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園子裡的杜鵑快開了!”
“公主,今天的天氣很好呢,奴婢陪您出去走走吧!”
“公主……”
天氣的確好,藍的天,白的雲,晴朗無風。耳邊,倆丫環聒噪的喊着,傅箏仰面躺在竹椅上,一動不動。
死過幾次的人,該是六根清淨,忘卻紅塵,即使做不到,也至少該放開心懷,享受珍惜生活纔是,她怎麼就這樣如行屍走肉了呢?
傅箏想不通,沒有生機的黑眸,渙散的盯着一處,半夜纔在哭泣中睡着,早上天還未亮時,又睜開了眼睛,明明疲憊,卻怎麼也睡不着,然後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也考慮她的未來歸宿,她今後,該如何自處?
去,還是留?怎麼去?如何留?
此時,真是後悔,若早知今日,當初她就該跟肖夜走,遠遠的離開這裡,懷抱着希望去尋找她的遙哥哥,哪怕一輩子尋不到,心中至少還有夢想,不像現在,掉入了死衚衕,前進不了,也後退不得。
“胡側妃?”
海靜和諾妍苦惱間,眼底映出的人,讓她倆一楞,然後迅速站端正,福身,“奴婢見過胡側妃!”
胡秋潔笑容可掬的擡手,“快起來,你們是侍候王妃的,可別跟我多禮!”
“謝胡側妃!”倆人頭皮有些發麻,對於阮玥和胡秋潔,她們打心底裡厭惡,因爲人都是自私的,她們要爲自己的主子打算,肯定就看着“敵人”不順眼了!
傅箏眼尾的光,投落在胡秋潔臉上,埋在心底的那一種疼,在無限擴大和膨脹,腦中不可抑制的想像着,她沒來時,葉跡翎和眼前的女人翻滾在牀上的情景,越想心臟越緊縮的厲害,終於痛的她擡手捂住心口,別過了臉去。
胡秋潔這邊客套完,便自然的看向傅箏,往前走了幾步,盈盈淺笑着福身,“見過王妃!”
“找我,有事麼?”傅箏依然偏着臉,不去看她,悶聲問道。
胡秋潔僵了一下,驚詫在眼中一閃而過,馬上又恢復了笑容,徑自起身笑道:“王妃,妾身今早聽說王妃在宮裡受難了,昨兒個竟不知道,聽聞王妃閉門休息,也沒敢來擾,今兒一聽那消息,擔心王妃,就緊着來給王妃問安了!”
“嗯,我還好,謝謝。”傅箏轉回臉來,禮貌的擠出微笑。
胡秋潔愈發明媚了笑容,隨和親切的靠近,一臉關切和欣喜,“王妃有身孕了,是麼?真的是太好了,剛聽到時,我都不敢相信呢,我們王府,很久都沒有這樣的喜事了,王妃懷的又是王爺第一個子嗣,王爺恐怕高興壞了!”
“……嗯。”傅箏默了一瞬,點點頭,實在無話可說,聽來又覺得諷刺,便選擇無語。
然而,胡秋潔卻不停止,眼波流轉間,目光落在傅傅的肚子上,立刻便笑了,“王妃,我有一種感覺,王妃這胎懷的,肯定是男孩兒!”
“哦?是嗎?”傅箏扯了扯嘴角,心想,孩子在我肚子裡,我都沒感覺,你倒是感覺很真了!
“當然了,老天肯定會保佑王妃一舉得男的!而我吧,呵呵,倒是喜歡丫頭,真想生個丫頭抱在懷裡,嗯,王妃先懷的是哥哥,我若生個女兒,就是哥哥的妹妹了,真好!”胡秋潔笑着,眼眸裡是深切的渴望,小心的觀察着傅箏的表情,見她依舊一臉平靜,才徐徐試探着說道:“王妃懷孕了,恐怕不能再像從前那般侍候王爺了,要當心孩子呢!”
