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府出來, 路上一直沒有阻攔,良兮樂得悠哉,想來白楊早就吩咐下去了。只是這一切看來都像是白楊早就察覺到她的預謀, 她要逃跑的事情, 沒有任何人知道。除了……
良兮仔細回憶了一番, 如今想來她盤算着要跑路的那幾日辰矣都還未到白府, 泄密的事自然不能劃在辰矣身上。她左右思索着, 這麼說來,這個人只能是瘋癲和尚了。
良兮之所以在大婚之日前不哭不鬧,顯得這麼“豁達”, 其實是早有把握。
早就見識過代悟的功夫了得,良兮對其表示不能再信任的程度, 哪裡知道,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白楊仍是洞悉了她的計劃。
良兮經過一番喬裝改扮,穿着稍遜, 再往牆腳抹了些灰拍在臉上,活脫脫就是一隻乞丐。
那啥,良兮以前是看不起丐幫的,所以稱呼上量詞不用“個”而是“只”,如今拿來用在自己身上一時竟也改不了口。
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良兮這樣的小家花子在別處或許並不算引人注意, 可她忘了這是在京城, 連窯子裡姑娘都是有後臺的千金小姐, 這樣的丐幫人物是註定要受到巡邏的侍衛驅趕的。偏偏, 良兮與代悟和尚相約的地點事實上離白府並不遙遠,她若是被驅趕出城, 身上又無分文,處境只會更加窘迫,根本沒有機會再回到京城。
良兮一咬牙,扭頭的時候迅速換上一副笑臉來迎接上前趕她的侍衛們。
“各位大哥……”
“滾出城去!”
這位大哥一定是被女朋友甩了,姑且不把他的粗暴算在內。良兮繼續厚顏無恥地展露一個甜甜的笑容:“大哥們,請聽我一言。”
另一個長相稍微柔和的侍衛:“小乞丐,不要說了,就算是喊,也不會有人來救你!”
“是是是……”良兮不敢忤逆低聲附和,可,這話怎麼聽着那麼彆扭?
現在是光天化日而且面前這幾個並不是對她有意,相反的,他們眼神裡充滿了嫌惡!
好歹是天子腳下,良兮就不相信沒有王法了……她聲嘶力竭地喊道:“別過來!再過來我就不客氣了!”
“哎呀,小妹妹……”
“警告一次,警告二次,警告三次!”
“啊——”
衆侍衛作鳥獸狀一鬨而散,良兮拍了拍手,拍去塵埃:“就說別惹我嘛。”
“……”
代悟原本瀟瀟灑灑地從對面瓦房上如謫仙,大有笑歸紅塵的氣勢,聽到良兮這句完全沒有自知之明的話頓時無語,瞠目望着她。
“你我看我幹什麼,嘴巴張那麼大好像吞了一個木魚似的。咦,你也出來了那辰矣不是一個人了?”
她開口閉口就是辰矣,倘若代悟有鬍子,恐怕早就翹到天上去了:“你放心罷,青蓮菩薩和你那些朋友都趕到了。”
“她們不是被白楊派人守着……”說到一半良兮便明白了,白楊既然能放她出來,青嬸她們自然也不會被關着,只不知道像月弧這般的個性被關了那麼久是不是老早就膩味了。
代悟似是知道她所想,道:“當日與你分開之後我就順藤摸瓜找到青蓮菩薩她們所在。本來不想打草驚蛇,希望能跟你一起帶出來,但白楊根本就是有意放她們出來,所以比你早更甚。”
哼!難道她千算萬算,都逃不出白楊的道?
良兮狐疑地盯着代悟的臉:“難道不是你故意泄密的?”
“施主莫看了,出家人不打誑語……”
“好吧……”
念你是出家人,姑且信你一回,良兮小聲嘀咕着跟在代悟身後,大概一盞茶功夫,竟然已經可以看見一座寺廟。
這處地理位置不算絕妙,但遠遠便可見那裡來往香客絡繹不絕,香火旺盛,煙氣嫋嫋,將這一處寺廟更顯得神聖。
“你可別跟我說辰矣他們都在裡面?”
“施主好聰明啊,辰施主他們正是在梵若寺。”
天哪,弄個破敗的寺廟她可以接受,畢竟電視小說都是那麼演的,可是代悟卻明目張膽地把朝廷“要犯”帶到天子常去的梵若寺,何況今日正是冬至啊冬至,傳說冬至是進九之始,從此之後白晝一天比一天長,陽氣上升,是個吉日。在中華民族上下五千年的歷史文化上,據說有好幾個朝代的皇帝都喜歡在這個時候弄什麼祭天大典……她實在無法想象此時梵若寺裡是怎樣一幕場景。
“皇上他,他可是在……”
“是的。”
良兮當即全身發涼,怔在當場,稍微醒過神的時候便開始一遍遍默唸,最危險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會出什麼差錯的!
