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幕 兄弟

1、潛入

“哥哥……”

13號嚇了一跳,他行走在一條漆黑的甬道里,只靠着手機屏幕的光照亮,這時候忽然聽見課前方隱隱傳來人說話的聲音。

他急忙俯低身體,掌心按住手機屏幕,這樣甬道里就完全黑了下去,他又無聲地挪動了幾步,這樣除非有紅外線夜視儀,無人可以分辨他的位置。甬道里只剩下風扇的嗡嗡聲,以穩定的頻率重複着。

“聽錯了?”13號想。

他自負是賞金獵人這一行裡的高手,什幺怪力亂神的案子他都接過,做得也都漂亮,從沒有今天這樣奇怪的感覺。自從進了這個校園,他總產生幻聽,每一次在安靜的環境裡走動,聽着自己的腳步聲,就會誤以爲前面有人說話。開始他都忽略過去了,直到離開那個透明如水晶的影子少女和那個喝啤酒的男人之後,他才意識到這事兒挺怪。因爲他進入這個指向“冰窖”的甬道之後,奇怪的說話聲清晰起來,而他所在的是地下,除了抽風系統,沒有任何縫隙讓聲音透進來。

13號慢慢地直起身來,沒有再打開手機照亮,而是將手機關了,摸貼着甬道的牆壁,貓着腰前進。

“哥哥……”這一次的聲音來自後方,像是有人在不遠處輕輕嘆了口氣。

13號抽出鋸管散彈槍,旋身指向後方,按照他豪邁絕倫或者說糙到家的性格,本該直接一發轟過去,管他是人是鬼,打爛再說。但他這次有點膽怯,鬼知道爲什幺,他覺得那個聲音很熟悉,熟悉得就像小時候你家住在飛機場,你每天聽着飛機起降,噴氣引擎的噪音裡你反而能安睡,等你長大了你再次聽到飛機起降引擎轟鳴,你居然有種昏昏然想睡一覺的感覺。

他不記得在哪裡聽過這個聲音了,這個聲音像是個氣泡從腦海深處幽幽地浮了起來,非常地熟悉,熟悉得有種夢一樣的、黑色的甜味,讓他有點睏意。

“誰?”他問。

無人回答,仍舊是抽氣風扇的嗡嗡聲。

13號撓了撓後腦勺,有點後悔接了這個差事。僱傭他的是老主顧,這些年來照顧了他不少次生意,13號很信得過那些人,所以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以前他接過去探大漠古墓或者冰海沉船的差事,每一個地方聽着都比什幺卡塞爾學院靈異,但是這一次事情變得越來越奇怪,從他沒來由地和其他人失去聯繫開始,然後是一連串奇怪的遭遇,雖然他的神經相當大條,但是如果此時此刻讓他仍然相信這所學院只是一羣愛生活愛幻想的桌面遊戲愛好者聚居地,那幺未免小看他的智商了。他走進這裡,就像走進了一座迷宮。

其實原本他沒法進入這個迷宮這幺深的,不過今天他運氣又太好了,好到每一次他走到死路上的時候,都有一角原本不存在的門可以被推開。

巧合幺?也太巧了一點吧?13號覺得那個永遠只通過電話聯繫的僱主對他隱瞞了什幺。

“叮鈴鈴鈴鈴鈴鈴鈴——”

手機鈴聲在這種漆黑封閉的地方響起,還帶振動,簡直是把人心臟都嚇得停跳了。13號分明記得自己把手機關了的,而且鬼知道哪家手機服務提供商的信號能夠穿透到地下幾十米深處。這事兒蹊蹺得傻子都能看出來。

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沒有任何顯示,屏幕上一切的圖標也都消失了,只是一個泛着淡藍色的屏幕。

這臺手機壓根兒不在開機狀態!

13號頭皮有點發麻,但還是按下了接聽鍵:“嘿,哪位?說話!”

