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去了甲板上,甲板上已冒雨聚集了不少人,都望着南邊兒,俱是憂心忡忡的模樣。
桑若給林瑞嘉撐着傘,林瑞嘉極目遠眺,遠處一片黑暗,根本看不清楚那邊有什麼。
東臨火越冒雨指揮,讓備用船開過來,準備讓船上所有人都去備用船上。
正慌亂之時,上官忽然扯了林瑞嘉的袖子:“快看那是什麼?!”
衆人跟着看過去,只見遠處的海面上,隱隱有燈火閃爍。
“是一座島!”赫連錦玉蹙眉,“我怎麼不記得這附近有島嶼?”
衆人說着,大船逐漸被風浪衝着往那座有燈火的小島而去。
黑鷹有些忐忑:“陛下,還要上備用船嗎?還是去那座島上稍作休整?”
東臨火越擡頭望了眼天,大雨滂沱,這種暴雨天,是沒法再航行了。
“去島上吧。”他淡淡道。
這大船幾乎不需要人來駕馭,直接就被衝到了那座小島附近。林瑞嘉站在甲板上,望着那座突然出現的小島,總覺得怪怪的。
同樣感受的還有赫連錦玉,他一手托腮,眼中滿是疑慮,暴風雨中突然出現小島本就奇怪,更何況他自幼遍覽海國附近所有海域,從不記得這裡有一座島。而且,那島上有燈火,可見島上是有人的……
大船在距離小島不遠處拋了錨,兩艘小船被放下去,東臨火越讓大部分人都先待在船上,自己則親自領頭,先去小島上探查一番。
林瑞嘉不放心他,本想陪着一起去,卻被上官勸住:“那島上有什麼人,咱們都不知道,傾城你又不會功夫,去了豈不是給聖上添亂嗎?”
林瑞嘉想想也是,只得罷休。
東臨火越下了船,黑鷹帶着龍衛們跟着一道,殷雪歌也想過去看看,林瑞嘉覺得她功夫高,去了應該沒事兒,便允了。
見殷雪歌跟過去,被留下來保護林瑞嘉的夜冥也想去,卻被上官第一個抱住胳膊:“說好了保護傾城的,你不能去。”
林瑞嘉只當她是小女兒家在撒嬌,便笑了笑,未做多想。
東臨火越的人乘了三艘小船,一路往小島而去。赫連錦玉站在船頭,眺望着那座島,越看越不對勁兒。
從遠處看,那座島零星亮着幾盞燈。可靠近些,卻只能看見島上黑黢黢一片。
雨很大,衆人身上都溼透了。小船靠了岸,東臨火越等人踏上小島,就着衆人手上燈籠的光,可以看見島上枝繁葉茂,生長了許多植物。在植物中間,有一條小路直通島心。
東臨火越走在兩名開路的龍衛後面,這條小路的土地很平坦結實,一點植物都沒長,可見是常常被人使用的。
雨聲掩蓋了衆人的腳步聲,他們花了兩刻鐘的時間穿過茂密的林子,前面的路逐漸開闊起來。
越往前走,便越能看見前方地勢開闊,雨幕裡隱隱有着漆黑的建築物。
走在最前方的龍衛忽然踩到了一個軟乎乎的東西,他拎着燈籠低頭看去,只見一隻人手靜靜躺在地上,手邊全是被雨水沖刷開的血跡。
他驚了驚,擡頭望向東臨火越,東臨火越用劍鞘挑開旁邊的灌木叢,一具屍體出現在衆人眼中。
黑鷹提着燈籠就近晃了晃,所有人只看了一眼,便同時望向隊伍中的殷雪歌。
只因爲這具屍體,是藍髮藍眸。
殷雪歌的頭髮都被打溼了,藍色的長髮緊貼着雪白的面頰,一雙藍色的雙眸怔怔盯着那具屍體。
許久之後,她忽然幽幽開口:“我想起來,我忘記的事情了……”
她猛地朝前方雨幕裡的建築物衝去,衆人緊追上去,殷雪歌沒跑多遠,忽然四周的燈全都亮了。
