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大維看着場中央那個手持黑傘的男人和凱撒你來我往,劍傘交錯,不由產生一種錯覺,那並不是崑崙人,而是其他三位元帥之一。
凱撒還是第一次露出如此凝重神色,充滿戰鬥慾望,這是唯有面對他認可爲強敵的人物時纔會出現的情況,上次屋大維看到還是凱撒元帥與第一元帥“聖靈元帥”亞歷山大大人交手時刻。
凱撒手中死咒之劍的“即死之術”全程開啓,不斷嘗試纏繞敵人,將其捕獲。猶如藤曼與蛇吐信一樣的黑色即死之力猶如靈活的鞭笞,迂迴試圖刺中手持傘的男人,最終都被對方那把奇特黑傘擋隔。
這倆人交手實在讓人很費解。屋大維捕捉不到他們任何能量波動,如同是幅二維畫面在演繹,甚至想要觸到他們都辦不到。
就是從遙遠世界投影過來的海市蜃樓。
“還不給我解開?”
身後傳來一個不滿的聲音。
扭頭一看,屋大維發現竟然是自己“階下囚”李慕染,有些不滿道:“老實待着,別動。”
“給我解開,我告訴你他們真的交手是怎麼回事,你一個破限階段的破法者,看得懂纔是有鬼了。”
李慕染大言不慚的話讓屋大維大怒,不過轉念一想,周圍幾大將軍看守,她一個造法者完全掀不起任何風浪來,不如看看她能說什麼。
揉了揉手腕,李慕染恢復了活動能力,站起來瞟了眼殺死自己徒弟的仇人:“沒見識。”
屋大維忍住抽她的衝動:“你最好能夠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破法者,在以太也是這麼稱呼的吧。”李慕染倒是沒有再繼續激怒對方,理了理劉海:“破法者只是一個階層的稱謂,即能夠觸摸到所處能量空間,具有突破既有規則,擁有自己一套規則破獲製造體系的人總稱。”
屋大維點頭:“你的理論倒是很紮實。”
“破法者中,也有高下之分,甚至破法與破法之間也有天淵之別,有的人僅僅能夠短暫改變自己周圍狹窄區域的能量束縛,有的卻甚至能夠改變時間的流速。”
李慕染瞄了瞄中央無聲激戰的兩位:“這兩個就是後者。”
屋大維冷笑:“這種咋呼話誰都會講。”
“是嗎?你處於破限的階段,也許有點觸摸到破禁的邊沿,再往上呢?你一無所知,不,你只知道它的名字。”
李慕染嘴裡吐出兩個字:“神遊。”
“神遊狀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樣纔算是神遊,爲什麼神遊和以下階段的人截然不同?你一無所知,心懷畏懼。”
眼前被自己輕易抓住的女人侃侃而談激怒了屋大維,他一把打斷:“就是這麼無知的我,也能夠將這麼博學的你抓住,看來光會說也沒有用。”
李慕染也不跟他繼續鬥氣,轉而回到主題上:“破限,就是如同字面意義,破除原本空間範圍內能夠承受最大能量密度和衝擊的限制,也就是短時間內區域性限制排斥對破限者無效。”
“破禁,是更深層次的,觸碰到‘禁忌’邊緣的人羣。不僅可以打破限制,還能夠更改區域性的規則,比如說,將某一片領域重力、溫度、壓力、甚至是時間流速更改,讓敵人在自己完全掌控之中,破禁以下遇到破禁就只有被玩弄股掌之間的份兒。”
一番深入淺出的解釋分析,讓周圍原本幾個關注戰場的將軍都看過來。屋大維也意識到,這個女人不是虛張聲勢,她是真的肚子裡有貨……
繼而他腦子裡又產生一個疑問,爲什麼自己如此輕鬆擒獲了她?具有這種程度見識的女人只是區區一個普通煉氣士?可她沒有任何理由隱藏實力。
他搖搖頭,將注意力回到對方的講解上。
對於李慕染的話屋大維不再懷疑——能夠將很多細節梳理清晰準確,絕不是隨口想來的騙子能辦到的事。
“至於神遊……”
說起這個詞,李慕染也有恍惚:“是一個不同的階段,也有人說,這已經不屬於破發者的階段了,因爲神遊完全突破了普通破法者能夠接受的概念。”
她望向兩個依舊拳拳到肉交手的兩個男人。
“因爲神遊,就是將自己降維……”
屋大維不解:“降維是什麼意思?”