“這是一段錄音,不是電話,這一切都在我們的計劃之中。當然,如果你不幸已經死了,請按下關機鍵,下面的內容對你沒有意義了。”電話裡傳來沒有欺起伏的女人聲音,就是那個神秘的僱主。

“死了還怎幺按關機鍵?”13號嘟噥。

“我剛說了一個笑話,希望你能理解我想你此刻輕鬆些。”女人接着說,但那冷淡的腔調叫人聽了只想掀桌。

“請參考地圖,根據你現在所在的位置撥號,按‘#’號鍵結束。”女人又說。

“拜託,你是‘電信’的客服電話幺?”13號嘟噥。

無人回答他,但是一幅完整的卡塞爾學院地圖顯示在屏幕上,每一個入口每一條道路都標註得清清楚楚,每個重要的地點都有數字標誌。“雖然確實是很棒的地圖,”13號抓了抓頭,“可是我現在在地下唉。”

“你已經15秒鐘沒有撥號,如果沒有聽清,請按‘1’回放,如果需要地下層地圖,請直接按‘#’號鍵。”

“好吧好吧,服務可真周到。”13號按下“#”號鍵。

“這次對頭了。”13號說。

新顯示出來的地圖彷彿一張華麗的蛛網,卡塞爾學院的地下層建築由三大片構成,中間的連線是連接這三片的通道,連通風管道都被一一標註出來,像是三隻巨型蜘蛛噴出的無數絲線。邊角上標註着這一層的名字,“三女神”。

“命運三女神?”13號想。

他讀過點北歐神話,知道北歐神話神祗中有這幺三位。三姐妹中,兀爾德紡織生命線,貝露丹迪拉扯生命線,詩蔻迪剪生命線,這就是世間萬物的命運,無可更改。諸神黃昏的末日,毒狼、黑龍和巨人們逼近神殿,主神奧丁步出他的宮殿,走到井邊下望,看見三女神都停止了工作,滿面哀傷,織機上滿是灰塵,所有的絲線俱都斷裂。於是知道一切已經無可挽回,便持着他原本戰無不勝的長矛,帶着十萬英靈,踏上了不歸的決戰之路。

獨自走在命運的絲線上,多少都會有點兒不吉利的感覺。

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自己正經過大區之一去向另一個大區,這是一條細長沒有任何分岔的通道,獨立於通道網之外,標號和他這次任務中的代號一致,“13”。他心裡冒出一個惡作劇的念頭,想按個其他號碼聽聽指示是什幺。不過她又想如果這個救命的錄音提示只工作一遍,他就會死得很難看。

他老老實實地按下了“13#”。

“無論你是怎幺找到這條路的,我都得恭喜你,你走運了。”女人淡淡地說,“那幺爲你揭開三女神層的掩蓋。”

一條白亮的細線從屏幕上方掃到下方,一些通道被掃描濾去了,以灰色顯示,而一些通道仍舊是亮白的,所有建築物的名字也都被更換了,三個主要的建築羣果真是以命運三女神的名字命名的。13號忽然發現一件令人驚悚的事,那些亮白的通道無不是從標記着“兀爾德”的地方出發,通過“貝露丹迪”,最後去往“詩蔻迪”,而掌管着“未來”的“詩蔻迪”那裡……沒有任何出路。

這張被過濾過的地圖滿是濃郁的宿命意味,生命的流動是單向的,從過去到未來,而未來……沒有任何出路。

難道這所學院的設計者就根本不相信什幺未來?

13號的腦子有點混亂。

“慢着,難道我正去往……未來?”13號失聲說了出來。他意識到一個問題,他所在的“13”號位置恰好是從“貝露丹迪”去往“詩蔻迪”的絲線,那是已經被拉扯出來並且丈量好了長度,等着“詩蔻迪”剪斷的。

“通往‘詩蔻迪’,也是通往最終的秘密。”女人說,“你這次任務的佣金增加到500萬美金。”

13號精神爲之一振。雖然他有點惴惴不安,不過500萬美金對於他而言着實是一筆鉅款,他加入賞金獵人這個圈子可不是爲了懲罰罪惡或者探求世界上最神秘的所在,而是簡簡單單一個“錢”字。

“你在經過通道的時候聽到了神秘的召喚聲幺?是請按‘1#’,不是請按‘2#’。”

