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州守備嚴戈很早就接到錦衣衛指揮使樑禛遞來的肅王爺的虎符,與虎符一道的還有樑禛的手書一封。信上,要求嚴戈在城防上做到寬進嚴出,外鬆內緊,發現持京城路引或蒙古人便告知嶽州府錦衣衛衛所千戶,再由衛所千戶通知錦衣衛。
很快,嶽州守備便等來了樑禛想等的人,朱成翊與齊韻。朱成翊爲逃難,準備了數十套規格統一的標準路引。凡事追求完美的朱成翊一定想不到,太過正確和標準化的路引也是帶來麻煩的引線。嚴守備很快便發覺了朱成翊與齊韻的不妥,待得嚴戈發現朱成翊與齊韻想出城時,嚴守備適時的發起了一場城防大整頓,整頓持續三日,三日後依舊恢復以往較爲寬鬆的城防措施。爲安全起見,朱成翊也決定了三日後再走,於是這對逃難二人組便在不自知中再一次被樑禛堵住了。
同時被堵住而不自知的還有吉達,吉達此番倒是沒進城,而是駐紮在嶽州城北部一處山莊。爲了能最大限度的“靠近”朱成翊,朱成翊不走,吉達自然也不會走。因滯留開封的錦衣衛爲了清查青龍會的產業,壓根就沒挪過窩,所以吉達並不知自己在嘲笑樑禛見錢眼開時,樑禛的爪子已經伸到了他身邊。
樑禛收到嶽州發來的信後便連夜整隊奔赴嶽州,陸離被留在了開封,繼續處理青龍會的事宜,並麻痹敵人。齊振作爲“人犯”也留下了,不過這個人犯比較特殊,因齊韻的特殊關係,他並不像普通人犯那樣被限制了人身自由。齊振並不慌張,他與以往一樣好吃好睡,甚至還幫助陸離做做跑路抓人,夜間警戒此類力所能及的事。因陸離救了他,齊振與陸離因此還成了關係很鐵的哥兒們……
樑禛一路急行軍,只用了兩日便到了嶽州。此次樑禛學聰明瞭,他不住客棧了,客棧不易警戒,之前幾次在客棧都發生了刺客事件,看來客棧確實不適合辦案,他住嚴戈的守備府。呼啦啦一大羣錦衣衛涌入守備府,將本就不大的守備府塞了個滿當當。雖不方便,但嚴守備依然爲能親近朝廷來的大員而歡欣鼓舞。
此時已至初夏,暮色低垂,齊韻綰個小髻,穿一件薄紗衣,坐在客棧的涼亭裡吹風。絲絲清涼迎面拂來,帶來空氣中點點水汽,宛如夏日裡母親微涼的手爲自己輕拂,爲自己執扇。齊韻舒服的喟嘆一聲,閉上眼睛,靠上躺椅,意識開始逐漸模糊……
耳旁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是翊哥兒罷,這裡沒有旁人,她便也無所謂形象禮儀了,齊韻依舊不動,任由意識逐漸深陷混沌。
隨着那腳步聲漸進,齊韻只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逐漸靠近,讓她心慌不已。躺不住了,便要睜眼,她聽見朱成翊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將軍且隨我來……此乃韻姑姑,貪涼於此地吹風,將軍見笑了。”
將軍?齊韻倏的睜開眼,正好對上一雙鷹睢的眸子,這雙眼給人一種無時不有的聚焦與壓迫感,彷彿隨時都要被它們盯穿。齊韻沉下臉,便要發怒,身前閃過朱成翊天青色的背影,將那雙聚焦得過分的眸子徹底的擋在齊韻視線外。
齊韻的火氣就這樣被截在了半空中,她腰背挺直,杏眼圓瞪,卻對上的是朱成翊和煦的笑,“姑姑且回房罷,翊晚些時候再去姑姑房間。”言罷,他直起身,領着鷹睢眸子的主人向書房走去……
吉達饒有興味地看着朱成翊與齊韻的互動,他想起樑禛那張風清朗月的臉,突然特別想笑。他覺得越來越有趣了,他抱着胸認真的看着朱成翊的臉,覺得自己的計劃實在是太高明瞭,這次不怕朱成翊不落入寧王爺的網。
