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女

樑禛終是沒有走成, 幾次走到門邊又退了回來,韻兒身邊沒有丫鬟, 留她一人在客棧終是不妥,明日先給她買兩個丫鬟吧,今晚便由自己照顧她。

月色朦朧, 樹影婆娑,身邊的女子呼吸綿長。樑禛睡不着,又想起羅喀山上的貓舌,心裡貓抓似的。他低頭看向懷中, 美人睡的香甜, 依舊那張嬌憨的睡顏,可爲何突然就變成了另一個人……

他緊了緊懷裡的嬌軀, 聽見一聲呢喃,“禛郎……別走……”

樑禛渾身一個激靈,“韻兒……”

對方一陣靜默, 隨後又是細微的鼾聲……

樑禛失望至極, 或許在夢裡, 她還是往日的韻兒,她只是把夢和現實搞反了而已。

又是一夜好眠,柔軟的懷抱, 溫熱的溼吻,讓他以爲又回到了羅喀山上。懷裡還是那個詭譎的韻兒,逗弄得他節節敗退。香冷金猊,被翻紅浪, 只盼永在這旖旎的夢裡,不再醒來……

翌日,樑禛在一陣香風中醒來,對上一雙黝黑澄淨的眼睛,齊韻笑眯眯地看着他也不說話。

“韻兒昨晚睡得可好?”樑禛揉揉身邊這顆毛茸茸的腦袋。

“嗯。”

“今日還要趕路,咱得早起。”

“嗯。”

一問一答間齊韻已然自己穿好了外裳,樑禛猛然發現在與自己獨處時,齊韻的癡傻症狀似乎會減輕許多。至少從昨晚至現在,除了她不大說話,其餘的相處模式與以往的韻兒並無多大區別,昨晚甚至……

“朱成翊被我放走了,韻兒不必擔心。”望着齊韻兀自整理腰帶的背影,鬼使神差地,樑禛說出了上面的話。

沉靜的人兒並無任何反應,依舊默默地鼓搗着腰間的如意絲絛,樑禛一把拽過她的胳膊,他看見齊韻的臉木然又迷惘……

天光微亮,駱璋看見樑禛親自領着齊家那位傻女進了他自己的大帳,那傻女依舊帶着帷帽,看不見臉,只能看見她玲瓏有致的身材。駱璋心中鄙夷更甚,昨晚駱菀青給自己爆出的內-幕着實讓他震驚了好一陣子,這樑禛不僅好色,令人稱奇的是,還能色膽包天,連皇帝的女人也敢搶!

雖然齊韻傻了,但準皇帝女人的帽子卻是戴得妥妥的,樑禛如此毫不避諱地公然帶齊韻自由出入,看來他是不準備要自己的狗頭了。

既然如此,自己還是得勸女兒趁早收心,勿將一腔真心錯付,沒得害了自個兒。可是一想到昨晚駱菀青的痛不欲生,駱璋就一個頭兩個大,青兒對樑禛實在用情太深,竟纏着自己除去齊韻,保他樑禛安康……

青兒啊!你向來精明,爲何遇上樑禛便如此糊塗哇!駱璋狠狠抹了一把老臉,擦去眼角的溼潤,轉身回了自己的營帳。

羅成在完成繁重的行軍安置工作外,又從人市上買回兩個丫頭,樑禛給她們起了兩個柔腸百結的名字念伊、念奴。

羅成將兩個新丫頭送到齊韻的馬車前時,齊韻細細品味着這兩個肉麻至極的名字,癡怔的麪皮下也忍不住泛起一層雞皮疙瘩,沒想到身爲武將的禛郎也會有一顆看慣春花秋月的心。

自此癡傻的齊家姑娘便在回京隊伍中被公然冠上了“樑禛的人”的名頭,隨行人員與軍士們哪一個再敢對齊韻不敬不遵,就連齊韻犯傻要吃路邊的野果子,也會有人立馬做猴狀率先爬樹試吃。

一路走來齊韻再次迴歸了以往侯服玉食的生活,不再食不果腹,衾寒枕冷,每日除了念伊、念奴盡心盡力照顧她的起居,還有隨行的各色兵卒無事便來獻殷勤。

伺候得齊家傻姑娘高興了,樑大人一般都會有賞,連隨後辦差都能更加容易通過自己長官的驗收。

因樑禛對齊韻的照顧人盡皆知,這一日,憂心忡忡的齊振找上了門。

“左……左都督……”齊振第一次覺得面對樑禛無比的尷尬,他終於明白樑禛對自己齊家無端親近的根源了,從秋狩獵場到出征雲南,自己博得出頭機會的原因竟然如此簡單,虧得自己還琢磨了那麼久。自家老爹就算想保密,也不該瞞着自己,這究竟是親生的麼……

“感激左都督對我妹子的照顧,可是……可是……”齊振語不成句。

“于飛兄可是對禛沒有信心?”

