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人就是不肯...就是不肯硬氣一次......
明明老婆和孩子都跟人跑了。
邁巴赫繼續以時速120邁奔馳在高架上,雨水大潑大潑地灑在前擋風玻璃上,楚天驕關掉了車內音響,一陣沉默,楚子航把目光轉向窗外。
“你將來就明白了。”楚天驕忽然說。
楚子航一愣,楚天驕總是說着這樣的話,說“你將來就明白了”、“你還小不懂”、“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騙鬼,很小的時候這兩人離婚,楚子航哇哇大哭覺得彷彿世界末日,楚天驕就安慰他說“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爸爸媽媽只是不在一起住罷了”、“星期天還帶你出去玩”什麼的,楚子航相信了,相信家還是這男人那女人以及自己三個人的家,結果跟着媽媽進了新家的門看見一位叔叔梳着分頭穿着睡袍露着兩條毛腿彬彬有禮地打開門,楚子航不知此人何方神聖,大驚之下就把手裡的冰淇淋杵他臉上了……
這麼些年了……還騙鬼啊?
“一會到家你就別進去了,免得爸爸不高興。”楚子航冷冷地說。
“哦哦。”楚天驕毫無心肝地說。
楚子航無可奈何地呼出一口氣,他太幼稚了,小看了楚天驕的臉皮,他針一樣的話紮下去,針尾都不見了,可是還遠沒有觸及真皮層嘞。
氣氛突然凝固下來。
還在旁邊屏息休息的路明非突然猛地睜開了雙眼。
就在這個時候,異變兀生。
有人敲了敲車門......
那麼大的雨,誰還在外面呢?”楚子航楞了一下,看見一個黑影投在車窗上,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把車窗降下來。
路明非看了看顯示車速的儀表,時速達到了120。
忽然,毫不知情的楚子航被一股極大的恐懼包圍住了,這輛邁巴赫正以時速120的速度行駛在大雨磅礴的高架路上,且不說高架路上沒有人行道,誰又能以追趕一輛邁巴赫的速度前進,同時伸手敲門?
門外的人再次敲門,不是一個影子,而是三個五個更多的人影聚集在車門外,彷彿隔着沾滿雨水的車窗凝視楚子航和路明非,居高臨下。
路明非凝視着黑影,剛想動手,卻突然感覺到頭昏腦漲,朦朧中似乎在黑影中看見了那個經常身穿黑色西裝,戴着白色領帶的小惡魔的面龐。
是幻覺?不,絕不是幻覺。路明非肯定了,自己確實在黑影中看到了小惡魔的面龐。
“怎麼了?”楚天驕察到了後排的異樣,回過頭來。
楚子航連發出聲音的勇氣都沒有了,只是伸手指了指窗外,窗外不知什麼光源,把刺眼的水銀色投進車裡來,照得楚子航的臉慘白。
“別開門!”楚天驕低聲說,楚天驕的聲音也在顫抖。
楚天驕回首看了看剛結束了閉目養神的路明非,看着不再遮掩的路明非對自己露出金燦奪目的黃金瞳。
路明非就這麼跟楚天驕對望,指了指車前座左邊的車門,眼神中不自主留露出一絲無奈,表示這羣東西可不是他招來的。
如此明示,楚天驕也明白他如今的處境了,無他,唯求仁得仁罷了。
多少個星空日夜,他在獨自沿着前人的路,考證純血龍族第五大君王的存在證據。
第五大純血君王也在今日熱烈地迴應了他——邀請他進入了君王的國度,死人之國-尼伯龍根。
這個傳說中世上死者亡魂都會去往的地方。
楚子航忽然明白爲什麼在外面的人敲門的時候他瞬間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一輛飛奔的轎車裡,因爲忽然間絕大多數聲音都消失了,在楚天驕關閉音響的瞬間,車輪和地面之間的摩擦聲、經過不平路面的震動聲、經過完美調校的悅耳的發動機聲,全部消失了,車外傳入的聲音只剩下一種……
暴風雨傾斜在車頂上的嘩嘩聲。
邁巴赫好像在平滑導軌上滑動,沒有一絲震動,沒有一絲聲音,指針顯示着速度不斷加快,片刻就突破了限速達到了180邁。
還在加速,滑行……滑行……彷彿滑向……
地獄!