齊韻實在不喜歡吉達的眼睛,夜間,朱成翊來到她房間解釋時,她對朱成翊都一臉嫌棄,彷彿朱成翊與吉達對視了這麼久,也被吉達的眼睛給染污了一樣。吉達的眼睛讓她不自覺的涌起那次夢魘裡看見的鬼魅武士的感覺,糜敗、腐朽,帶着地獄修羅的氣息。她本能的抗拒這種感覺。
“你答應吉達要與他合作了?”齊韻厭棄的望着朱成翊。
“沒有,我只是說我還需要再考慮。姑姑,吉達說他會將我們安全送至我們想去的任何地方,只要我開出一張召寧王爺勤王的天子手諭。”朱成翊眸光閃動,顯見得是動心了。
“翊哥兒,你認爲你開出這張手諭後便沒你什麼事,你擎等着坐山觀虎鬥了麼?”齊韻厭棄的眼神裡又多了一絲驚訝,驚訝於朱成翊什麼時候變這麼笨了。
“你能開出勤王手諭,寧王爺便能明目張膽的全國搜尋你,抓捕你,將你禁錮,做他的傀儡。像獻帝劉協,你逃不脫,推不掉,寧王爺就像一個枷鎖,牢牢的鎖住你,而這枷鎖還是你自己帶上的!肅王爺僅派出樑禛私下抓捕你,你便已經焦頭爛額了,那寧王爺派出十萬大軍奔赴雲南勤王,直取你的一生,你又該是怎樣的感受呢?”她緊緊的抓住朱成翊的手,“翊哥兒,勿要一葉障目……樑禛是匹狼,那吉達卻是一隻虎。”
朱成翊靜靜地看着齊韻,“姑姑,我沒有人,沒有力量,如果僅等我自己壯大,我這一輩子也就只能窩在雲南某個小山村裡面了,姑姑希望我一生順遂,便是這樣的順遂吧?”
齊韻無言,她呆呆的看着朱成翊說不出話來,神情恍然。半晌,她木木的開了口,“翊哥兒,你心裡是怎樣想的呢?”
朱成翊輕輕的攬住她的腰,他語氣輕鬆,笑意晏晏,“要是有姑姑一直陪我住在小山村,我便是不去想皇帝爺爺的遺詔也不是不可以,我過的順遂不順遂端看姑姑的意思了。”
齊韻一口噎住,剛纔的凝重氣氛如堅冰破裂般悄然融散,她一把推開朱成翊,含嗔帶笑的望着他,“少貧嘴!看我不打的你滿地找牙。”
朱成翊斂了笑,捉住齊韻的手,牽至春榻前坐下,“姑姑,我何嘗不知道那吉達就是一隻虎,但我不想等太久,我也不能等太久。我要儘快的壯大,就必須與人結盟,與人結盟則必會有所失。只要是我能把握,能承受的,我不介意失去它。姑姑,吉達要我一封勤王詔,我與你便能擺脫樑禛,擺脫肅王,我要吉達護送我們入滇後即撤,我有白音,護送我們甩開幾十個寧王衛軍,不算難事罷。吉達亦是暗地南下,後繼力量不足,總強過甩那樑禛不依不撓的車輪式的糾纏。”
齊韻看着朱成翊握着自己的那隻手發呆,逃難不容易,特別在有難纏的追兵一路糾纏時,對人的精神折磨亦是成倍的放大。她擡起頭,“翊哥兒,要是吉達不按約定及時後撤呢?翊哥兒當如何應對?”
朱成翊眨眨眼,“還沒想好呢……再說,我還沒答應吉達要給他勤王詔,給了勤王詔,天下勢必大亂,百姓喪夫失子,民生凋敝,皇帝爺爺定然也是不願看見他流血打下的江山被自己的兒孫折騰成這樣。我受點委屈不要緊,我不想讓爺爺失望……”
齊韻望着朱成翊,心疼難耐,翊哥兒總是這樣對自己的罷。從小到大,他僅僅因受自己爺爺錯愛,自己的叔叔們哪一個不視他爲眼中釘,他受過多少委屈了,上天依然如此不放過他。她嘆了一口氣,放軟了口氣,“翊哥兒,我不反對你與人結盟,但結盟的對象,一定不能是寧王。你不能給寧王他想要的任何東西!莫怪姑姑偏執,姑姑見到吉達便噁心的慌,與這樣的魔鬼般的人,沒有任何談判的必要。”
朱成翊望着齊韻,看她如此堅決,無奈的以手扶額,“好好好,咱不與他結盟,省的姑姑不喜,那青龍會呢?”
