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樑左就醒來,洗了臉,用粗鹽漱口,穿上工裝。
在這個彷彿大學時期的四人間裡頭他常常會產生一種幻覺,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從前,鐵架牀上怎麼也喊不醒的室友們,急匆匆的每一天,隨時可能的遲到,還有對外面的毫無憂慮。事實上雖然一個個工友都身材壯碩,不過也都十幾歲而已。
只有當他看向牆角,那些盾牌和鐵包頭木棍暗示着隨時可能面對危險。
怪物攻城,暴民衝擊。
他摸了摸懷裡,有三枚銅錢,現在華夏區徹底仿古,用銅和銀作爲流通的金錢,十枚銅錢等於一枚銀元,尋常家庭一年收入在六十枚銀元左右。並不是紙幣沒法流通,而是現在紙和木頭都是稀有資源,不能隨意浪費,得集中管控起來。反倒是銅和銀在曾經城市的廢墟里還能夠找到不少,因爲金屬本就磨損較小,而大多數怪物們對於這類資源沒有任何興趣。
樑左走到宿舍樓下,賣菜夾饃的大叔已經在那裡抹勻了油,開始烤饃——或者稱呼爲老頭。他臉色已經有了不少皺紋,看起來像是六十歲了,不過樑左估摸着他其實也就三十歲左右,在新人類中算是高齡人士。
“要什麼菜?黃瓜蘿蔔和土豆各來點?”
大叔聲音響亮。
樑左點點頭遞過去一枚銅錢:“兩個,一個熱的一個冷的。”
熱的就是抹了油的,涼的是純粹烘烤後在裡頭塞入了配菜的。熱的樑左直接吃掉,剩下一個則是作爲午餐的補充。
礦區有提供中午飯,每人一碗米飯,一疊鹹菜,吃得飽,但是嘴裡淡。
和涪城基地一樣,哪怕在蜀都肉也是很貴的珍惜食材,一般人一個月吃一兩次就不錯了,而且大多數是吃的養殖的牲畜,怪物肉則是價格更高昂,因爲肉質鮮美還有補藥功能,怪物肉一直是受到大家追捧。
靠着自己的證件和裡頭人都見過,樑左一路通過守衛關卡,進入到礦區裡頭。他打開光源,黑漆漆的礦洞亮了起來。
這三天每天他都刻意首先抵達,就是爲了調查所謂的白頁岩。
樑左走到自己挖的兩米深的礦坑處,從裡頭翻出一塊鵪鶉蛋大小的白頁岩,握在手裡,再次用氣注入。前兩天他身體裡的氣還不夠多,勉強能夠感應到白頁岩裡頭有一種共鳴的物質,卻不明顯。所以這兩天有空他就努力吸納外界的遊離能量,讓身體裡的氣循環慢慢恢復到以前的狀況,眼下基本到了曾經的八成。
他將身體裡的氣一股腦進入白頁岩中,頓時感覺到氣在白頁岩中更加活躍。
樑左下意識想到了曾經看到過的一種東西,涪城基地外面那個花圃,被怪物們守護的花,能夠讓遊離能量更加具有活性。他嘗試了一下吸納白頁岩中的能量,卻發現裡頭根本就沒什麼高度凝聚的能量分子,讓他想到一種多孔狀結構的磚頭,能讓水流衝擊時被分流,氣也是如此,在白頁岩中暢通,雖然比起身體中的暢遊還不足,卻已經比起樑左大多數見過的武器和道具更有親和性。
他頓時產生了一個念頭。
會不會這種東西打造出來的武器和防具,就是爲了能夠更好地利用“氣”?武器一直都被稱作是身體的延伸,所以如果具有氣控制的人,有一副這些珍稀元素打造的裝備,必定能夠讓他戰鬥力大增。
繼而樑左意識到一件事情。
普通人中也有人領悟了“氣”這種東西。
看起來似乎是不太可能。因爲按照聯盟裡頭引導者乃至教官的說法,氣系統是一個非常古老的鍛鍊方式和力量體系,總結了很多年才完善到現在的程度。地球上不過才經過了動亂八十年,在大時代維度上時間太短,而且也沒聽到有本土修煉的練氣士存在。可樑左記得清楚,他是能夠將氣的種子打入郭晟和王緒兒子的體內的,那在理論上說明郭晟他們也和自己一樣能夠在體內吸附住氣這種能量形態。
樑左不由產生一股警惕。
到底地球之後他就隱隱有一種憂慮,爲什麼怪物們會放任人類重新發展?按照他的深刻記憶,波塞冬的綠色血液肆虐傳播,那些綠色怪物們幾乎是戰無不勝,頃刻之間就能夠擊潰人類的意志。然而現在卻變成了雙方的一個類似潛意識妥協的狀態,怪物們容忍人類建立少數的城市,還有類似蜀都這樣的大規模聚居點。是爲了圈養人類嗎?未必吧。
怪物們是擁有智慧的,它們肯定也意識到人類這種種族一旦發展起來會有多可怕。被支配的恐懼它們骨子裡是不會忘記的。
那麼理由就很明顯了,不是它們不想,而是不能,或者說進行這一計劃需要的代價太大以至於無法承受。
練氣士的存在完美地彌補上了這一個理由卡槽。