“不!不!決對沒!只是……”

“于飛兄放心,皇帝陛下不會殺我。”樑禛不以爲然地坐在太師椅上擺弄着手邊的一株蘭草。

“一來韻兒癡傻了,只要咱們尋得太后娘娘說道說道,他不會非要韻兒不可,畢竟要控制住一名臣工,納妃並不是唯一的辦法。二來,禛完成了主上交辦的差使,雖有奪美之嫌,但韻兒的身份他原本便未明示,禛對男女情愛生性駑鈍,沒能及時體會出主上的心意,皇上可以心生怨懟,暗懲於我,然此種理由絕不能成爲摧我樑家之藉口。至於這第三……韻兒與朱成翊之關係,于飛兄且放心,我樑禛自會全力周全,保你齊家安康。”

不等齊振反應,樑禛直直起身來到齊振跟前,躬身一揖,“回京後,禛會立時就令妹之事向皇上作出說明,再向貴府提親。禛懇請于飛兄事先向齊大人多多美言,萬萬勿要相拒於我。”

齊振心下沸騰,樑禛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佈局韻兒及齊家的事的……

說他虎口奪食絕不爲過。爲了一個女人,甘冒如此之風險,耗費如此多精力,堪稱捨命逑女之最高典範。

與軍士們的一派和諧相反,興平候駱府的氣氛則沉悶了許多,駱菀青脾氣差到了極點,不是罵人便是摔東西。駱璋時不時便會與自己的女兒爭吵不休,終日長吁短嘆。樑禛徹底不睬駱菀青的抗議,每次半路上看見駱菀青的身影,他便早早躲開。期間駱璋尋過樑禛數次,想提醒他齊韻的身份,卻被樑禛委婉擋回。

駱菀青想不通了,樑禛就算自己不想要命了,總不能把整個樑府都拉來陪葬吧,不行,自己必須要問個清楚!

這一日,隊伍剛落帳休息,駱菀青早早便來到了齊韻的大帳。齊韻的帳在樑禛營房的邊上,好在沒緊挨着樑禛自己的,不然那不怕死的色胚便真的是在對新帝進行赤-裸裸的挑釁了。

駱菀青進得帳內,入眼便是滿帳的各色緞被,錦墊,有躺的靠的、厚的薄的、軟的硬的、車上用的,大帳用的,佔據了滿滿一面帳。大帳另一面堆滿了大小不一的各色衣箱、妝匣、官皮箱和書箱,齊韻自小愛看書,樑禛想,多給她看看書指不定能儘快喚醒她的清明。牀榻的一邊壘滿了各色鮮果、糕餅。看這陣勢,樑禛是準備給齊韻在返京路上安個家……

軟塌上的傻姑娘正在一邊吃芝麻糕一邊“看書”,駱菀青自顧自坐下後,發現齊韻的書是倒着放的,想是許久未曾翻頁,書扉頁上鋪滿了厚厚一層五彩糕餅屑……

強烈的喜感襲來,滿腹憤懣的駱菀青差一點再次破功,她狠狠捏了捏手中的羅帕,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望着齊韻手邊迅速消減的芝麻糕,開了口,“齊姑娘,青兒給你帶了好玩的,你要麼?”

一張糊滿餅屑的小臉擡了起來,溫柔的眼中盡是與年齡格格不入的驚喜與期待,“要!要!姐姐我要!”

駱菀青自身後拿出一隻紅漆描金邊撥浪鼓,轉動手柄,發出清脆的梆梆聲。齊韻眼放異彩,騰然自榻上躍起,撲向駱菀青手中的撥浪鼓——因吃了太多,突然發動,扯得肚子有點痛,齊韻忍痛腳下不停一把奪過撥浪鼓兀自玩了起來……不行,下次得稍微慢一點,或者應該換成果子或許會好一點……齊韻默默地想。

“青兒手上有可多好玩的,齊姑娘可願與我同住?”

“願意!我與姐姐同住!”齊韻興高采烈地玩着撥浪鼓,回答得響亮又幹脆,反正自己現在是癡呆,沒法做自己的主,承諾可以隨便發。

“齊姑娘可知樑大人什麼時候回?”

