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爲什麼要把本來自己的殺敵數算在我頭上?”
樑左有些困惑地問旁邊正在用無影刀將一條豬肘子砍成兩斷的祝迦葉。
女潛行者用刀插入骨頭裡,慢慢咬着肘子,絲毫不顧及弄得臉上也髒兮兮的油。
這裡是夜魅餐廳,VIP房間。
自從成爲“玄衣衛”後,蓬萊實在很少有地方樑左去不了,來這樣高級私人會所也不再需要出示什麼VIP憑證,他的身份就是證明。
“對我也沒用。”祝迦葉放下肘子,喝了一口白水:“我是不適合上層羣體的,也改變不了,只能做一點不方便上面人親自做的事,這原本就是高泰培養我的方向。”
聽到這話,樑左突然有些心軟:“現在我也是副掌門,你用不着做那些。”
“不做,我做什麼?就只當你的貼身護衛嗎?”
祝迦葉眼神有些迷茫。
沒錯,這就是樑左對薛怯提的要求,讓調動祝迦葉過來當自己的“貼身護衛”。原本他以爲對方還會猶豫,沒想薛怯一口答應,說以後祝迦葉相關事宜都由你負責,以前原本也是由高泰處理她事,你能接替再好不過。
看起來薛怯是相當不怎麼欣賞祝迦葉,甚至從之前的細微表現對她有些厭惡,段思廉也沒有任何出言稱讚。
“因爲我和高泰掌門是一樣的人。”祝迦葉用力撕咬着肘子,猶如在和一個看不見的敵人戰鬥,讓樑左好笑又心疼。
“魔人”高泰,樑左這個位子上原本所屬者,他原本就是一個普通正道使,每天在狩魔十八道內等候有人來廝殺。可從來沒有人通過他這一道,他從一個不被看好的沉默內向的普通人用拳頭一路打通了原本不存在的階梯。
當崑崙徵召到來,薛怯派遣高泰前去作爲烽火樓領軍人,他能打,能練,面無表情,也彷彿永遠不會痛,這樣的主帥會給人力量。
他也同時兼了副掌門一職責。
高泰與烽火樓高層原本“兼濟、仁善”風格截然不同,生殺決絕,讓人怕他更甚於怕掌門。他原本就是烽火樓的異類,所以被稱呼爲“魔人”。
祝迦葉彷彿是他另一個性別的鏡像,纔會被高泰培養教導,按照他的軌跡——這纔是他們這樣不合羣不受歡迎的人唯一能夠體現價值的方式。
擁有純粹的、讓人無法忽視的力量。
樑左遞給她溼毛巾,祝迦葉擦了擦嘴,不以爲意:“你讓我做的事我已經查過了,和你們同期一起過來的地球遺民,的確有個叫做媛媛的女人。”
樑左心情大振,如果能夠找到媛媛也算對周奇有個交代,說不定能夠讓他從自我頹廢之中恢復過來。
“她還活着。”
樑左更是鬆了口氣:“在哪?”
“這裡。”
祝迦葉朝旁邊打了個招呼,外面的侍者進來點點頭,出去,再回來時多了一個臉帶面具、身着鏤空性感紗衣,身姿曼妙的舞娘。
樑左有些不可置信看向祝迦葉:“她……”
“沒錯,她就是你們當初那個媛媛。”祝迦葉說:“解開面具。”
舞娘用手輕輕摘下戴在臉上的銀色面具,下面是一張佈滿刀痕的臉,就像是被無數小刀在上面來回劃過,這些傷疤都已經結痂,看起來極爲猙獰,舞娘卻極爲平靜,眼睛看着樑左,不發一語。
樑左站起來,卻不敢走過去:“你是……周奇的女朋友媛媛?是我啊,我是那個樑左……就是被你說是和尚的那個,旁邊的乘客,後來……”
媛媛眼神依舊清亮:“我知道。”
“和我們走吧,帶你去和周奇團聚。”樑左高興道。
“不用了,謝謝你。”媛媛說:“我在這裡很好,不想他了。”
樑左一愣:“是不是有人強迫你?告訴我,放心,他不敢再爲難你的。”
烽火樓副掌門,不管夜魅餐廳真正幕後老闆是誰,也不會不給這個面子,放過一個舞娘。
媛媛輕輕說:“真的,我已經不想他了,我有自己的愛人了。他也是個煉氣士,很普通,在蓬萊夜市做小買賣,不過生活過得下去。”
樑左張了張嘴:“周奇一直在找你,他拼命在找你!”
“找到又能怎樣呢?”眼前的女人出奇成熟而安靜,並沒有因爲昔日朋友變成了“大人物”而熱情更多,保持着自己的尊嚴:“我們已經見過面了。我告訴過他,時間已經過了,感情是有時限的,沒有我現在的愛人,我早就死了……他給我到處尋找醫師醫治。你知道周奇和我見面,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
“他說,你是不是想要我給你治病?”
媛媛笑了笑:“我能夠一眼認出他,他卻已經認不出我,這樣也好,我們都有新的生活。樑左,這是你的女朋友吧,很漂亮,看得出她很能幹,祝你們一切都好。需要我跳舞助興嗎?”
