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娜塔在月圓之夜成了黑天鵝港最自由的精靈,她可以穿着棉拖鞋跑到廚房裡吃香噴噴的當天烤好的麪包。除了麪包,廚房裡還有伏特加呢,聽那些軍人們總是鬧嚷着想要喝上幾瓶,也不知是怎樣的美味。
雷娜塔擰開酒瓶蓋子,一股刺鼻但卻醇香的酒味撲面而來,她像喝水一樣往嘴裡倒了一大口,還沒下嚥立馬一口噴到地上,一邊咳嗽一邊疑惑不解:“這麼難喝的東西,那些士兵是什麼奇怪的品位嘛。”
值得一提的是,正是偷喝伏特加那一天後,她開始懷疑月圓之夜發生的一切不僅僅只是一場夢。那天,她在房間裡偷聽到外面護士惱怒的聲音:“你說,哪個士兵膽子這麼大啊,竟然敢去廚房裡偷喝赫爾佐格博士的專屬伏特加酒。”
“偷喝就算了,那個人還浪費了好多在地上,現在廚房裡一股酒味。”另一個護士說。
“你說,會不會是第三分隊那個副隊長,他可是最愛喝酒了,膽子又大,天不怕地不怕的。”
“不知道,真是爲了解嘴饞命都不要了。你看他們,現在被博士罰着在雪地裡奔跑呢。”
“哈哈哈,那些沒喝到酒還被罰的人才叫一個慘吶,估計恨死偷酒賊了。”
“哈哈,是啊。”
雷娜塔撓了撓自己的頭髮,她心裡一動,難道……
雷娜塔開始回憶自己在月圓之夜經歷過的種種夢境,各種細節清晰地重現於她的腦海:木製樓梯扶手上有一小塊缺口,那是去年在搬運發電機時搬運人員不小心撞掉的;二樓玻璃窗上有一塊蛛網狀的裂痕,那是上個月謝爾蓋打雪仗時用不小心將冰塊砸上去導致的,他還因此被關了一天的禁閉;護士房間銀白色門把手尖端已經掉漆,呈很不協調的暗灰色。
夢裡的這些細節,明明就跟現實完全一樣。沒有人做夢做得這麼精確,即便是你每天都身處同樣的環境,你也無法在夢中重現得如此真實。雷娜塔在房間裡越想越激動,她恨不得明天又是一個月圓之夜,但昨天月圓之夜剛剛過去,她至少還得再等待一個月。
接下來的好幾天雷娜塔都沒有睡着,她太興奮了,終於,在她的殷切期盼下,下一個月圓之夜如期到來。雷娜塔趴在小窗上隔着鐵欄杆偷望窗外的風景,令她失望的是,外面並沒有出現她夢中的黑蛇,一邊是荒涼的苔原地帶,一邊是月光下泛着波濤的冰海,雷娜塔堅持到了凌晨一點左右,她開始感到疲倦,就在她快要睡去的時候,事情出現了轉機。
是真的,小黑是真實存在的!雷娜塔看到一條黑色的巨蛇從海里探出身來,金色的眼眸,頭頂的黑色尖角和她以前夢到的,哦不,是以前見到的一模一樣。他張開巨嘴,彷彿要將整個黑天鵝港一口吞下。
然後雷娜塔就失去了意識,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自己已經躺在牀上。她清晰的記得,昨晚她依舊在黑天鵝港自由地行走,就在黑蛇張開巨嘴後,她彷彿又進入了夢境。這個詭異的夢境和現實是相互交融的,因爲雷娜塔在見到黑蛇竄出海面時特地用力掐了自己的手。手臂間傳來的疼痛告訴她黑蛇的出現不是一場夢,感覺黑蛇的嘴一張開,自己就從現實穿越到了夢境一般。
其他人似乎絲毫沒有察覺到黑蛇的存在,雖然在她的夢境裡,其他人也會出現,但他們就像失了魂的木偶一般,呆呆地定在原地,眼神呆滯而空洞。黑蛇的目光只是投向了她的房間,因爲只有雷娜塔的眼神充滿着好奇與靈動。
她不打算將這個秘密告訴其他孩子,因爲一旦他們向護士告狀,護士就會認爲自己發了瘋,得了癔症,會把她關進禁閉室好幾天。她討厭被關在禁閉室,這裡的每個孩子都討厭被關進禁閉室。
