年男子,有着與駱菀青類似的五官與白皙的膚色。齊韻心下了然, 看樑禛那似有所求的模樣, 此男子必是興平侯,雲南巡撫駱大人無疑, 與自己鬥嘴的駱菀青果真是巡撫之女。想起駱菀青黏在樑禛身上那炙熱又火辣的目光,及適才對自己的諷刺挑剔,齊韻心下反而安定了許多。
齊韻暗自打量兀自低頭與人私語的駱菀青, 她身穿淡紫色紗衣, 削肩細腰, 風姿綽約,眉眼間亦自有一派風流多情。齊韻想起樑禛非要自己脫下的淡紫色比甲,下午樑禛於花園中錯認爲自己的人顯然便是這駱菀青。只不知那樑禛對她做了什麼, 這駱菀青很明顯不僅未怨他唐突,反而對樑禛暗生情愫。
從剛纔的交鋒中可見,駱菀青亦是個聰明人,在她徹底放棄對樑禛的癡念前, 聰明人是不會做出什麼對樑禛有所妨礙的事的,便如同適才她放棄並阻止了旁人對自己進行攻擊一樣,她亦擔心將樑禛推至風口浪尖。齊韻全然忘記了下午自己對樑禛所說的話,心中惱意頓生,剛調戲過駱菀青便又回房將自己弄暈,樑小賊果真奸猾,以爲這樣便能糊弄過去?
齊韻將樑禛在心裡狠狠收拾了一番,又開始暗自揣摩樑禛接近雲南巡撫駱大人的用意,莫非他猜出朱成翊是要逃去雲南了,現在便開始準備在雲南設局了麼?她又抑制不住對朱成翊的擔心了,阻止樑禛對朱成翊的追捕似乎已成爲了本能,待她反應過來自己又生出對不住樑禛的想法時,她再次陷入深深的自責與兩難。她怔怔的望着與人相談甚歡的樑禛,神思惘然,直到她感受到一束灼熱的目光。
她轉過頭,駱菀青衝她使了一個眼神,便放下碗盞,起身出了花廳向後院走去。齊韻亦放下茶杯與旁人示意自己去去便回,起身跟向後院。剛轉過花牆,闌珊燈火下,駱菀青便在一處假山旁等着她。待齊韻走近,駱菀青轉身,直直對上齊韻的眼。
“齊韻姑娘爲何如此狠心對待滿腔熱忱待你的樑少澤?”少澤是樑禛的表字,經由駱菀青的口說出,竟多了幾分纏綿的味道。
看見齊韻眼中露出疑惑,駱菀青繼續道,“你們齊家現在便是那燙手的山芋,樑大人便是你新尋得的救命稻草麼?”
齊韻心中喟然,駱菀青果然見過自己,反倒放下了心理負擔,“禛郎疼愛我,我逃不脫,你沒見我被他整日裡關在後院麼?”
“噗!休要如此厚顏無恥,你若真想逃,還有人能攔住你麼?”駱菀青不以爲然,“你能在先皇帝陛下數位兒子之間肆意翻雲覆雨,還片葉不沾身,樑少澤對你而言,全然就是小菜一碟。你不缺男人,爲何偏來禍害少澤一人?你放過他可好?你要什麼,我可全力替你周全。”
齊韻啞然,這位閨秀也能如此直截了當,以往在京城時爲何未能發現此位狠角色,她懶得與她多說,冷哼一聲,“我與樑大人如何幹你何事,你可退下了。”言罷轉身便要回花廳。
駱菀青一把拽住她衣袖,“你到底想要得到什麼?你齊家的安康?你可知,你若執意如此會將少澤拖入深淵的,他還很年輕,無力與肅王爺抗衡。你與其拽着少澤不放,不若我替你搭上肅王爺本人,豈不百愁全解?”
齊韻轉過頭,奇怪的看着她,“你憑什麼以爲我想要的不是禛郎的人?如若我真要一心搭上肅王爺,還需得你插手麼?”
駱菀青小臉一白,“樑少澤未婚妻乃禮部尚書許大人之女許鬆月,你憑什麼奪人夫婿!再者……如若你真心悅少澤,便給他留條活路罷!他如此年輕,前途似錦,真心爲他着想的話,便不應該阻他前程!”