“哦?呵呵,是啊,我不能再侍候了,日後就要勞煩胡側妃多體貼夫君了!”傅箏眼裡,終於有了笑意,說着坐起身,寬容大度的握住了胡秋潔的手,努力扮演着賢妻的角色,“夫君昨晚醉酒了,今兒起大概身子會有不適,待夫君下朝歸來,胡側妃你親自煲些暖胃的湯,夫君肯定會高興的,然後……再下點功夫,晚上夫君就去枕霞院了,嗯,興許阮側妃也會做粥做湯什麼的給夫君,你可要把握好時機呢!”
“王妃……謝謝王妃!”胡秋潔聽的楞神,繼而又驚喜不已,感激的直點頭,“王妃放心,我一定幫王妃照顧好王爺。”
傅箏緩緩輕笑,“嗯,那麻煩胡側妃了。我有些累,想回屋躺會兒,你……”
“是,王妃累的話,就休息吧,秋潔告退了!”胡秋潔很有眼色的退開,然後行禮告退,施施然的扭着柳腰離開。
殊不知,早有一雙眼睛,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只是他未曾出聲,一直隱在兩株海棠樹後,靜靜的凝視着,聆聽着……
“公主,那胡側妃哪裡是來請安的?分明是不安好心,公主你怎麼就……”諾妍指着胡秋潔離去的方向,氣的直跺腳。
“是啊公主,胡側妃明擺着想讓王妃罷手,把駙馬爺分給她,公主幹嘛答應啊?這有孕之身,就算不能那個什麼的,駙馬爺也可以來陪陪公主啊,公主何必要把駙馬爺推出去?”海靜沉穩一些,卻也是不解又不滿的說道。
傅箏脣邊的笑,緩緩散去,眸光落到一處,毫無焦距的盯着,許久,才喃喃而道:“他的心,不全在我身上,我空留着他的軀殼,又有什麼用?何況,他不是我一人的夫君,胡側妃和阮側妃也有權利侍寢,就算我能阻得了側妃,那南陽呢?我能阻止得了嗎?他是男人,他有男人正常的慾望,我懷胎得十月,他怎麼可能爲我守身十月?再說,這種事,不是女人想怎樣就怎樣的,都在男人……”
“公主……”倆丫環心疼的緊,這意外的孩子,就算公主不說,她倆也能猜到的,原以爲新婚第二夜,駙馬和公主已經圓房了,可是後來才知,沒有的事,那這孩子,就只能是強暴了公主的那人的,如今這樣,她們雖然氣,卻也不敢對駙馬爺多抱怨什麼了。
“好了,別再爲我着急了,我不急,過一天算一天,一個人的日子,倒也清淨。”傅箏故作輕鬆的語氣,卻難掩眼角的淚痕,她慌忙低下頭去,“你們下去吧,我就在這裡睡一會兒。”
倆丫環不放心,“公主!”
“去吧,別來擾我。”
“是。”
倆人答應着,一步三回頭的離開,心中皆七上八下,恍似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在心口蔓延着,說不清原因,只覺得難受壓抑。
傅箏閉上了眼,努力讓自己睡着,睡着了就不會痛,是麼?要會會王。
黑暗中,隱約有輕微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傅箏不想睜眼,許是倆丫環又回來了,便隨口道:“我又死不了,時時來煩我做什麼?去吩咐守衛,要是阮側妃也來,回絕她,就說我身體不適,不見人,把心思用到王爺身上去!”
來人不發一言,只在她身旁彎下了腰,擡起修長的指,輕撫上她的眉眼,抹去她眼角殘留的淚痕,出口的嗓音,輕而沉緩,又略帶沙啞,“阿箏……是我!”
身子,猛然一震,傅箏大腦一片空白,彷彿失聲一般,一個音也擠不出來,只有閉着的眼睛,緩緩睜開,茫然空洞的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阿箏,午膳用的好麼?合不合胃口?”葉跡翎輕聲問,眸底不加掩藏的浮現着濃濃的思念。
看着他的眼神,傅箏很難判斷,他這是真情流露,還是假裝做戲,若他真情,便是對薔兒不真,她該希望是哪一種?Pxxf。
“阿箏?”見她不說話,葉跡翎不禁着急起來,握住她的手,語氣略急道:“你怎麼了?昨晚……昨晚我醉了,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池秋說你到拙園去了,後來又哭着跑掉了,他還說來送醒酒湯的時候,你看起來似是高興的,但後面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阿箏,是不是我對你做了什麼,你纔會哭的?”
