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檣眼神嫵媚地說,今晚不行哦,今晚我們同學聚會!不過我給你介紹,這是陳雯雯是我們班的才女,這是柳淼淼是鋼琴十級,這位嘛是我師兄路明非,剛從美國回來,這可是我們仕蘭中學最傳奇的校友了。
她介紹起路明非的語氣簡直像是介紹男友,路明非也只得用一張海歸英才的面孔跟大家握手,雖然穿着校服,但憑藉被伊莎貝爾錘鍊出來的風度舉止,讓人絕對信服他在美國混的也是上流圈子。
片刻之後,連想給蘇曉檣介紹男友的什麼楊叔叔、謝阿姨也都通過電話知道了蘇曉檣帶着疑似男友的同學在FOX喝酒。
“好像有人在議論我們。”路明非說。
“我知道,讓他們議論唄!”蘇曉檣喝得有點多了,咯咯直笑。
她們又有一些小爭執,蘇曉檣指着柳淼淼的鼻子說你那次跟我吵架的仇我還記着呢,不過看來今天你主動打電話給我我就不怪你了,你喝一杯算罰!柳淼淼小聲說還不是師兄出事了。
蘇曉檣又指着陳雯雯的鼻子說趙孟華很小氣的哦,你在外面跟路師兄喝酒趙孟華非氣死不可!陳雯雯小聲說我又不像你,我就是跟路師兄聊聊高中時的事,趙孟華纔不會那麼小氣呢。
路明非有時候認真聽,有時候走神,周圍的空間裡充斥着燭光、音樂還有玻璃器皿的反光,男人們衣冠楚楚,女人們或清純或妖豔,他分辨得出那些談話裡的真情或者假意。
這就是長大後的世界麼?每個人都滿懷心事,所有的事情都不再簡單,包括他們這張桌上,陳雯雯和柳淼淼不斷地回覆短信或者微信,其實她們早該走了,這個時間對於還在上學的女孩們來說已經太晚了。
說起來這個扭曲的世界對他真是太恩惠了,他本該放量痛飲,跟女孩們打成一片,可最終他默默地扭頭看向窗外,落地窗外暴雨如注。
“路師兄來跳舞!”蘇曉檣蹦了起來,大聲地說。
“你們先跳,我去個洗手間,一會兒回來,肚子有點疼。”路明非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路師兄不是你說要出來喝酒的麼?可你看着一點都不開心。”蘇曉檣微微地噘嘴。
“不,我很開心,謝謝你小天女,我們一會兒聊。”路明非給蘇曉檣倒滿一杯龍舌蘭,跌跌撞撞地穿越舞池。
路明非並沒有去往洗手間,他來到更衣間,換回了那身TomFord,又問侍者要了一把雨傘,然後乘VIP電梯下了樓。
侍者驚訝地看着路明非,他穿着校服穿越舞池的時候還像個十七八歲第一次來混夜店的男孩,有酒就喝,喝多了就覺得老子天下第一,可換回西裝之後,他好像變了一個人,烈酒、燭光、奢華的環境、漂亮的女孩都無法吸引他的注意力,他變得冷了,也安靜了,是個需要被尊敬地對待的成年人。
“別跟小天女,啊不,別跟蘇總說,我去去就回來。”電梯門關閉的時候,路明非低聲說。
大廈樓下就一條四車道的大路,以往這個時間路邊都是等候的出租車,這個時間也只有夜店有生意可做了,可今天路邊空蕩蕩的一輛車都看不見,大概是雨太大了,出租司機怕淹水。
路明非站了足足五分鐘都沒能等來哪怕一輛車,最後他把目光投向了路邊的三輪摩托,披着雨衣的老人守着那輛三輪,在雨中凍得哆哆嗦嗦。這種黑三輪也是來拉活的,只不過不是拉那些有錢來FOX消費的客人,而是拉下班的服務人員。
看着路明非那筆挺的一身,拉黑活的老人有點驚訝,但還是高興地迎了上來:“客人您坐車麼?您去哪裡我送您,現在這樣子打車可別想了。”
路明非看着那個乾癟憔悴的老人,自然地想到三輪叔,這樣的雨天這麼晚了還出來拉活兒,想必有不得已的原因吧。
他摸出錢夾,數了十張一百塊的鈔票給老人,又脫下手腕上的玫瑰金手錶遞給老人:“我想租一下你的三輪,就一會兒工夫,錢是你的,手錶算我的押金,我一會兒還車的時候你再給我。”
那塊表應該算是學生會的財產,路明非自己根本買不起那塊高檔的世界時腕錶,可表是成熟男人的身份象徵,學生會主席又怎麼能不戴錶?所以學生會出資買了塊表,“暫借”給路明非。
老人疑惑地抓着那塊沉甸甸的腕錶,心裡覺得這是個貴東西可又有點不敢相信,嘴硬說:“我三輪很貴的,我怎麼知道你這表值多少錢?”
