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低下頭,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胸口,血漿如開花那樣涌了出來,纖白的小手擊碎兩根肋骨,插進了他的胸膛。
劇烈的痛感如同內爆,感覺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在抽搐。隨之而來的是麻木,神經系統在巨大的衝擊之下暫時關閉了部分功能,他感覺不到疼痛,卻能清楚地感知到克里斯廷娜的利爪已經刺入了自己的心臟。
他無力地跪下,拼盡最後的力量抓住克里斯廷娜的手腕,但抵抗毫無意義,克里斯廷娜只要輕輕一動就能撕裂他的心臟。
女孩冷冰冰地俯瞰他,黃金瞳寒冷而威嚴,如同女王俯瞰她的罪臣。
他犯了致命的錯誤,他覺得克里斯廷娜只是被龍血暫時地控制了心智,過去的記憶還在,而且已經被喚醒。但他忽略了另一種可能,蛻殼重生的克里斯廷娜直接獲得了……龍的心。
她無需經過暴血便直接登頂混血種的巔峰,她不迷惘也不困惑,心裡填滿了殘暴和征服的念頭。
情急之下,楚子航像箭一樣飛射而來,蜘蛛切掄圓了劈向克里斯廷娜的後頸。刀勢猛烈之極,他來不及暴血,又失去了冷靜,克里斯廷娜輕盈地閃過,隨即一把抓住刀背。她閃電般飛踢,正中楚子航的小腹,她的腳上也帶着鋒利的爪,力量和靈活性都不亞於手爪。最後關頭,他擲出短弧刀反擊,同時後仰。克里斯廷娜扭頭閃避,飛踢稍微變形,楚子航纔沒有被開膛破肚。他捂着腹部的傷口跌跌撞撞地退後,長刀拄地,緩緩地半跪。
一瞬之間,局面完全逆轉,之前他們想要捕獲克里斯廷娜的念頭此刻想來自負又愚蠢。
這就是一個新生的齊格弗裡德,她的血統優勢甚至能壓制楚子航,她應該被作爲一個危險的目標來對待,第一時間被毀掉,否則她就是打開地獄之門的鑰匙。
實驗已經成功,那道門打開的時候,無數像這樣的混血種傾巢而出,那是比巨龍降臨更恐怖的災難。
路明非抓緊短弧刀,想要同歸於盡,在心臟被撕裂之前。
但這個念頭剛起,克里斯廷娜就一腳踢飛了他的刀。她的智力和學習能力也一樣碾壓普通的混血種,即使還處在幼年期。
楚子航大吼着起身,不顧胸腹間鮮血迸射,但克里斯廷娜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猛地收緊手爪,從路明非胸膛裡掏出了血淋淋的東西。路明非緩緩地後仰,倒在自己的血泊裡。
楚子航呆呆地站着,眼淚無聲無息地涌了出來,大概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衝了上去,卻不是衝着克里斯廷娜,而是一把抱住了路明非,他崩潰地嚎啕大哭起來,“師兄!師兄!師姐還在等你啊!”
那是十五歲男孩的悲傷,他又一次失去了重要的人,那個對他來說像大哥般的男人,那個要去往世界盡頭都不怕的男人。
“你他媽的……能不能別動不動就提你師姐?”路明非咳出兩口血來,痛地齜牙咧嘴。
痛到骨髓的深處,感覺像是被掛在了地獄的鐵樹上,他還能有神智並非強悍過人,而是習慣了。他如今也是上過刀山的男人了,醫院裡跟楚子航的那場惡戰,受的傷比這還要重得多。
這說明痛覺神經恢復了工作,這具軀體知道他暫時不必死了,正用一波波強烈的痛感跟他說,“快止血快送醫院啊!不然你就要掛了!”
克里斯廷娜像瞬移那樣出現在另一根鋼纜上,居高臨下,默默地看着自己從路明非胸膛裡掏出來的東西。
那不是心臟,而是一枚蒙着血的黃鑽,跟她的瞳孔一樣璀璨。
那是她母親留給她的唯一的紀念物,她交給路明非,作爲拍賣會上的籌碼。路明非收下了,但根本沒想過要用,他有的是錢。他把這枚黃鑽當墜子掛在胸口,以免遺失。
是她原本想要撕裂路明非的心臟,卻無意中發現了這顆黃鑽?還是她原本就是奔着這顆黃鑽去的,只不過用力過大刺穿了路明非的心口?都有可能。
但無論如何那顆黃鑽對她來說都是一件重要的東西,讓她想起了什麼,或者令她感覺到淡淡的哀傷。這猙獰血腥的怪物垂下了長長的睫毛,美得讓人驚懼。
楚子航撿起路明非丟下的長刀,雙刀架成十字,跪在路明非身前。他直接開啓了三度暴血,全身骨骼發出輕微的爆響聲,吐出低沉的吼聲。
這是他最後的底牌,重傷的情況下,不暴血他根本無力抗衡那個恐怖的對手。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片刻之前她還只能發出野獸般的嘶嘶聲,然後她學會了吹口哨,現在她竟然學會了嘆氣,那是人類特有的聲音。
“別靠近她!”芬格爾嚴厲地提醒,“那不是人類!”