“那王鏘,捉奴兄長以護你安全爲由誘你與之結盟,亦不能考慮。”齊韻斬釘截鐵。“此人心眼太多,辦事亦恣意妄爲,一看便知沒按好心!”
“姑姑……那你認爲翊應該如何方能擺脫樑禛糾纏?難道任由他與我們一同入川直至雲南?”朱成翊眸色漸冷。
“翊哥兒,奴自會想辦法助你擺脫樑禛,你且勿要理會他人誘惑……”
“姑姑!你喚樑禛爲夫君,如今你告訴我你會助我擺脫被你喚做夫君的樑禛,其餘人等皆對我圖謀不軌,切莫相信。姑姑,翊是男人,你覺得我會更容易接受誰的意見呢?”朱成翊抽回手,直起身來,打斷了齊韻的話,冷冷的說。
齊韻驚呆了,她第一次見朱成翊對自己如此冷眼相向,她擡頭望着朱成翊,腦子轉不過彎來。她伸出手想牽朱成翊的袖子,朱成翊沉着臉,避開齊韻的碰觸,拂袖而去……
兩日過去了,朱成翊依然沒有給吉達任何回覆。大帳裡的吉達猙獰的笑了笑,喚來鳳棲,招呼她,可以按計劃行事了。
“明月何皎皎,照我羅牀幃。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齊韻已是兩日不得安睡了,朱成翊終究還是與自己心生罅隙了,如此下去自己還能怎樣幫助朱成翊?因自己與樑禛的過節,朱成翊口上說的不介意,其實還是介意的很罷……
她焦慮不已,那晚爭吵後,朱成翊已經兩日未再來見過自己,也不知他答應了吉達沒有,如果朱成翊一頭扎進了那個明顯是爲他量身定製的陷阱,自己應該怎麼辦?齊韻很想去問問朱成翊,但是她不敢,她深知現在去問這種事定然更加刺激朱成翊,說不準他本不想答應吉達的,自己去一刺激,他便答應了。
不過齊韻很快便知道了答案,因爲她看見自己房間裡多了一個人,這是一名刺客,身穿夜行衣,黑巾蒙面,髮髻高束,身材纖細,修長健美。“他”很輕鬆就擒住了手無縛雞之力的齊韻,不及齊韻開口,一張散發着異香的巾帕便覆上了她的口鼻,刺客將齊韻禁錮在自己懷裡,用黑巾蒙了她的頭臉,縱身便帶着齊韻離開了客棧。
齊韻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又看見了那雙鷹睢的眼。吉達饒有興味地看着齊韻,“本將軍發現,你的用處還挺多。還請姑娘恕罪,請姑娘來,實在是不得已而爲之,誰叫翊公子如此不聽話呢。”
齊韻心下慌張極了,她曾被朱成翊擄走過,被樑禛擄走過,算得上是經驗豐富了,但此二人對她都極好,她自是不害怕。只有這吉達,渾身自內而外散發出來的修羅氣息讓她不寒而慄,她鳳目圓瞪,警惕的看着吉達,“你們抓我一點用都沒有,你莫不是魔怔了?如此逼迫翊哥兒,他會將你們推的更遠。”
吉達挑眉,“姑娘口齒挺伶俐嘛!有沒有用,過些日子自然就知道了,只要朱成翊能屈服就行,管他願意還是不願意。”
齊韻驚訝極了,這是在肅王爺的地盤,後面還有樑禛在追,吉達便要準備明搶了?她心跳如雷,要是吉達拿自己威脅朱成翊就範,自己便當着朱成翊的面自我了斷吧,既不讓吉達得逞,也能提醒翊哥兒勿要再輕信他人了,自己的命就此交代了也算值得。這樣想着,便覺得輕鬆了許多,她狠狠的盯着吉達,“你身後還有樑禛,這裡還是肅王爺的地盤,當心玩脫了!”
提及樑禛,吉達立馬錶現出了極大的興趣,他腆着臉,“姑娘還有臉提樑禛?你是如何玩弄人於股掌的,你忘記了麼?不過樑禛也有了新歡,嘖嘖,你們二人倒真是登對的緊,皆是死都不忘風流一場的人物。”
他看着齊韻驚異的雙眼,咧嘴一笑,“你的夫主最近在開封城逍遙的緊啊,他迷上了一名歌姬。你拋棄了自家郎君,還不許人家拋棄你?”言畢,他揮揮手,着鳳棲將齊韻關押到西跨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