路明非對於這般恐怖詭異的場景不太感冒,更多的是興奮。
他早已成百上千次在幻境中直面奧丁,對於這次線下面基,路明非表示期待許久了。
然而路明非的興奮情緒顯然不能感染到楚家父子。
四面八方的都有水銀色的燈光投入,就像是體育場夜間亮起的氙燈,不知多少看不見的黑影圍繞在邁巴赫周圍,沉默着。
彷彿死神環繞!他們一同睜眼,金色的眼睛彷彿一對對螢火蟲飛舞在黑暗裡。
楚子航甚至沒有喊叫,而是抱着頭蜷縮起來。
大腦中劇痛,有什麼東西……像是一條蛇……在楚子航的腦海深處甦醒,它在使勁地、從裡而外地撞擊楚子航的腦顱,試圖打通一條路出來。
路明非看着身邊縮成一團,正在甦醒混血種血統的師兄,拍了拍他的後背。
楚子航痛苦的神色迅速舒緩了下來。
楚子航眼前一片黑色,黑色背景上跳動着青紫色的、蛇一樣的線條,就像是蹲太久忽然站起來後腦袋發暈所看見的。但這一次那些線條不是雜亂無章的,它們彷彿活了過來,舞動着,有時候遠離,變幻出不同的圖案又分崩離析,彷彿古老的刻在石碑上的文字,被時間侵蝕雨水洗刷,過去的歷史隨着墜落的石屑慢慢消亡。
怎麼回事?什麼感覺?一個人被隔絕在古老的黑暗裡,看着蛇羣舞蹈。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楚子航猛地驚醒,那些人影以同樣的節奏拍打着車窗,隱隱約約能看見那些蒼白的手掌印在玻璃上,沒有掌紋。
“走開!走開!走開!”楚子航使勁揮手,那些蒼白的手掌像是要打碎玻璃拍在他的臉上。
“別說話,他們聽不到。”楚天驕低聲說。
楚子航詫異地從後視鏡裡看到楚天驕的臉,出人意料的平靜。
又側身看着路明非平淡中帶有興奮的臉龐,看見路明非眼中泛着明晃晃光芒的金色豎瞳。
這等怪異的現象,發生在路明非身上,楚子航竟沒有感到半分違和,反而驀然感到一絲奇怪的安心感。
明明和路明非這位學弟是第一次見面,卻感覺兩人舊交多年,以至於在這種情況下莫名感到安心。
“路學弟,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楚子航盯着路明非的金色豎瞳,心中打鼓不定。
“師兄,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超人嗎?”
“蓋...蓋亞?”
“嗯,差不多。”
“你是說我們是超人。”
“我們不是超人,我們這類人有個統稱,混血種。”
楚天驕瞥了眼路明非,仍舊緊握方向盤,直視前方,前方光明如海洋,沒有掌紋的手拍在前擋風玻璃上。
“但不是歐美混血那種混血人,我們是混血種,混的,是龍血。”
路明非話音剛落,那些吸附在車門上漆黑如墨的黑影化作了灰暗的光點。
然而高架路的黑影還在源源不斷地涌向這輛邁巴赫。
就在這時候,高架路的前方出現了一個本不該出現的事物。
在這個灰白世界,突然出現了一道燦金色的白金長廊,白金長廊的寬度一望無際,一直延伸到視野的盡頭。
“龍血?”楚子航疑惑不已。
“更多的東西,還是交由楚師兄的父親來說吧。”
路明非把包袱甩到了楚天驕這邊。
“哎,還是到了這一天。”楚天驕嘆息。
“兒子,你要記住幾件事,”楚天驕說,“一會無論你看到什麼,都不要告訴別人,因爲沒有人會相信。”
“還有...算了,也就這幾件事了想起來有很多話想告訴你,再想想都可以不必說,你將來就明白了。”
楚子航聽着這個男人託孤式的發言,一時難以接受。
這算什麼?周圍鬼氣森森,此時此刻覺得大家都要死了,死了還有什麼將來?