沒錯。並非只有人類才能發出人類的聲音,她回覆了人類的記憶,也不代表她還是過去的克里斯廷娜,因爲她得到了龍的心。
從古至今人類一直夢想着肉身封聖或者成神,卻很少有人想過那成神的肉身還是不是自己。
當你永生不滅,神威具足,揮手間就能令山崩地裂,人類全都敬畏地跪在你腳下祈求憐憫時,你也就失去了作爲一個人類的惆悵、恐懼、悲傷和悔恨。
那樣的你,即使留着當年的所有記憶,還能不能算是當年的自己?
幕後老闆想要的豈不就是這樣的東西?強大、恐怖、無懈可擊,如果她還困於過去的記憶,哭着喊着要回家找媽媽,這樣的產品又有什麼意義了?
克里斯廷娜冷冷地看了楚子航一眼。迅疾地揮手,右手食指和拇指兩根利爪飛梭般射出。楚子航揮刀格擋的速度堪稱電光石火,但他能做的也只是斬斷那兩根利爪,卻無法阻止斷裂後的前半截扎入自己的兩肩。他被斷爪上巨大的力量帶着倒退,摔倒在路明非身上。
兩個人都是大口地咳血,相互攙扶着想要站起來,卻都因爲沾血的地面太滑而跌倒。
克里斯廷娜卻沒有繼續追殺,她轉過身,沿着鋼纜走向棧橋的盡頭,可能是身後的兩名對手根本不值得她再浪費時間。
“怎麼回事?到底怎麼回事?一劑血清就能把低階混血種提升到這種程度?”路明非嘶聲問,“要是量產了,大家還怎麼混?”
“我也不知道。我的數據庫裡沒有相關的記錄,但那份血清絕對不是普通的血清。”芬格爾說,“她的階級已經接近次代種了!”
“她要去哪裡?”楚子航問。
“我特麼怎麼知道?她至少是個S級,我只是個F級。我要忽然間獲得了頂級的血統,肯定是去一個盛產美女的地方,幫助那裡的人民恢復君主制!”芬格爾說。
真是不合時宜的笑話,連路明非都懶得搭理。
“如果我們不能捕獲她,那她最好趕快離開這裡,無論如何不要落在某些人手裡。”芬格爾終於說了句有意義的話。
哼着剛剛學來的口哨,克里斯廷娜去得越來越遠,哨聲清悅,就像是女孩子走在清晨的樹林裡,可每一步都在鋼纜上留下血色的腳印。
“克里斯廷娜……克里斯廷娜……”有人從屍堆裡爬了出來,艱難地爬向克里斯廷娜的背影,但他連起身都做不到,更別說夠到那個高高在上的女孩。
那居然是亞歷山大·布寧,路明非親眼看着他中彈倒地,但可能是結實的身板兒幫他擋住了某幾顆致命的子彈,他奇蹟般地還有一口氣。
要不是他身上汩汩地冒着血,路明非會以爲自己又中了老傢伙的計,一路上他們被這狡詐的老傢伙擺了無數道了。
“克里斯廷娜……克里斯廷娜……”布寧的聲音虛弱,卻透着欣喜,“我親愛的小克里斯廷娜,我的珍寶,我的天使……”
“不愧是熱愛詩歌的俄羅斯人!”芬格爾讚歎,“這時候還能講套詞兒!”
路明非強撐着,死死地盯着這對父女。如果連那顆代表母親的黃鑽都不能喚醒克里斯廷娜的人性,那麼布寧是最後的希望了。
那是她活生生的父親——雖然隨時都會嚥氣——回想這一路上,克里斯廷娜無數次表達出對布寧的怨恨,卻從來很少提起那位讓她驕傲的養父。
人從不怨恨對自己不重要的人。
克里斯廷娜停下腳步,轉過頭,俯瞰着那個緩緩向自己爬來的血人。
布寧也被她那金色的瞳孔嚇到了,他依稀能認出克里斯廷娜的樣子,卻不能不害怕那惡鬼般的雙眼。
“克里斯廷娜……你……不記得我了麼?”他努力地擡起頭來,仰望空中的女孩兒。
克里斯廷娜向着布寧伸出手去,手中託着那顆黃鑽,像是一位君主要垂賜寶物。
路明非以爲她是要把黃鑽遞給父親,卻見她緩緩地合攏利爪。人類以爲的最堅硬的石頭在她掌中化成一片金黃色的粉末,她鬆開手,讓風把這昂貴的、象徵記憶的粉末吹向布寧。這新生的怪物以這種方式切斷了和人類父親之間的紐帶,繼續走向棧橋盡頭那巨大的屍堆。它由成羣的地獄犬和那些克隆體組成,像是一座鮮血的祭壇。
“克里斯廷娜!克里斯廷娜!”布寧在她背後哀嚎,但她再也沒有回頭。
在那座鮮血祭壇前,她才停下腳步,渾身的白鱗張開,鱗片下生出纖細的白絲,像是蛛絲又像是毛羽。無數的白絲垂下來,隨風起伏,黏在地面和屍體上。
她雙膝跪下,就在那根鋼纜上,如同嬰兒那樣緊緊地蜷縮起來。
這是一種類似結繭的過程,很快她就被自己身體裡生出的白絲包裹了起來,白絲的末端黏在屍體上,被鮮血染紅,血紅色向着繭的中心蔓延。
路明非的頭劇痛,痛得都忘記了胸口血淋淋的洞。他永遠記得那個雨夜,紅井的最深處彷彿巨大的蜘蛛巢穴,類似的白絲包裹着乾枯的繪梨衣。
“見鬼!她還要二度孵化!這是什麼吸血鬼模式?”芬格爾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