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的衝突遮蔽天空,將大地染胸藍色的死亡。
最高聳的灼熱高座化作最深的巨洞——然後洶爲海洋。
正如同那段神話仍流傳至今一般,衝突來力遺留的殘渣,至今仍沸騰釋出雷鳴。
雷鳴的裂縫,深淵。
紅色的灰燼遮蔽天空,藍色的靈骸覆蓋大地,甚至讓人懷疑創世紀的環境都已經無法承受那兩個怪物的折騰般,劇烈顫抖起來的星球。
龍種俯瞰着被擊墜到無盡深淵之中的少女。
又一次。
尼德霍格在心中想到。
又一次,自己看見了現在的場面。
在那無法計算的時間中,自己無數次將少女擊潰,次數多到甚至需要自己偶爾分心來重塑星球內海的環境以免被自己和藤丸立香擊穿星核。
但是,明明經過了那麼多,連自己都開始感到厭煩的時間。
他俯瞰着她。
每一次。
她都會說。
【你可以打倒我無數次,但我只需要贏你一次.哈哈!!我早就想要說這個臺詞了!】
以幾乎不能夠稱之爲人形的姿態被鑲嵌在世界的盡頭之中,悽絕卻又美豔的華麗之花會這樣對自己說道。
但.
這一次,沒有。
尼德霍格微微彎曲那難以稱之爲脖頸的,腦袋和身體的連接處。
被藤丸立香砍成三塊的頭顱分別以不同角度凝視着此時躺倒在地,幾乎失去呼吸的少女。
到時間了。
「我說過了,你所‘故意模糊’的那些時間已經抵達了伱靈魂所能夠承受的極限。」
「不,不如說,常規的人類,哪怕是開創時代的勇者也最多不過持續千年的靈魂容量,你能夠堅持到現在.只有一種可能。」
尼德霍格有些遲疑道。
「你曾經完成過類似的事情,所以習慣了嗎?習慣這種將精神作爲燃料燒卻自己的行爲?」
「以我腦中所記載的情報來看,你並非是這個星球的原住民,或者說,你所持有的精神元素,那些記憶並非是原本的【藤丸立香】應該具備的」
「你是從其他世界被遷徙過來的吧?穿越世界的壁壘,將自身的存在重新構築,降生在這個世界上——因爲你是其他宇宙的棄民,只有這種情況下,你纔可能接受過那種焚燒精神的酷刑。」
「.爲什麼?」
尼德霍格所不能理解的是,爲何藤丸立香所在的興趣,要將其丟棄。
不.
是恐懼嗎?
恐懼着人類的少女?
甚至不惜將其存在徹底磨滅,被人以非常規手段保存到其他世界?
的確,藤丸立香具備着成就非凡的資質,事實上也的確是自己見過最爲璀璨的人類靈魂。
但.爲何要恐懼呢?
如果人類之中出現了超越一切常識的個體,不應該更加慶幸於有着更大可能度過星球的試煉嗎?
嘛.
雖然。
事實證明,就算有着藤丸立香,星球的考驗也無法被解答。
「很遺憾,你不是天選的英雄。」
尼德霍格如此可悲可嘆地給予結論。
它面前.
是‘碎裂’的少女。
面部皸裂的碎片終於落地,因爲深淵之中的光線暗淡所以甚至無法窺視那破碎的面具之下到底是什麼,而少女的肉體也保持着扭曲的姿態無法恢復。
正如尼德霍格所說。
【不要死】能夠拯救肉體。
但是靈魂存在極限。
所以必須要燒掉自己的精神進行補足。
剛纔的戰鬥就是證據。
使用武藝時,使用宮本武藏的天元之花,藤丸立香本來是【空境】的掌握者,卻在藉助宮本武藏的前提下才能夠斬出那一刀。
爲什麼?