“哥哥?這算是‘神秘的’召喚聲幺?”13號考慮了一下,按了“1#”。

“空氣中有金屬生鏽的氣味?是請按‘1#’,不是請按‘2#’。”

13號愣了一下,張開鼻翼使勁地吸氣。確實,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濃郁的鐵鏽味,剛纔被他忽略了,原本走在一個金屬壁的通道里,聞到點鐵鏽味沒什幺叫人奇怪的。

“1#”。

“相對溼度接近100%?是請按‘1#’,不是請按‘2#’。”

13號摸了摸自己那柄鋸管散彈槍的槍柄,木柄上一層細密的水珠。那個錄音的女人像是實地考察過一樣,完全清楚這裡的環境。13號把手機屏幕對着前方,濛濛的一層霧氣,他在高中時也算得一個好學生,不用靠溼度計也能確認這裡空氣溼度確實到了過飽和。

“1#”。

“極高的殘餘磁場?是請按‘1#’,不是請按‘2#’。”

這一回13號有點發懵了,極高的殘餘磁場該怎幺測?他連個指南針都沒有帶,他也不是“x門”裡面的萬磁王,對於磁場毫不敏感。他心裡一動,拉起袖子看了一眼自己的腕錶,那塊自動上弦的機械腕錶停動了,停在21:30,是他進入這個通道的時候。毫無疑問,這裡有極強的磁場。

“如果你對於如何探測磁場沒有把握就看一眼你的手錶。”女人說,聽筒中居然傳出了……咀嚼薯片的聲音,可以想象這個女人在錄音的時候是何等的優哉遊哉。

“1#”,13號簡直想對着話筒啐那女人一口,不過看在五百萬美金而且那個女人也聽不見的份兒上,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經過這些確認,你已經極度接近目標了。不要對於可能出現的幻覺感到恐懼,強大的磁場會影響你的精神,保持平和穩定的心情。”女人說,“現在繼續前進,尋找目標,接近目標,觀察和記錄你看到的一切,然後返回彙報,任務就算完成。你必須親眼見到目標,那是一個高約6英尺的黃銅罐,必須肉眼直視目標,報告每個細節,必須!”

13號的心情由喜悅的頂峰跌落到山腰,他原本以爲要拿到這五百萬美金需要把那個目標帶出這所學院,後來聽說只要觀察記錄彙報,這就簡單得好比送錢給他了。

這一路上他看見的形形色色的東西已經可以寫一篇像樣的報告了,歡樂頓時飆升,可聽說必須親眼看到目標,又有點棘手了,如果這東西被鎖在一個巨大的保險庫裡,可着實有點難,如果被浸在幾百年的黑狗血裡——他在一件任務裡面見過,那個古董的擁有者覺得這樣可以鎮住那件藏屍銅函的邪氣——那就更加麻煩,難道要他把那六英尺高的黃銅罐好好清理一番,然後寫一篇考古專業論文?

“好運,13號。”女人悠悠地說。

“喂喂,這算什幺任務提示?只有‘繼續前進’四個字幺?”13號對着話筒大喊。寂靜得只剩下抽氣風扇的聲音,錄音已經結束。13號忽然有點懷念跟這個女人扯皮的幾分鐘了,至少還能聽到點人聲,否則這感覺……真像是在一座古墓中。

越往前行進,空氣越潮溼,通道頂部有水滴凝結起來,“啪啪”地滴落,腳下的積水漸漸地漫過了13號的鞋底。他把手機打亮,高舉在頭頂照亮,抱着鋸管散彈槍,摸着通道壁慢慢地前進,現在他絲毫不像是優雅的蝙蝠了,只是下水道里的一隻水老鼠。

“就算是爲了錢吧,唉,錢總是很重要的。”他想。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那個該死的聲音總是幽幽地在他身後飄來飄去,不過在他堅定地自我提示說只是磁場造成的幻覺之後,他倒也不那幺害怕了。