路明非沒辦法,只好說:“殼子是金的。”
老人想了想探牙就要咬,可是被路明非阻止了,路明非無奈地說:“玫瑰金不是純金,很硬的,會崩到牙。您相信我,我一會兒就把車送回來給您。”
老人疑惑地看了路明非好久,點了點頭說:“那你會騎麼?”
“我開過碰碰車。”路明非說,“我也開過布加迪威龍。”
老人並不知道什麼是布加迪威龍,但點點頭說:“對!我這車好啊,無級變速,跟碰碰車一樣,就加速和剎車,雨天路滑你小心!”
路明非披上老人遞來的雨衣,偏腿上車,駛入無邊的雨幕。老人站在雨中,好奇地看着手錶機芯噠噠地轉動。
那張剛剛買來的地圖上已經標好了路線,那是一條全新的高速公路,10號高速公路,也是出入這座城市的高速路中唯一一條全部架設在空中的,因此它根本不擔心被暴雨影響,路面積水瞬間就能排空,是目前唯一一條沒有封閉的高速路,這座城市的供給目前全靠這條路來提供。
夜深人靜,收費站的管理員打着瞌睡,忽然間外面燈光閃過,管理人揉揉眼睛愣住了,一輛深紅色後面帶蓬的三輪車“突突突”地駛過收費站,騎車的是身穿TomFord西裝的年輕人,他的坐姿挺拔,像騎着毛驢衝向戰場的元帥。
路明非把三輪騎到了極速,風雨撲面而來,道路兩側黑色的山脈和樹林也像是撲面而來,整個世界都像是撲面而來。
眼前的一切都像極了那個噩夢,包括每個轉彎每個坡道,他曾在這裡戰鬥過很多次,也曾在這裡駕車狂奔了很多次,卻沒有一次能夠成功地逃離。可現在,他正心情平靜地駛向噩夢的最中央。
他甚至有點興奮的感覺,因爲他的猜想就要被證實了。
聽說所有的高速路都封路,僅有新建成不久的10號高速路還保持暢通的時候,路明非忽然明白了。楚子航說過,他當年誤入的高架路是0號高速,但沒有任何一條公路的編號爲0,0號高速根本不存在。
根據尼伯龍根的原理,龍王們也無法憑空製造烏有之物,0號高速路應該是某條現實中的高速路被扭曲後的結果……路明非猜出來了,那是10號高速,某種神秘的力量抹去了前面的1。
這座城市確實有一個跟城市一樣巨大的超級尼伯龍根,奧丁是它的管理者。楚子航的父親,那個超級混血種,應該就是爲了奧丁而來到這座城市的,但他錯誤地愛上了那個叫蘇小妍的女人,生下了楚子航。
楚子航到底爲什麼會忽然被抹掉,這件事路明非還沒想清楚。但諾諾被殺的那個夢,確實如小魔鬼所說,是未來的預言。所謂命運,就是必然發生的未來。
神秘的暴風雨已經封閉了這座城市,機場癱瘓,港口癱瘓,各條高速癱瘓,唯一的進出道路就是10號高速,芬格爾和諾諾已經計劃離開這座城市,那麼他們必然走10號高速,他們會在城市的邊界遭遇奧丁,不再是夢中的遭遇,而是現實中的遭遇。
命運就像早已寫就的劇本,奧丁則是絕對權威的導演。
於是一切都會像夢中預演的那樣發生,無論他們怎麼奮鬥掙扎,奧丁必然會向着諾諾投出昆古尼爾,路明非已經輸了,他把那個夢Load了上百次,可怎麼都找不到救諾諾的辦法。
真是棒極了的推理!路明非你真是太棒了!路明非在心裡爲自己點贊,可惜現在他是個神經病,沒人會相信他的話。
三輪駛上一座高坡,道路盡頭真的飄着金色的火光,路明非瞪大了眼睛,三輪好像也興奮起來,有點風馳電掣的感覺。