樑左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好還是不好。
最終他嘆了口氣:“既然如此,那我先走了,有麻煩可以聯繫我。”
媛媛搖頭:“不用聯絡了。你現在是大人物,領班給我講過,你是烽火樓掌權人之一,我只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女人,大人物有大人物的事,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活法,貿然參入只會讓自己死於非命。再見,樑左。”
她戴上銀色面具,微微低頭退入黑暗之中,像是宣示一場悲喜戲劇的謝幕。
昨日媛媛在飛機上埋怨周奇的那一幕彷彿還近在眼前,樑左心裡五味陳雜。
“我要去接一個人。”樑左猛地想起,和李慕染通信時對方說樑曉現在還留在東陽的實驗室裡,不知道被東陽搞了多少奇怪實驗。
急匆匆趕去,東陽竟然已經解除了禁閉,聽說是去遊歷取材了。樑左也聯繫不上他,那頭一直是滋滋滋的電流聲。
好在樑曉好端端在東陽的實驗室裡呆着。
看到樑左,小男生眼睛一亮,嘴脣差點張開來。好在他還記得不能說話,他是個“啞巴”是一開始就做好的設定。
樑曉和樑左離開之前倒是有些不同,前頭他看起來還有些悶悶呆呆的,如同一個智力還不健全的孩子,此時他眼神伶俐,行動敏捷,乖巧地來到樑左身旁。
“沒事吧?”
樑左必須做樣子給旁邊祝迦葉看。
樑曉搖頭。
“這是我收的小弟。”樑左給祝迦葉介紹:“看他在歸墟里一個人,所以就……”
祝迦葉臉上毫無興趣。
倒也省了樑左去尷尬編故事。
就在樑左準備離開,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咦,這個感覺是……”
一直沉睡不管事的龍咆突然從樑左身體裡遊離出來,淡青色龍影之中,赤紅雙瞳明滅不定,看向祝迦葉的方向。
祝迦葉原本腰間的無影刀也飛了出來,嗡嗡作響。
樑左和祝迦葉都是沒搞懂。
麟龍道:“這是無影刀?”
樑左點頭。
無影刀薄薄刀刃朝刀身兩旁分裂開來,一根根觸鬚從裡頭爬出來,一點點撐開刀刃,最後變成了一個如同是貝殼中多足觸手章魚的模樣,用有些飄忽的聲音道:“潛龍?”
麟龍大驚:“你是誰!”
樑左有些蒙了:“不是麟龍嗎?怎麼又變成潛龍了,潛龍又是什麼?”
無影刀的本體他也是頭一次看見,從刃分開的兩片刀身原來只是它的寄居容器罷了,內部章魚怪模樣的奇特生靈形態纔是無影刀真身。
“嘿嘿……潛龍,原來你是和那羣人合作了……我說沒有聽到關於你的事,嘿嘿……”無影刀的聲音帶着幾分刻薄:“當初口口聲聲堅持擴大族羣,堅決的主戰派也變成了鷹犬,真是有意思。”
“真蛸!”潛龍冷冷道:“原來所謂無影刀,就是你的另一個身份……”
兩把來歷不凡的兵器之間一見面就勢同水火,讓樑左和祝迦葉都始料未及。
樑左不由問潛龍:“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是在不周山被匠人打造出來的兵器之魂嗎?”
麟龍不語。
真蛸仄仄陰笑:“堂堂夜先生潛龍,當初我族內也是鼎鼎大名,現在竟然去給人當走狗,幫人看兵器,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潛龍沒有反駁,只是說:“十人之約我現在還記得,你呢。”
真蛸彷彿被卡住了脖子,有些憤怒道:“那已經不可能!海神已醒,事情已經完全超出了當初預料,我們已經沒有任何能力阻攔了。”
“兩位前輩,到底是怎麼回事?”
樑左實在聽不懂雙方的打啞謎。
倒是祝迦葉回答了他:“他們是十天尊遺留下的‘火種’,也是最初的十個夜先生。”
與此同時,某個地方。
身披寬大黑色斗篷的東陽扛着一具男性軀體,腳踏一根掃帚,慢悠悠朝着歸墟深處趕去。
“多謝了……”被他扛在肩上的人虛弱道。
“這麼客氣了?”東陽提了提眼鏡框:“一直是你在奔走‘啼血’的事,我們兩個倒是沒有幫上什麼忙。”
“嘿嘿。”重傷者扭過頭,一頭白髮,臉上一道道黑色紋路猶如佈滿臉龐的奇特血管,他卻彷彿不在乎:“分工嘛,我是幌子,你們倆可是後續重要的環節。”
“重要不重要我不知道,反正袁貴人也好久沒聯繫我了,我也對什麼任務沒興趣了,另一個傢伙也一樣。”東陽打了個哈欠:“我還是老老實實繼續搞清楚‘講者’的陣法刻印,收集的事還得靠你和那傢伙。”
白子駒勉強一笑,嘴脣動了動。
東陽就很自然地給他嘴上塞了一根菸:“這玩意兒雖然能幫你壓制阮伯兮的太乙真君禁術,不過還是少用吧,負荷太重,你活不了多久。”
“習慣了。”白子駒長吸一口,神色舒服了許多。
“到了。”
東陽停下腳下掃帚。
在他們面前,一塊菱形石頭懸浮,裡頭猶如孕育了某種生靈般,橘色光亮慢慢一亮一滅。
石頭上緩緩浮現出一道人影,一身布衣的陸伯陽看向東陽肩頭的白子駒:“這次比前頭都要重。”
“是啊。不然就不會來找你的‘長明燈’幫忙了。”東陽咧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