“在崑崙世界和以太帝國中,每一個人都是三維化的,時間是由空間守衛者來制定流逝規則的,比如崑崙,比如你們以太皇帝,都是扮演制定規則的角色。由於規則是由他們制定,所以相當於以太和崑崙屬於他們的領地,裡頭的人都在他們監控和管轄範圍內……”
李慕染瞄向一旁,有一場戰鬥已經結束。
段思廉遭到重創,落地時踉踉蹌蹌,靠着烽火樓殘垣坐下,眼睛幾乎都睜不開來,右肩整個消失不見,他的對手擦了擦嘴角血跡,有些疑惑地看向凱撒同李俠騫的戰鬥,很快就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這上面。
“哪怕破禁,也只是短暫突破限制,力量無法持續的時間一到就和普通破法者沒有兩樣。關鍵約束就是時間,時間是一項幾乎無法逃脫的規則,崑崙也好以太也好,置身其中不知不覺,其實身體已經被時間穿過,或者說自己本身就在時間線上。”
李慕染講話的速度變得慢了下來,要講清楚所謂神遊是什麼一直不是容易的事情。縱然她一直在研究這個課題,依舊還是有很多疑問——不止她,連神遊本身的李俠騫也沒有完全掌控神遊的秘密。
“你可以將時間理解成一根無限延伸的線,每個人都要從這條線的每一個點往前,只要確定了起點,你就只能往前,無法退後,這就是時間的限制。如果有需要,甚至崑崙和你們皇帝可以停滯時間,如此一來除去他們的所有人都被凍結在時間點上,沒有任何反抗之力……”
屋大維一干將軍大驚。
難怪四大元帥幾乎強得讓人無法靠近,都不得不屈從於皇帝陛下……這種控制時間的能力傳說中的神或許都無法掌握。
掌控者不需要對單個個體攻擊,他只需要牢牢抓住時間線,稍微停頓,所有人都任憑他發落。
李慕染梳理思維,嘴上不停:“所以往上沒有任何前路,人是無法越過時間的河流的,因爲原本空間內時間就是人體定義之一。很早第一位神遊出現,我們崑崙的神遊叫做龍伯,他有了一個天才想法,將自己身體脫離崑崙定義範疇,降低維度,把自己從時間線上脫離出來。就像是一根烤串上的肉,將自己從鐵釺中一點點撕裂出來,這一點很不容易。”
“不過他做到了。通過某種方法,他讓自己變得扁平化,令崑崙空間無法捕捉到‘龍伯’這個個體的存在,他變成了純粹的概念形態,無法與之觸碰,根源上就脫離了時間的約束。我想,你們以太人之中也有類似的天縱之才吧。”
“沒錯,第一位神遊是第一元帥,聖靈元帥大人,亞歷山大。”
屋大維心潮澎湃道。
縱然雙方立場不同,可是追求脫離束縛,尋找世界的秘密方向上確是一致的。
“第一元帥,的確,他好像永遠穩如泰山……”李慕染點點頭:“至於怎麼降維,脫離時間概念,我就不得而知了,如果我搞懂的話自己應該也是神遊了。”
屋大維的態度已經從居高臨下變成了請教:“那麼,神遊狀態豈不是一種類似於空間裂縫的東西,可以隨時來去?”
“哪有那麼容易,第一概念始終不變,能量永遠是在不斷溢散流失。神遊是強行對自己降維,同樣有制約和限制,只是脫離了常規意義上的時間束縛。所以我們說話的這段時間,說不定那兩個人在他們對接的降維世界裡已經戰鬥了十天半個月……”
“時間對他們來說已經不再具有意義,我們所看到的,不過是他們傳遞過來的畫面投影,並不是他們真實的樣子。我可以打賭,就這麼看下去,十天半個月都不會有結果。”
李慕染一副熟練的模樣:“除非他們一方能量支撐不足……不過這也是很難的。”
“爲什麼?”
發問的是另一個人,將軍蘇拉,他臉很長,看起來有幾分憂鬱。
蘇拉說:“任何戰鬥,消耗的能量都非常巨大,尤其對於破法者,基本上短時間就能夠分出勝負,他們怎麼會持續如此之久?”
