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諾呆呆的看着眼前,看着弗裡嘉那雙猩紅的瞳孔裡留下猙獰的血淚來。
她忽然有些恍惚,意識半浮半沉,各種紛亂的畫面紛至沓來。
諾諾知道這種感覺是什麼,這是受到了引導進入了深度側寫,她從小就能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來到卡塞爾學院之後,他們說這是靈視,但她的靈視甚至能看到很多年前發生過的事情。
她下意識的想要掙扎,因爲這是身體失控的表現,現在的情況這麼危急,那個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東西還朝着她來了,如果她這個時候失去意識,也許會發生難以想象的危險。
可是她發現自己控制不了。
眼角劇烈抽搐,腦力消耗巨大,各種模糊的畫面鋪天蓋地而來,她只覺得頭痛欲裂。
腦海中傳來強烈的窒息感,她忽然覺得自己身處水底,大量的冷水正灌進她的鼻孔和嘴裡,感覺甚至灌入了大腦。
她痛苦的掙扎,但某種冰冷的金屬器械牢牢的束縛着她,她根本無法掙脫,眼前一片血紅色,喉嚨裡也滿是血的味道。
在她以爲自己就要死去的時候,那個金屬器械把她從水裡提了出來,眼前閃爍着紅白藍色的光,冰冷的機械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
“第23次行刑結束,窒息時間50秒,弗裡嘉三號,你可以開始陳述了。”
什麼弗裡嘉三號?什麼陳述?這是哪裡?
諾諾的意識一片混亂,在她喘息過來之前,金屬器械再度把她壓進了水裡:“弗裡嘉三號拒絕回答,第24次行刑開始。”
“第24次行刑結束,窒息時間52秒,弗裡嘉三號,你可以開始陳述了。”
“第25次行刑結束,窒息時間59秒,弗裡嘉三號,你可以開始陳述了。”
反反覆覆的窒息感,永遠沒有變化的冰冷機械聲,強度越來越大,巨大的痛苦包裹着她的身體,彷彿要撕裂她的每一個細胞。
諾諾清楚地知道自己被那雙血紅的眼睛引導進了某個可怕的夢境裡,可無論她怎麼掙扎,也無法掙脫。
終於有一次,機械把她在黑暗的空間中懸吊了片刻,她鼻尖上滴落的血水在水池中激起了漣漪,漣漪平靜之後出現了清晰的倒影。
倒影中的女孩穿着血跡斑駁的白衣,睜着僅剩的那隻血紅色的眼睛,嘴角帶着慘淡的笑意:“別浪費時間了……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我也不會告訴你們任何事情,殺了我重新制作一個吧……”
她似乎是覺得可笑,於是她真的笑了出來,蒼白的臉上滿是嘲弄與諷刺:“你們總會製造出一個聽話的人偶,但至少不是我。”
溼漉漉的紅色長髮、呆滯卻依舊透着倔強的眼睛,女孩咧嘴笑着露出帶血的白牙,眼睛裡流下猩紅的血淚來……那是她自己!
那是一場無情且漫長的逼供,精密設置的機械系統用一次次窒息把她逼到瀕死的邊緣,在她精神崩潰之前向她提問,問不出結果就繼續,直到這具身體徹底崩潰。
可是她怎麼會有這樣的記憶?她雖然總是瘋瘋癲癲,但她畢竟也是陳家的大小姐,是陳先生的掌上明珠,陳家更是混血種世界裡屈指可數的名門貴胄,誰敢把刑訊逼供的手段用在陳家大小姐身上?
