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鵝港，地下室在暖氣的作用下宛如三月陽春。邦達列夫脫掉了深灰色外套，將外套搭在軟墊高腳椅子的靠背上，身上只留一件白色的襯衫，他的對面坐着的正是赫爾佐格博士。
邦達列夫細細打量着對面的博士，身爲頂級情報機關克格勃的中校，他擁有着敏銳的洞察能力，基本上掃過一眼就能判斷出對方的大致年齡。即便是畫了濃妝的女士或是精心打扮過的演員，他都能猜測出個八九不離十。
但看着眼前的赫爾佐格博士，他發現自己銳利的雙眼似乎是失效了。從形態上看，赫爾佐格博士坐姿挺拔，神采奕奕，一雙大手看起來剛勁有力，應該是二三十歲左右生氣勃發的年輕人，但從外觀上看，赫爾佐格博士的頭髮已經是銀白色，額上有擡頭紋，眼角、臉頰上有歲月滄桑的痕跡，他的眼睛沒有年輕人那種澄澈，而是古波不驚，像是已經閱盡繁華的八九十歲老頭。
室內播放着柴可夫斯基《天鵝湖》的綿長樂曲，赫爾佐格乾脆利落地擰開一瓶伏特加，倒入桌上的兩隻玻璃杯，並在裡面各放入一顆四四方方的冰塊：“麥芽釀製成的紅牌伏特加，味道非常烈，應該符合你們軍人的口味。”
“敬我們偉大的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還有您，少校同志，歡迎來到黑天鵝港。”赫爾佐格舉起酒杯，“杯中的冰塊有着上萬年的歷史，我們偉大的蘇聯將比它更加長盛不衰。”
“敬我們偉大的國家，赫爾佐格博士。”邦達列夫與赫爾佐格博士碰杯，兩人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這是伏特加的慣常喝法，冰鎮的紅牌伏特加一般都不會細酌慢飲，一喝就要喝個杯底朝天。讓冰涼的醇香液體流入自己的胃部，很快就會感覺熱流遍佈全身，彷彿渾身血液都被點燃一般。
“少校同志，每年這個時候列寧號都會駛入黑天鵝港，爲這裡送來一年的物資，乾糧、電器、煤炭……這裡與世隔絕，天寒地凍的彷彿是在地獄一般，沒有物資補給的話根本生活不下去。每年這個時候，列寧號應該已經到了，可今年卻只有你一人到來。邦達列夫少校，難道你的口袋裡裝着整整一年的物資麼？”赫爾佐格低頭添酒，看着透明的酒水流入杯中，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抱歉，我的口袋裡可裝不了一年的物資。今年的物資不會有了，不，以後都不會有了，”邦達列夫神色十分嚴峻。“我們的國家正在經歷一場鉅變，莫斯科現在非常混亂。”
“莫斯科非常混亂？”赫爾佐格一愣。
“準確的說，蘇聯很快就將不復存在。勃列日涅夫在任時期大量提拔親信，形成了太多的權貴階層。貪污腐敗，將國家公共資產據爲己有的現象隨處可見，行賄成風，生產效率低下。現任總統雖然試圖扭轉這種局面，但已經積重難返，加上採取了不恰當的休克療法，現在各個共和國開始陸陸續續宣佈獨立。”
“所以國家是要解體了嗎？”赫爾佐格追問。
“大概是撐不過今年了，”邦達列夫嘆了口氣，“現在國家已經亂成一鍋粥，沒有多餘的力氣爲你們這遠在北冰洋的港口提供物資。”
“還真是世事難料吶，”赫爾佐格深吸一口氣，“雖然有些預感政局會發生變化，但沒想到來得這麼快。主要還是這裡信息太閉塞了，沒有電話線，沒有電視，收音機也接不到信號，唯一瞭解外界的渠道就是列寧號送來的堆積一年的報紙了，這裡的信息整整滯後了一年吶。一年前我還深信社會主義堅不可摧，蘇聯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沒想到轉眼你就告訴我它很快就要分裂。”
“時局就是這麼變化無常，”邦達列夫從褲袋裡取出一盒香菸，分一根給赫爾佐格博士，然後自己也拿了一根。他從背後椅子上掛着的軍裝外套胸前口袋裡拿出一個打火機，爲兩人點燃，“吩咐你的手下好好準備一下吧，儘快一起從這裡撤離。”
“撤離？撤去哪兒，國家已經不管我們了嗎。”赫爾佐格抽了一口，邦達列夫給的是CCCP蘇聯牌香菸，味道很重且沒有過濾嘴，一股辛辣之味直衝他的鼻樑。
“很快蘇聯會分裂爲多個國家，金錢、物資、武器，還有包括像你們這類似的科研成果，都會被分配給各個國家，說到科研成果，我還不知道你們這裡究竟做的什麼研究？你們這裡非常神秘，國家每年都要撥出鉅額資金，但沒有哪個部門知道你們到底在做什麼？”邦達列夫嘴裡同時吐出濃濃的白色煙霧。
赫爾佐格看着牆上掛着的世界地圖，似乎是在沉思，過了一回兒，他眼神望向對面坐着的邦達列夫，笑了笑：“克格勃知道蘇聯境內有個神秘的港口，卻不知道港口到底做什麼用的，你的上司一定非常生氣。”
“是的，作爲蘇聯最高情報機關的克格勃，居然無權知道這個港口的真相。”邦達列夫在白色瓷質菸灰缸裡彈了彈菸灰。
“你們一定調查過這裡吧，我記得有時候這裡晚上會鬧出一些動靜，實驗室裡的資料有被翻動的痕跡。那些特工太過狡猾，這裡的安保人員根本逮不住他們。”赫爾佐格眼神有些危險。
“居然被你們察覺到了，看來我的那些同事業務水平還有待加強，”邦達列夫露出自信的笑容，“我們發現的信息基本上等於沒有，我們只知道，你們這裡其實不叫黑天鵝港，只有一個代號‘δ’，他們偷偷翻查到的資料也只是看到你們的研究和生物基因有一些關聯。”
“我們研究的就是生物基因，邦達列夫同志，”赫爾佐格和藹地笑了笑，“黑天鵝港沒你們想象得那麼神秘，我們不過就是想建立蘇聯最大的基因庫罷了。”
“基因庫？爲什麼要在這裡呢？”邦達列夫表示疑惑。
“我們蒐集全球各個人種的基因，把它們存儲起來。等這裡的工作完成，即便全球發生大規模核戰爭，人類瀕臨滅絕，我們也可以根據存儲的信息運用克隆技術讓人類復興。‘δ’計劃之所以建在這裡，並不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一是這裡遠離世間，即便發生第三次世界大戰，這裡也不會被波及到；二是這裡溫度極寒，是天然的冷凍倉，即便斷電，基因樣本也可以長久保存下去。”赫爾佐格平靜地說道。
“這樣嗎？”邦達列夫皺眉道，他並不相信國家現在各地老百姓很多連飯都吃不飽還願意爲這裡撥款上百億盧布，目的僅僅只是爲了建立世界人種基因庫這樣的慈善事業，“你們是不是在考慮融合各人種基因的優勢，製造出智力、反應力等各項能力均是人類巔峰的超級戰士。”
“哈哈哈，”赫爾佐格博士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你想多了，邦達列夫少校，這樣的技術也不是不可能，它有個名詞叫基因編輯，但想實現你所說的至少也得半個世紀以後了。我們現在做的真的僅僅是保存基因信息罷了，與軍事沒有任何關係。”
邦達列夫仔細凝視了赫爾佐格博士一陣子，看不出他究竟有沒有說謊，突然也跟着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是我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