“沒有,你什麼也沒有做,是我自己的事。”傅箏抽回手,偏過臉去,嗓音卻已哽咽,突的,她又看向他,問的很急,“夫君,你真的決定要娶南陽嗎?不娶好不好?好不好?”
“……不好。”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遲疑了很久,葉跡翎終是別開眼,淡漠的語氣道:“婚事既定,豈有退婚一說?若退了,你父皇的顏面何存?”
傅箏再無語,剛剛騰昇起的那一份希冀,一寸寸的被泯滅,直至化成絕望……
午後的陽光,很是刺眼,傅箏頭向後仰,盯着陽光,將眼睛睜的很大,金色的太陽,在她的瞳孔中,幻化成五顏六色,很美,卻也很傷人……普羅寺的鐘聲,很久沒有聽到了,不知還是否一如從前?那些回不去的時光,在歲月的長河中,是否早成最後的回憶?
蕭遙,永別了。她在心裡說。
有水光,模糊了瞳中的太陽,傅箏擡手去擦,剛剛清晰,馬上又成模糊,反反覆覆,她終於頹敗的閉上眼,較勁抗衡,她一直是輸的那一個……
“讓我走吧,繼續留在這裡,我會死的……”她輕聲呢喃,將躺椅兩側的竹木摳的很緊。
葉跡翎一震,立刻搖頭,“阿箏,大小蘇妃被我拔掉了,太后那裡,皇上會處理,府裡我也作了安排,不會再讓你涉險了!”
“……謝謝。”緘默了良久,傅箏輕聲言謝,顯然,他誤會了她的意思,她不再解釋,就算說明白,以他的霸道,豈會答應?
“阿箏,你在跟我疏離,是不是?你將我推給胡秋潔,你想讓我去寵幸她嗎?”葉跡翎質問,眼神中有着明顯的受傷,並伸指去抹她的淚水,“你看着我,回答我。”
傅箏笑了,笑的無比涼薄,“原來你都聽到了,我做個賢惠的王妃,不是正合你意嗎?女人善妒,男人是不喜歡的,對麼?”
“你……”葉跡翎被堵,抹淚的動作僵下,停了一下,才道:“也不全是,至少,我喜歡你對阮胡側妃的霸道。”
“那又怎樣?這霸道,還得分人,反正我懷孕了,又何必禁錮着你,而惹一身騷呢?”傅箏涔冷一笑,嘴角上揚起譏誚的弧度。
葉跡翎抿脣,胸腔內有怒氣在涌動,他倏地起身,臉色難看的道:“傅箏,你不該是這樣的,你出身皇宮,對一夫多妻應該是司空見慣的,事實已經是這樣了,你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我也無話可說!”
語落,一拂袖轉身朝外走去,身後,傅箏後腦重重的垂落,磕在竹木上,發出一聲刺耳的悶響,葉跡翎步子一頓,豁然回身,呆了一秒後,箭步跨近,俯身打橫抱起她,痛苦的嘶吼,“你爲什麼不能成全我?爲什麼要逼我!我沒辦法,沒辦法你知不知道!”
傅箏已無聲,雙臂無力的垂下,葉跡翎抱着懷中輕盈的身子,咬着脣,大步往房中走去,一腳踢開雕花門,再一勾腳關上門。
跌進柔軟的大牀,葉跡翎一翻身,便將傅箏壓在了身下,他盯着她,一字一句,猶如魔魅般的聲音,充斥進耳內,“傅箏你聽着,我說了不會委屈你,就肯定不會!除了南陽,我允許你吃所有女人的醋,允許你獨佔我一人,這還不夠嗎?你再逼我,你自己會瘋,我更會瘋掉的!”