但那段記憶又這麼真實,反覆窒息的痛苦如利刃刻在她腦海深處。
“弗裡嘉三號拒絕回答,再次上調強度,第55次行刑開始。”仍是那個冷漠的機械聲。
窒息感再次襲來,這一次的水刑似乎永無止境,她的意志終於崩潰,覺得自己向着幽深的水底沉去。
鏡子般的水面上盪漾着火光,很多人在喊她的名字,可她卻獨自越沉越深,彷彿要沉到地獄裡去。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她想哭,她拼命的伸出手,想要拉住些什麼,可指尖只能碰到冰冷的水,她什麼也觸不到。
“不中用,又弄死一個,再造一個吧。”冰冷的男聲在水面上方響起,諾諾渾身劇烈顫抖起來,她難以置信的擡起頭,視線的最後,看到了一張森嚴的臉。
那是個武士俑般的中年男人,那是她的……父親。
的確沒有人敢對陳家的大小姐處以極刑,除非這個人就是陳家自己。
諾諾猛地驚醒過來,她劇烈地咳嗽,渾身都是冷汗,滿臉都是淚水,她無意識的後退,直到背脊觸到牆壁,那冰冷的感覺才能讓她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還活着,還在人間。
她終於知道爲什麼自己從來沒有這段記憶了,因爲擁有這段記憶的“她”已經死了。
因爲不聽話,因爲拒絕回答,所以被活生生淹死了。
陳家是聲名顯赫的混血種家族,可爲人處事總是處處低調,感覺很沒有存在感。
陳家的家主,也就是她的父親,那個武士俑般的中年男人擁有幾十上百的孩子,諾諾只是其中之一。
但諾諾從不知道,這些孩子裡有多少是被人爲“製造”出來的,只知道有很多人生母不祥,連曾經的她也是。
而且他們每個孩子都被分配了不同的任務,且彼此保密。
而她的任務就是嫁給愷撒,這是從她出生起就定好的。
諾諾之前從來不知道爲什麼也想不通爲什麼要這麼做,雖然現在依舊想不通,但現在她發現,她可能是是爲了這個任務而創造出來的。
陳家和加圖索家之間必然有聯繫,也許陳家就是加圖索家的附庸家族也說不定。
在她之前,他們已經創造出過很多“新娘”了,可她們都不聽話,所以全部被弄死了,直到她出現,選擇了接受這個任務。
怪不得加圖索家知道她的條件是想復活生母后答應的那麼痛快,因爲這本來就是他們的老本行,他們的基因技術在不爲人知的情況下,恐怕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所以在她選擇拒絕愷撒後,立刻遭到了追殺,諾諾之前不知道是誰要自己的命,當時只懷疑了加圖索家族,但現在她只爲自己沒有去中國回陳家而感到慶幸。
如果不是她跑來了日本,現在恐怕墳頭草都多高了吧,說不定新的“諾諾”已經被製造出來了,活蹦亂跳歡天喜地答應愷撒的追求,直接擇日成婚。
可他們費了這麼大的勁,甚至讓她去勾引愷撒,究竟是爲了什麼?爲什麼愷撒必須娶她,爲什麼他們又必須在一起?
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諾諾只覺得頭痛欲裂,她眼前一會兒是那張猙獰咆哮的鬼臉,一會兒是永不停歇的折磨和痛苦,她雙手抱頭,渾身劇烈顫抖。
“該死的,居然是這樣。”源稚女低罵一聲,想去阻攔卻來不及了,大聲吼道:“諾頓!攔住她!不要讓她靠近諾諾!”
這確實是大意了,她甚至考慮到了弗裡嘉會狗急跳牆對路明非這位落魄了的至尊出手,也沒想到她真正的目標居然是諾諾!