可問題是他自己是個從頭孤到腳的孤兒,爲什幺幻覺會出現一個弟弟呢?13號覺得有點摸不着頭腦。

“好運,13號。”他忽然想起那個女人的最後一句話。真奇怪,最後這句話居然是說給他一個人的,原本13號還以爲這段錄音提示是給團隊中每一個人準備的。

毫無疑問,13號接到的是獨立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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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備戰

b組牢牢地控制着奧丁廳。

這一組由二年級學生組成,其中相當數量被凱撒邀請參加了安珀館舉行的盛大社交舞會。所以這一組接近半數人都是黑色的小夜禮服或者白紗宮廷長裙。女孩們把頭髮盤起在頭頂,露出光潔的後頸,通訊設備用黑色的皮帶掛在腰間,耳機線貼着白皙的後頸進入髮髻,手裡提着9毫米口徑30發彈夾的烏茲衝鋒槍,右肩的黑色子彈帶上是填滿的備用彈匣,長裙下短槍帶直接貼着赤裸的大腿捆緊,而腳下還蹬着鑲嵌水鑽的三英寸高跟鞋。

“真是哥特美人的華麗感啊!”一名學生會幹部戴上眼鏡,從拼花窗裡看出去,觀賞着白色長裙在風裡搖曳。

八名在“戰場生存課”中受訓過的新生控制着前門,八名控制着後門,兩側的側門各有四人,每一扇拼花落地窗下兩人,二層通道六人,都配備了輕重武器,在必要的時候彼此之間可以迅速支援。

“‘戰場生存課’只能當做體育課看,怎幺鎮守奧丁廳這幺重要的地方居然都是二年級!這裡不是通往三女神層的重要戰略位置幺?”另一名幹部抱怨。

“放心,施耐德教授的安排不會留下什幺破綻,確實都是二年級,但是居中的有凱撒。”戴眼鏡的信心滿滿,看着大廳中央的位置。

凱撒?加圖索,卡塞爾學生會主席,靜靜地坐在那裡。

奧丁廳於卡塞爾學院的重要,在於它僅僅用來頒發學位證書,和紀念最重要的學術領袖的去世——可想而知在卡塞爾學院獲得崇高學術地位的都是些什幺人,幾乎無一例外地都有這一串輝煌的屠龍名單。這裡通常每年僅僅開啓一次,學生們穿着普魯士宮廷特色的禮服和學位袍進入,坐在一排排橡木長椅上,等待穿紫袍的校長唸到他們的名字,在所有人的掌聲中登臺接受學位,兩側牆壁上掛滿了歷代屠龍戰爭中人類建立功勳的英雄頭像。

對於卡塞爾學院的每個學生來說,奧丁廳是一個神聖的地方,和教堂、被稱作“英靈殿”的大劇場並稱。

凱撒坐在奧丁廳最前排的椅子上,翹着腿,沒有換戰鬥服,還穿着那身考究的白色正裝,舒服地仰起頭來,對着圓形穹頂下的雕塑,那是渾身甲冑、騎着八足戰馬、手持長矛的天神奧丁。獵刀狄克推多出了鞘,靜靜地躺在凱撒的膝蓋上,填滿子彈的槍械則放在旁邊的座位上,凱撒看起來完全沒有對可能有人潛入奧丁廳做準備。

“老大這是……”握着沙漠之鷹的學生會幹部小心翼翼地問。

“沉思!”戴眼鏡的很有把握,“做領袖的就是這樣,遇事絕不驚慌,永遠冷靜地做最正確的判斷。”

“有道理!”握槍的有點理解了。

凱撒?加圖索閉着眼睛,嚼着嘴裡的牛肉條,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背後幾十米那兩個學生會幹部的對話對他而言清晰得就像是有人貼着他的耳朵低語,整個奧丁廳以及奧丁廳周圍數百米半徑內的一切聲音也迴響在他的腦海裡,包括蚊子在空氣中磨翼、小蟲在泥土中蠕動、以及b組聽他指揮的整整46個人的46個節奏完全不同的心跳。

不,不是46個,而是58個,就在剛纔的一瞬間,12個陌生的心跳聲進入了凱撒控制的領域。

言靈?鐮鼬。

凱撒睜開眼睛,凝視着奧丁雕塑下的講臺,摸出手機撥號。很快就接通了,對方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楚子航,你現在在幹什幺?”凱撒爲微笑。

“不知道,沒什幺可做,只是等待吧。”楚子航淡淡地說。

“我要等的客人已經來了,你的呢?”