如果人類中已經出現了天然的練氣士,作爲威懾力量,怪物們不得不放緩腳步,減少對於人類種族的壓迫避免造成損失。
越想樑左越是覺得可能性極大。這種敏銳的戰鬥觸覺恰好和他所不知道的獵人的信息重合。
他暗暗告誡自己,不要大意,說不定蜀都就有這樣的人物,自己還得再注意小心。同時他對於季小姐就更加擔憂起來。季梵真的特殊蜀都不可能沒人感覺出來,爲什麼沒有官方人士來說明或者和她商談,反而是任由一個公子哥和她類似於交往的行爲。樑左隱隱聞到了一股陰謀味道。
一到下班時間樑左就立刻摸向方鶴翔所在的小區。樑左經過調查得知,方鶴翔是軍方某個中層軍官的孩子,算是軍二代。不過他這個人在平民中惡言極少,大家對方少爺提起最多的是,他是一個天才,從小就智力超羣,而且現在已經是軍事學院的實習導師,前途不可限量,而他才十四歲。方家並不算太顯赫,反倒是方鶴翔給方家漲了很多臉。他們家就三個人,方父常年身在軍營,任教的方鶴翔,方鶴翔妹妹方舒。
樑左更是擔心。
他倒不怕是紈絝子弟,紈絝子弟目標明確,美色,貪慾,權利,貪玩好事,鬥氣,這些都是他們的弱點,他們暴露在外。像方鶴翔這樣的人才是棘手的,從來不展露自己隱藏的一面,低調又親和,彷彿是新聞報道中永遠的正面主角。你永遠猜不到他們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兩天前方鶴翔還和季梵真一起會出門,這兩天季小姐從來沒有出過門,樑左旁敲側擊問了問沿街擺攤的小販,得知方少爺也沒有出過門,軍事學院的人都來問過,被他家管家搪塞走了。
夜裡,所有室友們都躺下了,發出陣陣鼾聲。
樑左身着買來的黑色貼身風衣,戴了一個同色劣質毛線頭套,從窗口一躍而下,輕巧地落在地面上。現在的他哪怕只是純粹的身體素質也像是那些古代武俠小說裡頭的一般,翻牆騰挪水上漂,都可以做得出來。外面黑漆漆一片,只有街燈還明滅不定。
爲了防止被盤問,樑左直接專走那些無燈小道,遇到牆壁就跳過,有房上房。
終於抵達了方家。
方鶴翔家是一棟三層小樓,大門口有一名守衛,三樓的燈亮着。
樑左繞到後面,發現那裡竟然有防盜裝置。
金屬絲纏繞着牆壁上的鐵釘,輕輕一碰大概哪裡的鈴聲什麼的就會響起。可惜這種玩意兒在樑左這種練氣士眼裡不過是小兒科,毫無作用。他輕巧地翻入牆內,落下時卻嚇了一跳,趕緊身體吸附在後面牆壁上。原來裡頭院子裡還有一層金屬絲,要不是他的氣感應靈敏說不定就找了道兒。
他收起了之前最後的輕視之心。
跳到三樓外面窗臺時他並沒有發現其他陷阱,通過窗簾拉開處看進去,屋子裡沒有人,燈就這麼亮着,看起來就顯得有些詭異。樑左爬進去。這應該是臥室,有一張很大的牀,旁邊是書櫃,還有一個冰箱,書櫃裡頭有不少樑左熟悉的大部頭書籍。百科辭典,史記,大英百科全書,大學物理……
看到這些名字和發黃的書殼,樑左有些恍惚。
自己和它們一樣,都是八十年前的東西了……
外面傳來拖鞋踩地板聲,樑左趕緊縮進牀下。然後他看到一雙女人的小腿,進來看了看,那人嘟囔了一句“哥……又不在”,然後就下樓了。
聲音很年輕,估計是方鶴翔妹妹方舒。
樑左心裡一狠滾出去一把抓住方舒然後倆人又迅速回到牀下。
他惡狠狠看着眼前最多十三四歲的小蘿莉,她紮了馬尾,身着一件米色兔子睡衣,真實年紀估計不到十歲。
“你哥在哪?敢亂叫弄死你。”
方舒倒是不害怕,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你找我哥幹什麼?你什麼人啊?”
“……你哥在哪?”
樑左終究還是當不了壞人。
“他在地下室搞實驗吧。”
“帶我去!”
確定他們家裡管家住在二樓,樑左捂住方舒的嘴,扛着她從樓上跳下,穩穩落在一樓,讓小姑娘眼裡都是興奮。
“你是獵人啊原來!教我教我啊。”
她低聲說,一把抓住樑左胳膊。
樑左皺眉:“你放尊重點,搞清楚狀況!”
地下室的門是開着的,裡頭傳來燈光,方鶴翔正坐在裡頭背對樑左在用顯微鏡看着什麼東西。
他突然感應到一般回過頭來:“你是……”
方鶴翔稍微皺眉,然後立刻反應過來:“你是阿真要找的人吧?”
“是,她在哪?”
“你來遲了……”
方鶴翔聲音裡帶着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