“大人公幹,我也不知。”

“齊姑娘……樑大人……”駱菀青欲言又止,“樑大人是我未婚夫……”駱菀青望着齊韻“無邪又純真”的眼,雖知她不一定能理解自己的意思,依舊臊紅了臉。

“你切不可靠他過近!”駱菀青破釜沉舟,終於斬釘截鐵地說完了自己的意思。

齊韻瞪着眼,神情遲滯,耳畔不由自主地響起昨晚客棧內樑禛沉醉又粗重的喘息。

“嗯!”她重重的點頭,“我不同他說話!”只差拍胸脯指天發誓了。

駱菀青頷首,微微放下心來,她嫌棄地看了一眼齊韻沾滿餅屑的臉,拿羅帕蘸蘸自己的嘴角,“回京後,我父親便會求得皇上替我與樑大人賜婚。至於你——齊姑娘,你是皇上的人,你得要儘快好起來,儘早入宮服侍皇上!”順利說完關於未婚夫的言論,再說賜婚的事,似乎也沒那麼尷尬了,駱菀青言之鑿鑿,說得她自己都覺得樑禛已然是自己囊中之物了,不由得越發得意起來。

齊韻呆怔到底,不過這次倒不是全裝的,她是真的被刺激到了。駱璋承興平候爵位,官拜右都御史,雖是二品,但此次回京擢升一品定是板上釘釘的事,再加上駱家乃新皇外戚,封個國公亦非不可能!齊韻心中黯然,看駱菀青對樑禛勢在必得的模樣,駱璋回京主動向新皇懇求賜婚實在太順理成章了,那自己呢……

自己不能進宮,正好癡傻了,便就依了自己開始的打算,尋個清淨之地,青燈古佛了此殘生吧!

腦海中奔涌而出的是樑禛對自己的溫柔,齊韻覺得眼睛發澀,她強迫自己勿要再想,只睜大“無辜”的眼望着駱菀青。

駱菀青見這呆子一臉懵懂樣,也自嘲地一笑,“齊姐姐如今生着病,自是聽不明白青兒的話,不過不要緊,總之你得記住了,不許進樑大人的大帳!待我問樑大人示下了,再帶你去青兒大帳玩新鮮玩意,可好?”

這呆子就是個禍害,少澤與她接近便是自掘墳墓,無論如何都得將這癡呆妖女誆離樑禛身邊。駱菀青極力對齊韻示好,她語氣親暱,語調清揚,倒真是一副熱情好客的大姐姐模樣。

“嗯……”齊韻舉着撥浪鼓,極力讓自己的大腦放空,她怕自己一想事情便就哭了出來,“我聽姐姐的話,我會離大人遠遠的……”

不等齊韻說完,一聲壓抑着怒意的冰冷男聲陡然響起,“駱姑娘在勸韻兒離誰遠遠的?”說話間,大帳簾掀起,樑禛負手大步走了進來。

他身着靛藍色刺繡巨蟒箭袖袍,腰間攢珠銀帶,目含秋霜,面蘊怒色。他端立堂中,冷冷地看着駱菀青,“駱姑娘,你可還記得你在車裡土司府對我說過的話?”

駱菀青愣怔,他什麼意思?

“你說你願意與韻兒共侍一夫……”他冷冷地看着駱菀青越睜越大的眼,“並且你做妾……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駱菀青難以置信,她噌地起身,“樑禛!你瘋了嗎?此一時彼一時,這齊韻是皇上三番五次提起過的人,她是要進宮侍奉皇上的!你不要你的安遠侯府了麼?!”

樑禛狠狠甩開自己被駱菀青握緊的袖口,“我看你纔是瘋了,皇上九五之尊,豈容你費盡心思塞個傻子去糊弄於他!”他狠狠盯着駱菀青赤紅的眼,“皇上的妃嬪,至少得是個正常人吧……”

樑禛轉身,對上齊韻呆怔的臉,他挨着齊韻輕輕坐下,望着她,極盡溫柔,“韻兒生病了,禛不嫌棄你,便由禛來照顧你吧……”

駱菀青冷然,“齊韻藏匿要犯,已犯重罪,少澤勿要被無端牽連。”

樑禛自榻上緩緩起身,他踱步來到駱菀青身前,目光沉沉,“我信你被逼到極致定會拿此事說項,可青兒乃柔弱女子,難道不知對手如若孤注一擲會對你有什麼影響麼?倘若你尚未準備好將我樑家一擊致命,禛勸你最好能謹言慎行……”

駱菀青震驚,樑禛這是在威脅自己嗎?她氣極,渾身發抖,她指着樑禛的鼻子,鼻息咻咻,說不出話來,只能一把推開攔住自己去路的樑禛,飛奔衝出了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