“因爲降維啊。”李慕染一副你們這都不懂的模樣,見沒人反應過來只能掰開來講:“降維根源上是一個分解自己的過程,拆掉自己身體內的‘時間線’,與通常三維空間裡的人沒有了交集,舉個例,如果他們降維在二維世界可以是一張畫,由於沒有時間約束,所以裡頭髮生的一切都可能是在外面的一瞬間……失去了時間的概念,他們已經超脫出了我們能夠想象的範疇。我也只能夠解釋到這個程度,降維只有親身體會才能夠說出其中到底是怎麼回事……”
屋大維倒是覺得這個女人能夠描述如此精細和充滿邏輯能力,已經相當了不得了。
“看,結束了。”
元帥凱撒和天外之主李俠騫回到了各自原本所在地,前者站在將軍們身前,後者懸浮在空中,身後巨龜在他腳下匍匐。
“歡迎下次再來,只是記得提前打個招呼。”李俠騫依舊很有風度,神色淡然。
凱撒哼了一聲,帶頭轉身,撕裂空間通道。
一衆將軍有些愕然,怎麼可能就這麼回去?自己一行可是奉皇帝陛下旨意,要全面拉開對崑崙的戰爭!
凱撒帶人作爲先頭部隊率先出發,穩定通道,打開缺口後剩餘三位元帥都能夠追尋此路過來,繼而越過煉獄那一重血肉堡壘。
明明纔開始而已……
可轉瞬屋大維等人臉色一僵,似乎聽到了什麼極其嚴重的事,頭也不回往後撤走。
“慢着,那個年輕人。”李俠騫指了指屋大維:“你的手指碰過不該碰的東西,留下吧。”
話音才落,屋大維看到自己的十根手指和手掌拆離開來,朝着李俠騫飛了過去,在半空中被他傘尖一掃精準丟入巨龜嘴裡。巨龜咀嚼了兩口,露出愜意的神色。
屋大維雙手血流如注,卻不敢反抗,只能悶頭用長袍裹住手臂,跟隨元帥而去。
李慕染不滿道:“怎麼這時候纔來?”
“沒法子。”李俠騫嘆了口氣:“契約的存在,我也無法例外,只能夠帶着山門一起過來,否則根本沒法阻止凱撒。”
“先治療拓跋夜說。”李慕染看向旁邊雙目流血的拓跋夜說。
“不行,死咒之劍需要特殊術士才能夠治療,我做不到,我也不擅長做這個。這把‘萬民傘’只能夠吸走一部分死咒之力。”
李俠騫扶着拓跋夜說:“多虧了你,辛苦了。”
拓跋夜說的感官恢復了一些:“李掌門麼?”
“是我,他們已經撤走了。別擔心。”
李俠騫給他梳理了一下體內的情況,皺起眉,情況不容樂觀,凱撒是真的想要殺死他,要不是拓跋夜說自身根基的確牢靠傑出,說不定現在已經是一具活屍。
“那個,蓮花,過來,別裝死了,送拓跋夜說回魚龍府。”李俠騫打了個招呼。
原本趴在地上死狗一樣的蓮花童子左右看了看,立刻爬起來:“還是師叔厲害呀……死之元帥都被擊退了。”
李慕染給他腦袋就是一錘:“做事。”
蓮花童子攙扶着拓跋夜說,停下腳步:“可是師兄他……”
李慕染臉上涌現出一團陰雲:“人各有命,六景本該知道我不會有事的,是他自己的選擇……他還是忘不了過去,活得太痛苦了。”
“我走了師父。”
蓮花童子正要走,被李慕染喊住:“去找你師姐,通知她回來一次。”
“是。”
蓮花童子喚出“風火輪”跑車,將拓跋夜說扶到副駕駛位置,開車嗖的飛向遠方。
“多虧李掌門。”
烽火樓掌門薛怯拱手道。之前他一直被對方纏住,根本動彈不得,由於崑崙對於十二府的額外限制,幾乎每一府掌門在外部都是戰力受損,唯有在山門才能發揮出百分百的力量。被人威脅山門,讓薛怯也是惱怒不已。
“眼下不是道謝的時候。諸位,你們都出來吧。”
李俠騫一發話,周圍藏在重重隱幕之中的人一個個顯出身影來。
離恨天蕭星嵐、玉京山林玄成、琉璃府譚烈、凌霄鏡何所求,四大強橫戰力保持沉默,身後各自有幾位精銳子弟陪同。
“你們!”薛怯怒火中燒,想到遭到重創不省人事的段思廉更是情緒激動:“你們一個個明哲保身,真要等到以太人滅了我烽火樓,才願意動手嗎?”