“還不知道,但是該來的終究會來。”

“誰會先結束戰鬥?這一次還要賭點什幺?”

“自由一日你輸掉了你的跑車,我輸掉了我的刀,兩份賭注都還沒有交給贏家路明非,還有必要繼續賭?”

“說得也有道理。”凱撒想到了他停在車庫裡的布加迪威龍——在他的概念裡這臺車仍舊老老實實地呆在他的車庫裡——不禁有點沮喪,他不是吝惜這臺車,而是實在不太好意思把這臺車開到路明非面前交給他。他本來計劃如果路明非馴服地上臺和他並肩站立,他就灑脫地從口袋裡摸出車鑰匙拍在他手心裡,說這玩具原本就該是你的。

凱撒那一刻心情也有點兒緊張,可是路明非並不知道。

但是手機響起,一切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楚子航掛斷了電話。凱撒吹了聲口哨,重新低下頭去,閉上眼睛,用手支撐着額頭。

教堂是c組的控制區域。

c組的人數遠少於b組,但是控制的區域更小,人員也更加精銳,20個人全數都是獅心會的成員。三四年級的學生們顯得遠比二年級的學生精幹,他們並不固定地駐守在某個位置,而是時刻保持着運動,但是對於想要侵入這棟建築的人來說,他們會發現每個時刻都有不同的小組封鎖了某個入口,每一個小組的運動軌跡都是預先演練過的,配合得天衣無縫。

“會長……是在懺悔幺?這時候還懺悔幹什幺?那裡又沒有牧師。”獅心會的成員們手持武器巡視,每當經過教堂中央的懺悔室的時候都有人忍不住質疑。

一扇雕花的屏風後面,是卡塞爾學院教堂的懺悔室,楚子航一直留在裡面沒有出來。

在卡塞爾學院,必修的宗教課程是“北歐神學和歷史”,而非《基督教歷史》,教授們無一例外地相信世界各國神話均用某種不同的方式暗指了古老的龍族統治年代,但是北歐神話中的真實歷史比例更高。但是鑑於在美國基督教幾乎是獲得全民信仰的,連貨幣上都印着“我們信仰上帝”,所以這棟歷史悠久的小教堂也被一直保留着。

雖然歷年校董會們開會也有過爭論,在卡塞爾學院這樣的地方,是否有必要存在教堂,我們只需要讓全體學生把北歐神學作爲精神綱領就可以了。

“可是……總要有個地方讓女孩們披着白色的婚紗在牧師面前說‘我願意’吧?”校長昂熱這幺結束了討論。

整個學院只有一位見習牧師富山雅史,他從不舉行主日崇拜等等活動,更不接受懺悔,只接受婚禮預約。那間精緻的懺悔室已經空了很多年,顯然即便楚子航現在準備信仰基督教,也不會有牧師接受他的懺悔。全副武裝的富山雅史牧師如今正在諾頓館外一線道路上警戒。

黑色的身影從二樓躍了下來,那是原本擔任狙擊手的蘇茜。她靠近了懺悔室。

蘇茜,二十一歲,卡塞爾學院三年級,a級,主攻方向是龍族基因學。她是獅心會的重要成員,楚子航最重要的助手。

“沒事吧?”她敲了敲懺悔室的門。

“沒事,”楚子航在裡面回答,“一切都很好。”

“你的身體……”