“葉跡翎,你說完了嗎?說完就滾,我不想看到你,再也不想看到你!”傅箏咬牙,似要將牙齦咬出血來,即便這樣,也比不及她心裡的痛,她狠狠的瞪他,說着最絕情的話語,“你也聽着,我傅箏絕不退而求其次,我不要你的憐憫,哪怕我在這院子裡孤獨終老,我也不要你來陪!”
“阿箏……你,你不是說喜歡我嗎?那爲了我,你就不能……”葉跡翎驚楞下,喃喃的問道。
傅箏大笑,“哈哈,太可笑了!我喜歡你?我是腦子發燒糊塗了嗎?我怎麼可能真的喜歡你?我一開始就不想嫁你,嫁了你我又急着想離開你,這些你不知道嗎?呵,不過是哄你的話罷了,你倒是當真了,可真是幼稚!”
葉跡翎身軀明顯的一震,臉色漸漸變成灰白,丹脣抖動了許久,才吐出一句話來,“好,很好……原來,是本王在自作多情……你想離開,也好,三日後,你便搬到別院去吧!”
語落,翻身下牀,頭也不回的離開。
日薄西山,夕陽斜照,當屋裡的光,成漸黑時,海靜進屋,才發現葉跡翎早已走掉多時,牀上,傅箏睡的很熟,斑駁的淚痕,爬滿整個臉龐。
拙園。
刻着梅子酒莊的酒瓶,東倒西歪的掉落一地,葉跡翎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只是望着那透明的液體時,裡面倒映的,是那一張可恨又可愛的臉,他想吻她,於是將脣覆上,滿滿的酒,便侵入喉嚨,如此,一杯接着一杯,他想,他吻了她很多次,可是還吻不夠,還想再吻……
“主子,奴才求您別喝了!”池冰池秋一起跪在地上,不敢去奪酒瓶,只能磕頭哀求。
張毅僵直着身子,說道:“王爺不在乎身子麼?太醫囑咐過的,王爺的胃,不能再有第二次出血了!”
“拿,拿酒來,快點兒!”葉跡翎笑,指着空空的酒杯道:“你們看,她在裡面,她說,讓本王要她……沒酒了,她不見了,快拿酒……”
“沒有酒了,府裡庫存的酒,全被王爺喝光了!”張毅咬牙,答道。
葉跡翎擡起頭來,酒醉的臉,紅通通的,“沒酒了?叫人去買,叫梅子酒莊馬上送來,快……”
“酒莊……也沒有酒了。”張毅猶豫着說道。
“嗯?沒酒了?酒莊沒酒,是幹什麼吃的?本王要酒,告訴掌櫃的,送不來的話,本王封他的店,殺他的頭……”葉跡翎的話,漸隱漸消,直至消弭,栽在了桌上,昏睡過去。
……
三日,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等待的時間裡,傅箏的心,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唯一動盪的,是關於她腹中的孩子。
“海靜,你說,這個孩子要不要留?”傅箏問,掌心輕撫着肚子,語氣幽幽。
“公主!”海靜一驚,蹲下身子,皺眉道:“爲什麼要打掉?就因爲孩子父不祥嗎?可是駙馬爺對外沒有說不是他的骨肉,意味着這個孩子可以頂着恭親王子嗣的名義生下來的!”
“可他,是我的恥辱,他的存在,是橫亙在我和他之間跨不過去的一道樑,他心裡會永遠有個結,我也一樣,這個孩子會讓我噩夢重生,我害怕……”傅箏嗓音很輕,似有些哽咽,喉嚨裡又似堵了東西,卡的她難以呼吸。
海靜說不出話來,看着傅箏半響,才又說道:“可是孩子,是無辜的,墮胎更會傷公主的身子啊!”
“那麼,生下他麼?”傅箏擡眼,陷入迷茫。
海靜點點頭,“對,生下,哪怕駙馬爺不愛,別人輕視這孩子,奴婢和諾妍照顧他,不論他的父親有多麼的無恥不堪,我們都會只當他是公主的孩子。而且……公主不曾見過那人的模樣,孩子總歸是像父親的,公主可以通過孩子的模樣,查到那人的珠絲馬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