衆人無言。
“是我讓他們不要出手的。”
李俠騫突然說。
薛怯愣了愣:“這是……”
“事關一個重要的猜測,這次和凱撒交手也證明了我的想法是對的。”他眼裡閃爍着睿智的光彩:“相信我,一切都是值得的。”
李慕染插話道:“爲什麼他們突然退走了?你一個人最多擋住凱撒,不可能讓他們其他人都無法動彈。”
“當然,任何突發狀況都是來自於內部的。”李俠騫溫和道:“你性子還是那麼急。”
李慕染懶得理他。
李俠騫這人越是人多的時候越是一副天生高手風範,只有兩三自己人時可是什麼話都敢亂說的,以前還被姐妹幾個彈雞雞呢……每次看到李俠騫,李慕染就會想起當年拉掉他褲子,這人一臉絕望的神色。
在我面前充高人,對不起,完全無法聯想。
李俠騫咳嗽了一聲,掩飾尷尬:“凱撒之所以撤退,還是以太帝國的老問題,內亂。元帥鐵木真突然反叛,擊潰了原本拱衛王城的拿破崙,幾乎攻陷皇宮,無論是在煉獄的亞歷山大,還是這邊深入腹地的凱撒都不得不回去勤王。”
在場人都不由鬆了口氣,至少短時間內以太人是沒有功夫再次大規模進攻了。元帥級別人物作亂,可是相當難以處理的。
“崑崙呢?”
薛怯追問說。
“不知道,還沒有消息傳來。”李俠騫突然臉色變得很精彩:“歸零給我傳來一條非常非常有意思的消息……諸位聽到了請不要緊張。”
“海神,掙脫了崑崙的枷鎖,出來了。”
一時間原本放鬆的幾人,連同一直大喇喇的何所求都渾身緊繃。只有到了掌門這個程度,獲得了十二府歷史與隱秘傳承,纔會知道,海神意味着什麼。
上個時代的統治者海神,這個時代的監護人崑崙……兩者之間只能有一位佔據掌控者地位。
“此事事關重大,告辭。”
“告辭。”
“先走一步,抱歉。”
幾人火急火燎趕赴各自山門去做佈置應對。
剩餘李俠騫倆人。
“你和凱撒說了些什麼?”李慕染挑眉。
“你猜?”
李俠騫調笑一句之後臉色回覆平靜:“那件事,確定了。”
誰能知道,所謂的交手,在兩個大佬這裡卻只是一場藉機發揮的“密談”。
李慕染臉帶憂色:“我有不好的預感。”
李俠騫說:“你是悲觀主義者。”
“我想了想,你還是該把我的‘封印’拆開。”
“不行。”
“爲什麼?”
“因爲我可以死,你不能。亢龍有悔,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發……”李俠騫看着空中龍龜,對這個無比熟悉的女人道:“我先回去了,很快就會一連串事情要應對,你這個逃犯也該找個地方躲起來比較好。”
手持黑色“萬民傘”,他輕飄飄飛回到巨龜的蛇頭上,朝這邊揮揮手。
李慕染想到了這個男人第一次聽說自己要成爲“天外之主”的樣子。
——不不不,我做不來的。
李俠騫慌忙擺手。
老掌門一雙低垂的眉眼看着這個還有些跳脫的年輕人,用憐憫的聲音說,地藏菩薩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你就是天外天這一代的答案……這也是你的不幸。
是的,天外天,是一個不幸的地方。
李慕染擡起頭,看着對方一點點離自己遠去。
就像是他手裡那把寶具“萬民傘”,李俠騫身上承載了太多的符號,他代表了太多人的願望,人們的期待讓他永遠無法自作主張。
他是崑崙的平衡器,爲無數人默默撐起那一把黑傘,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