諾諾和繪梨衣血緣相近,怎麼不算是白王血裔呢?而且看弗裡嘉的表現,似乎遠遠不止血裔那麼簡單。
弗裡嘉也許真的沒有說謊,她的確只是白王留下來替罪的殘魂,但真正的白王精神也不是她源稚女,而是諾諾。
諾諾沒有言靈能力,側寫能力又過於離譜,但以她的血統卻沒有言靈本身就是卡塞爾學院一大未解之謎,甚至有人懷疑她的血統評定出現了錯誤,過於虛高,她的血統其實很差。
但現在卻能說得通了,不是因爲她血統差,而是因爲太強,白色君主的血統能不強嗎,沒有力量是因爲她的力量都在弗裡嘉和源稚女這裡。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她失去了記憶,但弗裡嘉明顯是很早就看出來了,但作爲殘魂的她完全沒有造反還要通知的良善念頭,所以沒有透露出一星半點。
可現在,在這裡,在這個遍地屍骨鬼魂的尼伯龍根裡,白王的血裔除了源稚女就只剩下那些爛成骨頭的屍守,而且最大的那個剛剛還被剁碎了。
弗裡嘉不得已,只能去找諾諾了。
她要賭一把,賭本體到底會不會醒,如果不會,那就直接吞噬諾諾的一切佔據她的身體,雖然比不上源稚女那具精心挑選培養的軀殼,但也算是白王血裔,勉強夠用了。
至於如果醒了,那自然就是另一番局面,但現在情況已經糟到這種地步了,她也不怕變得更糟。
電光火石間,源稚女想明白了這一切,但是晚了,她根本來不及阻止了。
弗裡嘉的速度很快,只是眨眼間就已經衝出去了一大段距離,也就是諾諾距離戰場的位置偏遠,不然此刻恐怕已經慘遭毒手,但即使這樣,雙方之間的距離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拉近。
諾頓聽到她的聲音,雖有些不悅自己被指揮,但還是伸出了手。
黑色的火蛇圍繞着他掌心旋轉,他翻掌擡手,火蛇便猛地竄了出去,在接觸空氣的那一瞬間驟然膨脹,最後變成滔天的烈焰,阻攔在兩人之間。
女人的冷笑聲在天地間響起,弗裡嘉毫不猶豫的衝進了火焰,鐵鏈聲在空間裡炸響。
熾熱的溫度似乎沒有對她造成任何影響,速度根本不減,諾頓皺起眉,擡手猛的一握,火焰形成的火牆猛的炸裂而開,連帶着那片的空間似乎都出現了褶皺。
弗裡嘉那本就虛幻的身體在火焰的衝擊下更加顯得若隱若現,這一擊似乎對她造成了一點傷害,但沒等諾頓繼續動手,她的速度再次暴升,轉眼就來到了諾諾面前。
諾諾呆呆的看着眼前那張臉,看着她朝着自己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擁抱她,又似乎是想殺死她。
她想逃,可發現自己動不了,不知何時漆黑的鐵鏈纏上了她的四肢,將她牢牢的固定在了原地。
而最可笑的是,她身旁的人似乎沒有一個人看到弗裡嘉和那些鐵鏈,所有人只覺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只有諾諾能看到,她就像是刑場上待宰的羔羊,眼睜睜的看着屠刀降落,卻只能無助的仰起頭,連求救都不知道向誰。
“原來你真的醒不過來了。”弗裡嘉笑了起來,眼裡滿是憐憫:“多可悲啊,沒有死在尼德霍格手上,卻死在了那些骯髒又渺小的人類手中。”
“讓我來解脫你吧。”
腥臭的血氣撲面而來,諾諾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可料想之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有溫熱的身體擋在了她的面前。
她猛的睜開眼,愣住了。
是那個奇怪的管家。
在弗裡嘉即將吞噬她的最後一刻,帕西猛的擋在了她的面前,那道恐怖的影子直直的沒入了他的身體,消失不見了。
諾諾看到的最後一幕,是那個男人深深的看了自己一眼,他似乎是想說什麼,可是來不及了,他只留下了那個滿是遺憾的眼神,就閉上了眼睛。
他的身體僵硬在了原地,雙臂無力的垂下,那張總是帶着溫和笑意的臉上再沒了任何表情,像是最後一點發條用盡的人偶,就那樣突兀的,頓住不動了。
……
“現在就犧牲帕西,會不會太早了一點?”蒼老的老人拿着照片,皺起眉:“他是我們的唯一備選,如果愷撒沒有成功,就只能用他這個殘次品了。”
那是一張老舊的照片,照片上兩個男孩笑着看向鏡頭,一個男孩金髮碧眼滿是驕傲,另一個男孩則縮在角落裡小心翼翼的探出個頭。
那是年幼的愷撒和年幼的帕西。
“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家族不付出點代價怎麼平息事情?”另一個老人嚴肅的說:“更何況帕西本來也沒多少時間了。”
“所以你早就知道,他對家族爲愷撒選中的新娘有好感,也知道他會死在那個尼伯龍根裡,所以纔派他去日本?他本來就是作爲容器存在的,可以容納黑王,自然也能容納白王。”
老人微微點頭:“用感情來推斷人類,總是很準。”
“時間應該差不多了。”他站起身,平靜的開口:“用帕西換個白王,這筆交易,很值。”
“現在,準備收網吧,這麼多年了,家族還是第一次捕捉到白王這樣的大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