漆黑的影子們從高架橋下方爬行上來,緩緩地站直了,就像從四足着地的野獸變成直立行走的人。三輪經過的時候它們扭轉脖子,目送路明非去向那金色的火光,既不阻止也不追逐,像是路人冷漠地看着堂吉訶德高舉騎槍衝向風車。
路明非終於看清那個立馬在金色火焰中的人了,八足的駿馬刨着地面,馬背上的人渾身裹着屍布,外面罩着暗金色鎧甲和藍色風氅,提着彎曲的金色矛槍。
一眼望不到邊的闊葉林在高架路的下方搖曳,世界微妙地扭曲着,風聲、雨聲,還有那些壓抑在黑影喉嚨裡的、嬰兒哭泣般的嘶叫,冥冥中彷彿有人在竊竊私語……
他來了……他來了……他來了!
好渴……好渴……好渴!
路明非全神貫注地享受着這個過程,他知道自己正在通過某種界面進入尼伯龍根,就像在北京地鐵中,他看見那種古怪的青色霧氣瀰漫開來,被它洗過的一切都變回上世紀70年代的樣貌。
說這是地獄並不爲過,說前方那金色的火焰是死神的王座也不爲過,一切都是那麼地令人恐懼,卻又莊嚴肅穆,這一幕有着巨大的儀式感,唯一不和諧的是,拜謁神座的傢伙騎着一輛“突突突”的三輪摩托。
奧丁緩緩地舉起了昆古尼爾,路明非可以清楚地看見奧丁的白銀面具上反射着寒冷的光……八足駿馬噴出的電光化爲雷屑……昆古尼爾上的金色光焰呼吸般漲落……盛宴即將開始,高潮就要到來!
可就在這時,路明非一擰車把一捏剎車,三輪在道路中央橫了過來。
他調轉車頭,“突突突”地離開了。
只差最後的一線,路明非沒進尼伯龍根,他跑了……奧丁和黑影們都沉默地看着這傢伙的背影,如果他們有哪怕一點人類的感情的話,一定會吐槽說喂喂喂大哥你等等,我褲子都脫了……
可他們終究只是沉默地看着路明非離開了,昆古尼爾上的光焰緩緩地低落,像是火炬熄滅,盛宴還未開始,便已結束。
諾諾坐在日光燈下方,默默地喝着啤酒。
她蜷縮在書椅裡,把腳翹在桌上,桌上擺滿了空啤酒罐,窗外閃電落下,擊中了對面那座樓的避雷針,閃亮的電光順着鐵絲遊走,霓虹燈招牌爆閃之後熄滅,全樓上下黑了燈,一片鬼哭狼號。
芬格爾哼着歌收拾行李,大包小包的。他們來的時候就身上穿的衣服算行李……還有些武器彈藥……如今東西卻能填滿兩個大旅行箱。
“明天晚上嬸嬸說做一桌子菜給我們送行,你可千萬記得回來吃飯啊。”芬格爾說。
給叔叔嬸嬸說的是考察進行得差不多了,學院催着回去,路明非就在上海那邊待着不回來了,他們趕去上海跟路明非匯合,然後就直接飛美國了。
嬸嬸對諾諾無感,對路明非那沒良心的小子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倒也習慣了,唯獨對於芬格爾這活潑可愛的傢伙有點不捨,嘮叨一整天了,說學院也真是,這大風大雨的天,說走就讓你們走。
“也不知道小路在醫院裡怎麼樣了?明天還是後天要給他辦出院手續,你得去簽字啊,住院手續可是你籤的字。”芬格爾接着嘮叨。
“你收拾些什麼呢?旅遊紀念品?有必要帶這麼些亂七八糟的麼?”諾諾皺眉,“沒事兒就過來喝酒聊天。”
“嬸嬸要我給她兒子帶的東西,衣服褲子、豆瓣醬、辣椒醬、豆腐乳什麼的,我這也是代路明非盡孝嘛。師妹你這幾天簡直變成了女酒鬼,”芬格爾站起身來伸展了一下,走到桌邊打開一罐啤酒,“莫不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師兄聽你傾訴呀!”