楚天驕伸手向車門,那裡插着一柄雨傘,楚天驕拔出了漆黑的傘。
“蒼啷~”
楚子航忽然看清了,那不是傘,而是一柄修長的日本刀,漆黑的刀鞘,雕刻金花的刀鐔,楚天驕平靜地抖掉刀鞘,刀光清澈如水。
怎麼會有這種事?楚天驕是那個看起來再熟悉不過的男人,可他在做些什麼奇怪的事?他不是個司機麼?
楚天驕回頭對楚子航尷尬地笑笑,“其實這刀插在這裡不是給我用的……我也就是試試。”
楚天驕話音落罷,突然暴雨如子彈般擊穿了堅固的擋風玻璃,違背了重力,如覲見君王般地吸附在那柄修長的日本刀上。
日本刀上滲出妖異的微弱紅光,雨水剛碰到刀刃就被蒸發不見。
楚天驕裸露出來的手腕上忽然跳出怒蛇一樣的青筋,他反手握刀,直刺車門。
長刀竟然把全鋁製的車門洞穿,刀嵌在車門裡,半截刀身暴露於車身外。楚天驕把油門踩到底,發動機轉速驟然提升,邁巴赫在幾秒鐘內加速到二百五十邁的高速,水花飛濺到一人多高,車輪在地面上滑動,接近失控的邊緣。
噴涌的血在暴風雨中拉成十幾米長的黑色飄帶,又立刻被風雨洗去,半截刀身把車身左側的黑色人影一氣斬斷,而他們甚至沒有發出哀嚎。
看着如此血腥的一幕,楚子航體內本已安靜下來的龍血再次躁動。
使勁抱着頭,蜷縮着在座椅上顫動。
隨即是剎車到底,始終無聲無息的車輪終於因爲剎車片的劇烈摩擦而發出了刺耳的噪音,噪音如同利刃一樣切開了詭異的異樣,外界的聲音再次涌入車中。
地面因爲雨而變得極其溼滑,車輪鎖死,車身卻仍在路面上滑動,在空蕩蕩的高架上旋轉。
楚天驕看了看路明非,隨即在青筋暴露的手臂上用力,油門被踩到極限。
然而邁巴赫卻因爲地面溼滑,不斷在地上打滑,一時間竟在原地旋轉了起來。
路明非會意,幫楚子航繫上了安全帶。
“抓穩了!”
楚天驕再次發動引擎,手動模式下的變速箱牽動着邁巴赫,向雨幕下的蒼穹發出了V12雙渦輪引擎的怒吼聲。
車上僅剩的前擋風玻璃突然映着強烈的白光。
邁巴赫就這麼餓以最大的加速度衝了出去,向着白光,一往無前,直直迎面撞了上去。
如中世紀在馬上所向披靡的騎士,揮舞着他的長槍。
刺穿了細密的雨幕,那柄被反手握住的修長日本刀,斬開了空氣中的水霧。
楚子航終於看到了,路明非也看到了,那白光中的巨大身影......
這就是白金長廊的盡頭——一座異常宏偉的金宮。
熟讀各類神話傳說的楚子航知道,眼前的景物,與傳說中北歐神話對的瓦爾哈拉神殿的描述相差無幾。
楚子航的世界觀崩塌了,以前他所相信的一切都在這一刻崩潰,破滅。
塵封在記憶深處對神話的印象開始變得清晰,血脈深處的龍血完全甦醒了。
白色光芒中站着山一般魁偉的八足駿馬,他披着金屬錯花的沉重甲冑,鏤空雕花的紋路在甲冑上映射着玫瑰般的金光。白色皮毛上流淌着晶石般的光輝。八條雄壯的馬腿就像輪式起重機用來穩定車身的支架。
它用暗金色的馬掌扣着地面,堅硬的路面被它翻開一個又一個的傷口。這般雄偉的景象。
眼前駿馬的身份呼之欲出,衆神之王奧丁的御座——八足馬,斯雷普尼爾Sleipnir。
馬臉上的的面具在每次雷鳴般的嘶吼後,都會從面具上的金屬鼻孔裡噴出電光的細屑。
而馬背上坐着巨大的黑色陰影,全身暗金色的沉重甲冑,雨水灑在上面,甲冑上的微光輝映着。
他戴着銀色的面具,手中提着巨大的彎曲長槍。
這就是純血龍族的第五位君王,北歐神話中的衆神之王,此處尼伯龍根的主人——奧丁。
一如傳說中,騎着八足駿馬Sleipnir,提着世界樹枝條製成的長槍岡格尼爾,穿着暗金色的甲冑,披着暗藍色的風氅,獨目!