齊韻狠狠瞪着他,“禛郎娶誰,是他的事,你犯不着來指責我,我可沒本事不讓他娶妻。現如今……你瞧上了他,想扛着爲禛郎好的大旗逼我退出,再一心對付那許鬆月。你這女人,只准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今日之事暫且到此爲止,我還有事,你勿要再無謂糾纏。”
齊韻說完便抽回袖子,頭也不回匆匆趕回花廳,她急着要將樑禛拖回房間,這小子瞞了自己如此多事,不說清楚,今晚定要讓他改姓爲齊。
回到花廳,筵席已至尾聲,婦人們三三兩兩圍坐一處或吃茶談笑,或賞花聽曲,亦有個別攜了丫鬟僕婦尋了主人家便要道別。齊韻無心找人談天,直直奔往大廳邊上,尋得汀煙,讓他去喚樑禛。
樑禛喝的正興起,兩頰飛起紅霞,雙眼亮晶晶,他拉起齊韻的手,“來,到外間坐坐,我替你喚幾個僕婦送你回房。”
“我不要僕婦送,我在外間等你,我有話要問你,你且喝快些。”齊韻掰過他的臉,讓他瞧見自己認真的臉。
樑禛眨眨眼,望着一臉嚴肅的齊韻,嬉皮笑臉的往她耳後蹭,“韻兒莫要嚇唬爲夫,爲夫連人帶心都是你的,你還有什麼不能放心的?”
齊韻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這裡還是筵席大廳,他便開始動手動腳,趕快伸手固住他恣意的頭,“你規矩點,人都看着呢!”
樑禛卻伸手攬住她的腰,順勢靠進了她臂彎,整個人都撲在了她肩上,“你相公可是醉了,汀煙,且替我喚個軟轎來……”
齊韻被他壓得嚴嚴實實的,氣都快透不出了,在幾個小廝的助力下終於將樑禛搬去了外間的圈椅上靠着。待得軟轎擡來,齊韻忙替樑禛向嚴守備及駱巡撫致謝道別,招呼轎伕擡了樑禛往後院匆匆離去。
花牆旁駱菀青望着糾纏齊韻不放的樑禛的背影,一口銀牙咬碎,小賤人不知羞恥,無媒無聘便與男人呆在一起,哪有半分大家閨秀的樣子。如此自甘下賤,怨不得只能做妾,也不知堂堂內閣大臣齊祖衍如若知道了自家女兒的如此行徑,會不會氣的噴出一口老血,實在丟盡了齊家的臉。
“芳兒,你說樑大人初來時並無齊姑娘隨行,你可知齊姑娘是何時來的麼?”駱菀青轉向身旁的嚴沁芳,笑咪咪的打聽。
“呵,是誰說只是對樑大人好奇的,你這好奇心是不是忒大了點?”嚴沁芳一臉曖昧的笑。
“好芳兒,幫你姐姐打聽打聽罷!你姐姐我若是得了一樁好姻緣,定會記得妹妹的大恩的……”駱菀青一張俏臉羞得通紅,卻早已顧不得遮掩,那齊韻勢在必得的模樣深深刺激了她,如此水性楊花的女子怎能獨得樑禛的青眼,自己說什麼也得試上一試。
……
回到後院的樑禛被兩名小廝架進了房間,齊韻招呼汀煙打賞完轎伕,又喚來丫鬟,於淨房備好沐浴用的大桶和熱水後,亦回到了臥房。她想先給樑禛擦擦臉和手腳,再去淨房沐浴,甫一進門,便看見樑禛雲淡風輕的坐在桌旁喝一杯紅茶。
“適才你爲何作戲?害得我出了一身的汗!”齊韻怒目圓瞪,“你故意當衆對我摟摟抱抱,壞我閨譽,是何道理!”