因爲禁閉室裡什麼都沒有,只有灰色的光禿禿的水泥石牆,一個硬邦邦硌屁股的木椅,窗戶的長寬只有20釐米左右。房間裡沒有燈,即使是白天也因爲處在偏僻的角落以及狹窄的窗戶而光線昏暗,到了晚上這裡更是陷入一片漆黑中。
雷娜塔被束縛在座椅上,看着房間裡的光線一點點變暗,她幻想自己被黑暗慢慢侵蝕,她感覺自己的心跳越來越慢,越來越慢,下一秒隨時就會停止,她的生命就像一朵小花在這無盡的凜冬逐漸凋零,花瓣一片片飄落,都還沒能化爲泥土,就已經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
真孤獨啊,孤獨得這個世界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監獄的可怕不在於它限制了你的自由,而是面對着冰冷的鐵欄杆,連一個能說上話的都沒有,日復一日皆是如此,生活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雷娜塔突然想起了黑蛇,她突然心裡產生一股信念:終有一天,強大的黑蛇會用他巨大的長尾將這座囚籠拍得粉碎,他的尖角發出紫色的閃電,將整座冰原全部點燃。恍惚間,她聽到有人在癡狂地吟唱:
“那一千年完了,撒旦必從監牢裡被釋放,出來要迷惑地上四方的列國,就是歌革和瑪各,叫他們聚集爭戰。他們的人數多如海沙。”
雷娜塔並不能完全理解頌詞裡的意思,但他能感覺到吟誦者語氣裡的熾烈情感,他的憤怒、他的冷漠,他的霸氣。雷娜塔心裡隱隱預感到,一場大戲即將在冰原上上演,黑天鵝港的所有人都是這場戲中的演員,唯有無與倫比的黑蛇還有那個神秘的吟誦者,他們纔是這場大戲的導演,他們主宰了整部戲劇的走向。
走廊外的孩子們雙目無神地跟在護士的身後,他們排成一條長蛇,全身肌肉像木偶一般僵硬。護士手上敲着黑色的梆子,奇特的節奏與音律在整個走廊迴響。即便隔着一層厚厚的鐵門,雷娜塔聽着這梆子的聲音也莫名感覺到有些昏昏欲睡。
白色制服的護士身後跟着身體僵直的小孩,他們剛剛還在嬉戲打鬧,一聽到梆子聲就立馬丟了魂一般。皮球飛到半空中也沒人去接,灰溜溜地飛落到地上滾去了積滿塵土的角落,毽子踢到一半也被孩子們遺忘在原地。
孩子們呆呆地跟在護士的身後,後面的孩子把雙手搭在前面的人的肩膀上,場景看起來就像是東方民間傳說裡的趕屍一樣。領頭的護士打開了最角落那扇漆黑的鐵門,他們一個個走進房間,好似跳進一個深不見底的黑色洞窟。
門口坐着另一名護士。她神色冷漠地統計着孩子們袖口上的數字,然後在名單上一一打鉤,以確保這些珍貴的“基因樣品”沒有出現差錯。
一名護士打開禁閉室的房門,外面的光照進來讓已經長久適應黑暗的雷娜塔感到一陣不適,她閉上自己的眼睛。身上帶着消毒水味道的討厭的護士走到她身旁,替她解開了綁在胸前、腰間、手上以及腳上的束縛。
“下次再尿牀的話,關禁閉時間就是這次的兩倍。”護士像抓小雞一般粗暴地將雷娜塔從座位上提起,然後將她辮子上戴着的黃蝴蝶扯下,幾縷頭髮絲被跟着扯了下來。
黃蝴蝶不是象徵生命與美好,而是表示這個孩子犯了錯等着要關禁閉,雷娜塔昨晚就被關禁閉了,因爲她尿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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