皇帝老子竟果真去了梵若寺?她的神啊,上帝啊,以及老天爺啊……求求你保佑辰矣他們吧!
縱然代悟滿臉都是志氣,但良兮實在是按捺不住心裡的躁動情緒火急火燎地直奔目的地。再縱然代悟看上去走得很慢,可事實證明良兮已經在半途中實在爬不動的時候,代悟輕鬆地一步超越她,順帶一記蔑視的目光滿滿都是“我就知道你只這點能耐!”
一則是不服氣,一則是過於擔心辰矣他們會不會被朝廷的人發現,良兮奮起追趕,冷不防一頭紮在硬邦邦的東西上。
呃……出於一種本能反應,良兮在睜眼睛之前狠狠捏了一下這質感。
哦天,這身材夠標緻的了,細皮嫩肉不說,
最終,“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良兮驚愕中猛擡頭,水汪汪的眼睛裡倒映出又一個禿頭和尚。“對不起對不起!”想到方纔的窘迫,她後悔莫及,只得連連道歉。
那和尚跟代悟的着裝很不一樣,不是那麼簡單樸素的灰黑素衣,而是嶄新亮麗的袈裟,纖塵不染,在充足的光線下,線條竟反射出一種讓人不敢逼視的光芒來。
正想着這人的來頭一定不小。
那人就開口了:“善哉善哉,貧僧法號淨空,是梵若寺的方丈。”
方丈大人!良兮想到辰矣他們在梵若寺裡受他恩惠,決不能招惹他,遂做出一副低眉之勢:“在下安良兮見過大師。”
“不必多禮。”他說着緩緩而沉穩地伸出一雙手扶住良兮低下去的身子,“安施主的來意貧僧早已知曉,請大師跟安施主隨我來。”
大師!
良兮睜着眼睛前後左右一番看下來,哪裡還能見得別人?難道,不是吧,大師……就是說代悟?這和她的主觀思想相差太多,看這位方丈大師如果有頭髮一定是鶴髮的百歲老人,何況他本身就有兩輪簇白的長眉,加上鬢角細密的皺紋,不管從哪一方面看,都不會覺得代悟比他年長吧?!
“你,他……”
代悟把手撐到她肩上,發出一陣不符合他身份的奸笑:“呵呵呵,安施主走啊!”
良兮看他笑得有幾分不自然,想來也是故意要引開話題的意思,因着心中記掛着辰矣和青嬸他們的安危,卻也不便再糾纏在這個問題上。
早知道梵若寺的香火旺,然親身處在此地時方纔真正感悟到什麼叫真正的旺寺。
濃濃的煙氣瀰漫,檀香味氾濫,這麼多人來往,卻不得聞見人身上的糟氣,彷彿煙霧茫茫中,彷彿真的在高雅神秘的天境。而煙燻得良兮幾乎要睜不開眼睛,只知道“咳咳”地叫着。
置身在煙火中,熊熊的火在金香爐中燃燒,彷彿是一種希望在燃燒,融入了人們各色各樣的期盼。包括良兮的。只見她不知何時跟代悟他們分散了,隻身一人在香爐跟前,雙手合十,閉上眼睛,一臉虔誠地默唸着。
皇帝的排場她沒有見着。
興許是已經離去了,而這裡依然是那麼安靜,只聽得見鐘鳴和香燒着的噼啪聲響。
但願一切都如表面所見,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剛許下願,就迫切地睜開眼睛。
不曉得是不是幻聽,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竟然聽見有一個聲音在喊“良兮”,她條件反射似的睜開眼,猛然,就看見果真有一個身影,只着一襲淡藍色的長布衫,簡單樸素,卻掩不住一身華貴的氣質。
芸芸衆生之中,良兮一眼就看見他,一切都跟上天註定的,得佛主庇佑,她跟他再次遇見了。
近了近了……
辰矣那麼健康那麼又生氣地昂然在跟前,觸手可得,然而……不知道什麼時候眼淚已經飆了出來,早被煙氣薰紅的眼睛此刻看上去更像兔子了吧,良兮急急地要拿手去遮掩。
“良兮、良兮!良兮……”他的聲音輕快,許久卻說不出別的來,只會傻傻地念着她的名字。
明明很聰明的一個人,卻老是在欣喜的時候犯傻。
不是她的辰矣又是誰呢?此時的幸福,彷彿是被割捨了卻又能重新合上的一種失而復得的心情,多麼難能可貴……
還有什麼能比這一刻更美好,良兮噗哧一聲,一邊肆意流着眼淚,一邊嘩啦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