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何處可以爲家

似乎是他五歲那年,爹帶他離開過一次那個村子,卻沒告訴他爲什麼。後來發生的事,他記不大清楚了,但他知道自己見到了一個很漂亮的嬰孩,裹在一張大紅色繡着梅花的襖子裡,漂亮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像兩顆黑寶石般動人。

爹爹帶他離開的時候,他很捨不得,拉着爹爹的袖子問他,他還能不能再回來見見小妹妹。爹爹那時候倒是笑了一下,“那爹幫你同她家說說,幫你訂下這門小娘子,可好?”

他那時候怎麼說的?蕭逸書不記得了,但怪異的是,他從來就沒有忘記過生得一雙漂亮眉眼的小姑娘。

蕭逸書分不清楚這種感覺是爲什麼,但當他在林子裡第一眼見到琴奏的時候,他就覺得有種莫名的熟稔。當然,他並沒有想到小時候有過一面之緣的小丫頭,畢竟天地這麼大,總不會這般巧合就遇上了。

可既然心底生出這樣的熟稔感,蕭逸書就不可能讓琴奏一個人自生自滅。當她問最近的鄉鎮往哪走的時候,蕭逸書指了他家的方向,其實往另一頭走,才能走到她想去的大鄉鎮,可蕭逸書就是這麼做的。

這些日子的相處,蕭逸書雖不至於故意賣乖,但多少還是想要逗她開心的。一個人開心不開心,不看嘴角,而應該打量他們的眉眼。蕭逸書從一開始就知道琴奏過得不開心。他幫琴奏治病,誰家的姑娘腳上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能面無表情?他幫她把脈,發現她的脈息真的很亂,大起大落對練武的人來說最是忌諱。

在她身上肯定發生過什麼事,若不然她不會總是這樣一幅不快樂的樣子。蕭逸書不曉得自己心底的疼痛爲的是什麼,但他知道,只要琴奏能過得快樂一點,他可以做得更多。

“男女授受不親那是說給別人聽的,琴奏,你我之間,用不着拘泥這些東西。”蕭逸書見琴奏不吃那些點心,便拿了回來,用荷葉裹回去後,將葫蘆遞給琴奏,神情卻是從來沒

有過的嚴肅。

琴奏接過葫蘆,抿了一口茶水後,“你從小就住在鄉下,花花草草的事你或許知道得最清楚,別的,我便是說了,你大約也是聽不懂。”

沒等琴奏繼續往下說,蕭逸書招了招手,便打斷了她的話,“或許是聽不懂,但起碼我願意聽,不是嗎?”最寂寞的不是一個人待着,而是邊上有很多人陪着你,但卻沒有人能陪着你的心。

琴奏安靜地看着面前的蕭逸書,忽然笑了起來,“如果一年後,你未成親,我也不曾嫁人,我們還像現在這般,就成親吧,好不好?”

或許真的就像是蕭逸書說的那樣,僅僅只是需要有個人陪着。琴奏不是不明白什麼叫愛,在她明白的那天起,她就偷偷喜歡上一個永遠不會喜歡自己的男人了。她甚至爲了這段無謂的感情付出了一切。

可現如今,她依然顛沛流離,何處可以爲家?她想停留的那個地方,沒有人希望她留下。現如今,眼前這個男人卻讓琴奏忍不住想哭,如果這一切都已成定局,那麼同他一起,踏遍山山水水,只做一對普通的小夫妻,也算是頂好了,不是嗎?

蕭逸書不知道琴奏爲什麼會突然說出這樣一番話,臉頰登時浮上一片緋紅顏色來。誰說男兒家臉紅不好看的?琴奏看着因自己一番話而面紅耳赤的蕭逸書,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但是她知道,她說的不是假話,她才及笄,或許年紀並不算大,但她的心真的已經老了,老到她如果不找個人救贖,或許這輩子就沒指望了。

如果蕭逸書願意收留她,她願意這樣子跟他過一輩子。

而蕭逸書呢?如果說琴奏是因爲曾經滄海難爲水,那麼他呢?

他過往的年歲裡除了藥草就是醫術,一個人不是呆在院子裡,就是在深山老林裡亂竄,偶爾出門幫村裡的鄉親看看病,倒也過得悠然自在。蕭逸書自己或許並不覺得,但他的氣質擱在鄉野裡那也算是極

出彩的,鄰里鄉親多是熱心腸的人家。自打蕭逸書過十七後,就陸續有不少媒婆登門。

蕭逸書起初只拿對方做病人招待,可久了之後才曉得不對頭,可他實在沒心情陪人做這種事,於是也都婉拒了。蕭逸書母親早亡,而父親蕭振南也早就去世了。蕭逸書是不清楚自己還有什麼長輩在,但起碼自己是不認識的。所以婚姻大事,他完全可以自己做主。

但越是這樣,蕭逸書越是清心寡慾極了。蕭逸書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找個什麼樣的女人共度一生,畢竟他這一輩子都不會離了草藥,可誰家的姑娘願意嫁給一個整日裡擺弄草藥,常年在深山老林裡過活的男子呢?

琴奏出現的那一瞬間,他的確有過驚豔,饒是現在,兩個人明明相處也算久了,可蕭逸書依然會對琴奏覺得驚豔,只是這時候的驚豔,無關乎皮相,而是眉眼。

蕭逸書覺得琴奏的眉眼比自己曾經見過的最美的深潭都要來得美麗,也就是因爲這雙清澈見底的眉眼,他認定琴奏是個好姑娘,所以琴奏當初凶神惡煞地用劍指着自己,他也一點都不怕。可蕭逸書不是傻子,正因爲琴奏的眉眼太過乾淨純粹,所以也叫人一眼便能望到盡頭。

他不知道在自己遇上琴奏以前,她究竟經歷過什麼,但他知道,她過得很辛苦。他是大夫,即便自己不曾真的動過手,但他還是看得出來,琴奏的臉不是她本來的樣子,可那有什麼關係?就像易容術一般,你可以將妙齡少女整成一個七旬老太,可獨獨一雙眼是動不了的。

蕭逸書相信,擁有這麼一雙漂亮眉眼的女孩子,本來面容就不會差到哪裡去。而且他在琴奏身上並沒有看到多少悲喜的落差,也肯定了他的猜測。一個漂亮的女孩子,改變了自己的面容,成爲另外一個人,毫無疑問有人對他這樣做的。蕭逸書知道,但凡女子,最在乎的定是自己的面容,琴奏沒了自己的面容,定是很難過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