“沒什麼不開心,我口渴可以麼?”諾諾依舊眼望窗外,“這座城市肯定有什麼秘密,元素亂流已經沒法收拾了。”
“可不是麼?周圍都晴天,可好像全世界的積雨雲都堆在這座城市上方了,繼續待下去會有麻煩,得趕快溜。”芬格爾仰望漆黑的天空,雲層壓得極低,好像反過來的黑色大海貼着樓頂翻騰,“不過這跟楚子航沒什麼關係,楚子航死在十五歲那年,他後來的經歷都是小路幻想出來的,我們已經達成這個結論了,OK?”
諾諾沒說話,小口小口地喝着啤酒。
“放心吧,”芬格爾拍拍她的肩膀,“我們離開之後就會有一通錄音電話撥給你未婚夫,跟他說這座城市被奇怪的元素亂流包圍了,似乎有龍族活動的跡象,剩下的問題就交給他解決了,牛逼人幹牛逼事兒,愷撒辦事我放心!”
“嗯,他會處理好的。”諾諾輕聲說。
“愷撒會因爲小路的事對你不高興麼?”
“我跟路明非沒任何關係好麼?”諾諾忽然間橫眉立目提高了音量,“我只是被那個神經病給弄懵了!然後被另一個神經病給綁架了!整件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好麼?”
“看你看你!都炸毛了!”芬格爾滿臉無辜,“我又沒說你和小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我是說你幫了學院的通緝犯,愷撒作爲代理校董會不會不高興。”
諾諾愣住了,片刻之後她神情低落下去,繼續小口小口地喝着啤酒。
“早知道當初就把他丟在那個放映廳裡不救他了,”片刻之後諾諾輕聲說,“失戀了又不會死。”
“有種不小心踩了口香糖的感覺吧?黏在鞋底上,怎麼都摳不掉。”芬格爾站在諾諾身邊,一起看外面的暴風雨。
“你說他怎麼就長不大呢?我到底有哪點好那麼討他喜歡?我改還不行麼?”諾諾想着想着又有點生氣。
“對啊!”芬格爾也顯得痛心疾首,“你胸又不大,腿不短可說長也有限,還這麼個暴脾氣,一點都不溫柔,我也不懂啊!”
諾諾呆呆地看着這傢伙,一時間不知道是附議好呢,還是該在桌下踹他一腳。
“你小弟應該很多吧?你也不可能都罩着,爲什麼那麼在意那傢伙?”芬格爾忽然正經起來,聲音低沉,神情遙遠。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他太笨了,”諾諾靜了很久才輕聲說,“讓我想起自己也很笨的時候……很無助,很想有個人來救我,誰來救我我就跟他走,就算他是個惡棍我也不在乎,就算所有人都要殺他我也不在乎,我還會幫他擋子彈。”
“那時候你還不認識愷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