他本該只存在於文字和壁畫裡!
然而楚天驕並不顧慮太多,駛着邁巴赫就這麼撞了上去。斯雷普尼爾嘶吼着,前面的四蹄揚起在空中。
四周的雨水全部匯聚過來阻擋在奧丁的面前,衝擊在邁巴赫的正面,像是一記水流的巨拳轟擊上去,楚子航完全看不見前面了,迎面而來的彷彿一條瀑布。
邁巴赫巨大的動能就這麼被瀑布般的水流在短短几米距離內消解掉了。
好在車輛想起了報警,安全氣囊彈出,纔沒有讓巨大的衝擊摧毀掉楚子航的頸椎。
水流把邁巴赫推了出去。斯雷普尼爾八足緩緩着地。
那個“奧丁”把岡格尼爾插進溼潤的瀝青路面,以傳說中的神馬爲御座。
成羣的黑影聚集過來,分爲兩排站在“奧丁”的面前,一模一樣的黑衣,一模一樣的蒼白的臉,看了永遠記不住的臉,空洞的閃着金色光芒的豎瞳。
路明非淡定地看了看周遭的黑影,他的直覺沒有出錯。
他再次從周遭的黑影中隱隱約約看到了那個身穿黑色西裝,戴着白色領帶的小惡魔。
“下車吧。”楚天驕淡淡說道。
楚子航邁動雙腿,機械地跟着男人下車,和男人並肩站在雪亮的前大燈中,男人一手握着長刀,一手伸過來挽着楚子航。
路明非也想要跟着兩人下車,卻突然發現早已破舊的黑色邁巴赫車頂上坐着一個身影。
“哥哥,你不要我了嗎?”
小惡魔的聲音在路明非的腦海裡迴盪着。
是了,記憶中小惡魔的聲音。路明非興奮地環顧四周。
“出來啊,路鳴澤!!!別躲着我了,你不是要跟我交換生命嗎?”
“都給你啊,別躲着我了...”
“路鳴澤!!!!!!”路明非喊着喊着,眼角閃過一絲淚光。
“煩死了!哥哥,你就這麼着急讓我收走你的生命嗎?”
忽然,周遭的一切都停滯下來,楚子航邁動的雙腿停在半空,奧丁的八足駿馬面具下噴出的熱氣。
楚天驕手臂上暴露的猙獰青筋也凝固不動了。
“路鳴澤!你來了,我...我...你要收走我的生命了嗎?”路明非有點誠惶誠恐。
“放心吧,我的好哥哥,我以後怕是收不了你的生命了。”路鳴澤露出他的標誌性微笑,右手理了理領帶。
“什麼意思?”
“你還不明白嗎?我的好哥哥,現在的我,不過一縷幻影。”
“你...你不是惡魔嗎?”
“你是不老不死不滅的惡魔啊!!!怎麼可能。”
“別在欺騙自己了,我的好哥哥,尼伯龍根計劃在你體內應該已經超負荷運行了吧,那個狀態的你,很輕易就能發現我是幻影。不是嗎?”
“我們終將就此別過了,哥哥。不過你也別擔心以後的路太艱難。”
“終歸還有你的好同伴。別忘記了我之前告訴過你的作弊碼,哥哥已經如願以償回到了過去。我也去往了應有的去處,我們都有了歸宿,不是應該感到開心嗎?”
路鳴澤說罷,身體開始變得虛幻,幻境裡的楚家父子和奧丁也開始有活動的跡象。
“不!!!你還沒說你要去哪裡啊!別走,路鳴澤!!!”路明非伸手去抓住路鳴澤虛幻的身體。
在路鳴澤身體虛幻成光點消散後,路鳴澤的聲音響起。
“現在這大火將要燒滅我們,我們何必冒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