“韻兒都已經是我通房了,還有啥閨譽?莫要裝模作樣了,大家都累的慌。”樑禛涎着臉,討好的望着齊韻,“那駱家姑娘望向你相公的眼神火辣辣的,你相公招架不住了,再不當着她的面表示一下我對韻兒的愛戀,你相公便要被人強搶走了。韻兒便就如此不擔心我麼?”言罷,還委屈的看着齊韻,拉過她的手,輕輕搖了兩搖。
齊韻一陣惡寒,一把拍開他的手,“少來裝可憐!我今晚尚有兩門官司與你掰扯,你最好老實交代,莫要誆騙於我。”
齊韻來勢洶洶,準備速戰速決,“其一,你今年便要迎娶的未婚妻許鬆月是怎麼一回事?其二,今日下午你於嚴府花園對駱菀青做了什麼,竟勾得她對你芳心暗許?”
微醺的樑禛乖乖的縮回手,靜坐在春凳上,揚起的頭剛好到齊韻的胸前,齊韻低頭看向他的臉。樑禛臉頰酡紅,印得雙目愈發燦若朗星,脣似施朱,襯得脣尖圓溜溜的脣珠越發憨態可掬。他嘴角勾起,劍眉飛揚,鳳眼微眯,目光清澈又深沉……
男孩的純真與男人的性感詭異的完美結合,此時的樑禛竟生出一種弱質的美感。“積石有玉,列鬆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齊韻突然有些傷感,耳旁響起駱菀青的話,“齊家就是一塊燙手的山芋,你爲何獨來禍害少澤一人?”
禛郎如此美好,如玉似珠。自己一邊愛戀着樑禛,一邊又防備着他傷害朱成翊。心裡擔憂着朱成翊,卻還一門心思想要佔着樑禛。自己如若一直如此首鼠兩端,定會傷害到禛郎,自己做不到凡事爲他着想,又有何理由要求樑禛對自己全情付出。許是駱菀青的話點燃了齊韻故意忽略的心中猶疑的引線,她突然覺得駱菀青說的很對,自己就是一個陰險毒辣的女人,對樑禛只有霸佔和索取,並無真情與付出……
自己許是最無資格向樑禛提出以上質問的人了吧,齊韻霎時情緒低落到了極點,一想到自己毫無資格關注樑禛的感情世界,齊韻心裡的酸水如洪水開閘般往外涌。
她轉過身,以袖掩鼻,眼淚撲哧撲哧往下掉,沒幾下,竟抽抽的哭出聲來。樑禛嚇了一跳,這女人爲何說哭就哭,剛纔不還像一隻母老虎麼?繃不過一霎,便又水漫金山……
樑禛急急站起身來,摟緊齊韻坐到塌邊,“韻兒莫哭,爲夫對你隱瞞婚事是因爲我壓根便沒打算要娶那許鬆月。婚事是母親定下的,在遇見你之前。那時我樑禛並不知曉世間還有一名喚作齊韻的奇女子會偷走我的心,所以對母親替我定下一門親事,我毫無所謂。可我很快便遇見了你,我便發誓定要娶你爲妻,近日事忙,過兩日我便要修書一封與我父親,請求取消婚約。取消婚約茲事體大,本應回家當面說清,但捉拿朱成翊一事遲遲未了,我脫不得身,便也只好先以書信稟明我之意圖了。雖不能同時向雙親提及你,韻兒……但我樑禛一定會虛位以待,待你來佔有我……韻兒意下如何?”言至最後,樑禛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
聽得此言,齊韻愈發難耐,覺得自己欠樑禛太多,怕是一輩子都還不清了,哭的更是稀里嘩啦。
樑禛一看,表白居然沒有效果,便又將下午遇見駱菀青,誤將她當作齊韻攬入懷中轉了半圈一事老老實實交代了個底朝天,以期能止住齊韻的悲傷。殊不知情緒激動的齊韻絲毫沒有緩解的跡象,索性還摟住了他的脖子,放聲大哭,咿咿呀呀,似要哭到天明。
樑禛熬不住,抱着她去了淨房潔面漱口,擦洗了手腳,又回到牀塌,甚至還在哭聲中睡過去數次。漂亮話說盡,好容易齊韻才止住了嚎哭,抽抽嗒嗒,抱緊他的胳膊,帶着淚花墜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