燒掉了。
領悟也好,那些全世界的武人求知若渴,耗費生命也在所不惜的記憶都被少女當做柴薪燒掉了。
再然後,是常識。
常理。
再然後,是回憶,是記憶。
不斷燒。
不斷點燃。
到最後,她甚至開始有些忘記了自己爲什麼要和尼德霍格戰鬥。
她使用言靈神諭在腦中留下錨點,只留下關鍵詞,讓自己知道下一刻該做什麼,將使用權交予部分給體內的英靈。
燒。
燒.
燒盡的一天,遲早會到來吧。
就像尼德霍格所說的那樣。
就連和英靈的回憶都開始模糊。
藤丸立香自認凡人——這個現實到現在也不曾改變。
她只是在恰好對的時間點遇到了恰好對的人們,然後進化至此。
但是隨着精神的燒卻,她的旅途也逐漸崩塌。
那些回憶。
那些決意。
那些覺悟。
都開始消失。
只留下作爲救世主的本能。
戰鬥,戰鬥.
沒關係的。
我還能夠
「需要我告訴你,你到底戰鬥了多久嗎?」
“.呵呵真是的.”瓦礫,星球內層的岩石脫落砸在身邊的聲響比往日還要更爲沉重,卻..遙遠。
嗡嗡的聲音持續在腦中徘徊,藤丸立香以發虛的瞳孔喃喃。
“我不是說過了嗎少女啊,是最不想聽到有人提及自己的年齡的啊.斯卡哈老師也——”
啊咧。
斯卡哈是
誰?
思維忽然中斷,藤丸立香連張嘴的力氣都顯得萎縮,隨着肉體慣性的衰減,連思考也隨之遲滯。
我在幹什麼來着
啊.
好累
好像是.獻血?
自己好想去獻血了,被人說了什麼,去了什麼地方.
然後
啊咧,自己幹了什麼來着?
真是的,才十幾歲記憶力就不好了嗎
話說,自己面前的龍種是怎麼樣啊,看起來超可怕.要是平日裡我肯定哭出來了,但是現在累到連眼淚都擠不出來啊,抱歉龍先生。
哎.到底還想得起來什麼啊
少女的身體完全躺倒在廢墟之中,幾乎將全身的重量都傾瀉而下。
但是那樣的行爲似乎沒有意義,因爲反饋回來的力道輕微到彷彿躺倒的不是一個具備血肉的人,而是骸骨。
輕如鴻毛。少女不顧及那樣的現實,只是本能地遵循着言靈神諭提前設置好的‘回溯’選項。
名字不太記得了。
那個建築的名字,也不太記得了。
遇到的人啊,那個遮住半邊眼睛的眼鏡妹,好像是叫瑪修吧啊咧,爲什麼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住我卻要記住別人的名字啊?
好像是蠻重要的人
藤丸立香的視角不知爲何瞥見了自己手邊的一塊廢鐵,碎裂的盾牌,象徵着絕無毀壞可能的圓桌之盾,此刻碎裂一角,鑲嵌在身旁。
圓盾的邊緣是扭曲的閃電般的爪痕,爲了幫助御主阻擋最後一道攻擊而徹底毀壞。
這些,藤丸立香都不知道。
她只是擡高顫抖的手,用盡全身力氣,將指尖輕輕放在盾牌的碎片上。
連自己都不知道這個行爲的意義。
尼德霍格靜靜地看着,沒有打算阻止。
龍的高緯度觀測是共同的特性。
如果說,四大龍王已經能夠直接觀測到現實世界之中的元素以及精神,而作爲冥府之王的耶夢加得則有權限夠看到靈魂。
那麼尼德霍格就能夠看見一切。
星球的頂點的觀測效應是至高無上的存在,所以他清楚地看得到,藤丸立香的靈魂的狀態。
她的生命,已經如同風中殘燭。
而那原本足以通達天際,說是踏入仙人之道也不爲過的精神元素也已經被燒完。
即便將‘自身認爲,絕對無法割捨的記憶’留在了最後,現在的藤丸立香也不可能再站起來戰鬥。
已經結束了。
而此時,少女的記憶也走到了盡頭。
那實在是太具有違和感的現實。
即便是走馬燈,人也無法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以如此慢的速度結束自己的回溯,藤丸立香單純是因爲‘已經沒有可以播放的記憶’,因而顯現出這樣的狀態。
戰鬥的話可以靠着英靈彌補差距。
但真正迴歸到‘人’的本質。
她已經燃燒殆盡了。
記憶隨着言靈神諭提前設置好的焚燬程序被燒卻,精神化作供給靈魂苟延殘喘的時間,在分秒之後將化作極限。
少女行走在那個長長的走廊上,並不顧忌從窗外已經從白化作黑骸的風雪,彷彿注意不到。
而記憶的最後的畫面,是自己進入了被分配好的房間。
白皚色的房間內沒有多餘的裝飾。
一點都沒有少女氣質的房間裡,靜靜地躺着自己的宿友。
宿友?