四盞巨大的火焰燈燃燒在雨幕之中,衆人沒來得及去想爲何會有巨燈亮起,因爲他們的目光,全都被眼前的一切所吸引。
巨大的漆黑建築物早已坍塌成廢墟,依稀可以看出大火焚燒過的痕跡。建築物周圍的地面,橫七豎八,全部都是屍體,死相極爲慘烈。
而這些屍體,無一例外,都是藍髮藍眸。
整個現場的畫面感十分震撼,若非衆人見慣了生死,定要以爲這裡便是地府煉獄。
殷雪歌呆呆往前走了兩步,忽然撲通跪了下去。
她想起來所有的事情了,可惜,卻太遲了……
所有族人都被按照血統編了號,囚禁在這座會漂移的小島上。有人定期將水和食物送到島上,可水和食物的到來並沒有讓他們高興,反而只會讓他們更加悲傷。
因爲水和食物的到來,就意味着有一兩個族人會被帶走。
被帶去什麼地方、被帶去做什麼他們一無所知,他們只知道,那些被帶走的族人再也沒有回來過。
直到有一天,一個穿白色裳、蒙着面的男人過來,告訴他們,最優秀的血統已經找到,念在他們爲了大事貢獻出衆多生命的份上,讓他們好好享受最後剩下的兩個月,兩個月結束後會進行屠村。
那個男人說的風輕雲淡,甚至聲音裡還帶了一絲戲謔的笑,彷彿屠村對他而言,只是一場有趣的遊戲。
那個男人走後,所有族人都被圈禁起來,有全副武裝的高手出現在島上,絕對禁止他們任何人出島。
他們也曾試圖抵抗,卻被在食物裡下了軟筋散,根本無力對抗。
爺爺和全族人想盡辦法,將功夫最好的她綁在一根浮木上,然後悄悄送她出海,以便她能將消息帶出去,請人來相救。爲了她能在海上活下去,他們將曾經攢下的肉乾以及其他乾糧都給她帶上,只爲了她能去請救兵……
她還記得離開的那天夜裡,月亮很圓,滿海都是月光的銀輝。她抱着浮木漸行漸遠,含淚望着全族的人對她揮手告別。
她承諾他們,她一定會帶人來救他們……
可是,可是……
殷雪歌跪在地上,望着滿地的屍體和被雨水沖刷的血壓,眼淚幾乎無法抑制。
她的目光落在前方,那是一個瘦瘦癟癟的小孩子,他的肚子上赫然是一道長長的傷口。他湛藍的瞳孔大睜着望着天空,乾枯的小手還朝着上方伸去,似乎是盼着誰來救他……
“小小……”殷雪歌嘴脣顫抖,伸手握住他的小手。
她記得她離開前一夜,小小將他珍藏了很久的一塊臘肉送到她懷裡,瞳眸之中滿是企盼:“雪歌姐姐,這是小小送給你的。二爺爺說孃親生了很嚴重的病,要很稀罕的藥才能治好,可是咱們島上並沒有那種藥。所以,雪歌姐姐一定要帶着人回來呀,小小和孃親都等着雪歌姐姐!”
殷雪歌跪在地上,捂着臉痛哭失聲。她辜負了全村人的希望,他們費盡心思送她出去,可她在離開之後,卻忘記了所有,忘記了這一切的罪孽……
她是罪人啊,是全族的罪人啊……
她無法去想象全村被屠殺的那天,族人們企盼救贖的目光。她無法去想象,她離開時,族人們對她投去的渴望求生的目光……
所有人靜靜地看着她,她跪在那裡崩潰大哭,那哭聲帶着刻骨的絕望和來自靈魂深處的悲痛,直叫聞者落淚。
四盞巨大的火焰燈在四周熊熊燃燒,暴雨沖刷着島上的一切。
這雨水,它能將萬物沖刷得乾乾淨淨,它能將鮮血沖刷得乾乾淨淨,卻,終究沖刷不乾淨罪惡。
沖刷不乾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