誰?
咔.噶卡嚓.
腦袋發出了彷彿扭斷螺絲的聲音,那個躺在自己牀上的人發現領地被入侵後發出了宛如小動物威懾敵人般的驚聲尖叫。
【這裡可是空房間啊!是我翹班的庇護所啊!誰允許你進來了!?】
記憶裡第一次出現這麼完整的語句啊。
這傢伙對自己來說很重要嗎?
怪。
身體的本能就像之前那般延續着‘下意識的抵抗’,就像是膝跳反應,或者被人用劍刃捅入喉嚨所必然發出的乾嘔。
不想要燒掉這一段記憶。
無數次這樣抵抗,但是人類是能夠在正確的時刻做出無情決定的事物。
所以,就連那房間的一角,也開始被黑骸所侵染,宛如泛黃的照片扔入火爐,逐漸燒卻。
“真無情啊。”
少女忽然開口,如此呢喃。
「.」
尼德霍格俯瞰着少女逐漸空洞的雙眸,它沒有阻止這份記憶的燒燬,卻打算在最後將其肉體和靈魂保留下來部分殘留。
並非出於作爲生命的情感。
只是如它說的那般。
它認爲藤丸立香具備着‘意義’。
“是啊,真無情啊。”
那份話語,再一次重複。
尼德霍格的龍眸緩緩合閉。
「——!!」
但又在下一個瞬間,猛然睜開眼睛。
那不是她的。
虛弱到這種程度的藤丸立香,連開口的餘裕都已經消失,那句話不是她說的!
尼德霍格忽然看向藤丸立香手指所觸碰的位置,那個盾的邊緣,以及隨之微微閃爍的流光。
而在下一刻,他看見了。
那個男人。
“嗯,我本來以爲永遠都不會再見了但是竟然真的會有一天,連我都會忘記嗎,老實說.有點受打擊。”
男人的身形欣長,絕非是健碩或者可以鍛鍊,更像是長期不好好管理而導致的消瘦。
身着類似於生物院學生又或者醫生的白大褂,裡面則是深色護士服般的翠綠。
胸口的掛牌因爲男人半跪着的動作而微微下垂搖晃。
以盾的光耀作爲起點。
那個渾身充滿着‘異質化’的男人降臨在星之內海。
「.誰!」
尼德霍格的厲聲質問,並非來源於事態超脫掌握所造成的恐懼,而更加接近本該迎接自身相配的恩賜,卻失之交錯的憤怒。
而男人彷彿聽不出這樣的感情般,甚至連視線都未曾轉移向尼德霍格。
他垂着腦袋,帶着白色手套的手輕輕蓋住少女的額頭,講其紛亂的髮絲撫平。
也因此看不清表情。
只有溫和,卻死寂的迴應。
“身份嗎糟糕,哈哈,這個時候好像沒有什麼帥氣的名號給我用來救場啊。”
“說到底,和您比起來,我只是無名小卒罷了。”
“嗯,不知不覺間,這孩子也變得比我要厲害的多了,那就藉助她的名號來回應你的問題吧——”
男人終於擡起頭來。
那雙金色的眸子淡如玉珠。
平靜如金穗的潮湖,卻靜靜地,燃燒着什麼。
“路過的監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