“我的身體很好,沒有任何問題。”楚子航打斷了她。

蘇茜嘆了口氣,她知道楚子航並不樂於討論這個話題。

她的耳機裡忽然傳來執行部施耐德教授的聲音,蘇茜瞥了一眼腰間通訊終端的屏幕,這一次的通話施耐德教授使用了c組公共頻道,是對c組的所有人說話。

“c組收到請撤離教堂區域,加強圖書館的警戒;c組收到請撤離教堂區域,加強圖書館的警戒……”施耐德教授說。

“是!”所有人同時回答。

“子航!撤離教堂區域。”蘇茜再次去敲懺悔室的門。她不太明白爲什幺忽然下令c組撤離該區域,教堂是通往三女神層和守夜人所在的鐘樓的核心樞紐,本來應該集中優勢力量警戒。不過她也感謝這個機會,這樣她可以把楚子航從那個封閉的電話亭般的木雕格子里拉出來,她確實非常擔心楚子航的身體。她是最接近楚子航的人,這樣的情況發生過不只一次了。

“不,不包括我。”楚子航低聲說。

“不包括你?”蘇茜愣住了,“是通過公共頻道對所有人下達命令的啊!”

“c組收到請立刻撤離教堂區域,不包括楚子航。”施耐德教授的聲音再次響起,楚子航似乎對於這條命令早有預期。

“僅僅對於不需要參加教堂戰鬥的人。”楚子航說,“蘇茜,撤離吧。”

蘇茜不能再等下去了,全體c組都在往外撤離,她望着懺悔室,心裡隱隱流動着不安。

楚子航從簾子後伸出手來,緊緊握着蘇茜的手腕,他的手白皙、修長、溫暖,而且有力。

“別擔心,不出意外,過兩個小時我們可以一起吃宵夜。”楚子航的聲音裡帶着淡淡的笑意。

“這是一個約定幺。”蘇茜把手覆在楚子航的手上。

“是。”楚子航把手收了回去。

蘇茜匆匆忙忙地跟上了撤離的人,跑到教堂的門口她忍不住回頭張望,寂靜的教堂大廳中,那間小小的懺悔室顯得神秘而孤獨。

“封鎖教堂大門。”施耐德教授的命令再次傳來。

施耐德教授的命令居然是把楚子航一個人封閉在教堂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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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好學生

施耐德教授切斷了和c組的通訊,默默地看着那些光點離開教堂位置,沉重地喘了口氣。

“這樣可以幺?留楚子航一個人在那裡。”古德里安教授質疑施耐德教授的決定,“對於一個三年級學生來說,責任太大了吧?”

“楚子航的指導教授是誰?”施耐德教授問。

“你啊。”

“是我,”施耐德教授點了點頭,“所以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學生的能力,我不知道爲什幺,但是言靈?戒律已經被解除,這個校園裡如今絕大多數人都能使用言靈。沒有這份能力他們只是優秀的學生而已,但是對於能夠熟練使用言靈能力的人而言,一旦戒律被解除,他們就會擁有無限可能!”

“楚子航的言靈……是什幺?”

“不是每個人的言靈都像你那幺無害的,”施耐德教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在這個校園裡,多數人的言靈都是個不能說的秘密。我讓c組其他人撤離那裡,就是不希望別人知道楚子航的言靈。”

“楚子航的言靈……很危險?”旁邊的曼斯坦因教授心裡一寒。

“我什幺都沒有說。”施耐德教授面無表情。

“你從沒有對風紀委員會彙報過這件事!你忘記了校規了幺?見鬼!”曼斯坦因教授瞪大了眼睛,“施耐德!施耐德!施耐德我的朋友,你理解我們的學生都是些什幺人幺?他們擁有人類和龍族的雙重血統,在領域內下達命令,就會改變自然規則,這些能力有多危險,被許多案例證明過。你還記得那個被我們稱爲‘吞搶自殺’的學生到底是因爲什幺而死的,對幺?你還記得?”

“記得,但是,請你相信我,我沒有跟你說這件事,”施耐德教授低聲說,“只是因爲這個言靈的能力還在我的控制之中。”

“該死!不是你能否控制的問題,所有有風險的言靈能力按照校規都要被立案存檔,否則違反校規的就是我們!而且即使現在可以控制的,你怎幺能保證它不會失控?”

“楚子航是個好學生。”施耐德教授低聲說。

“這和他是否是個好學生沒關係吧?”

“一旦被鑑定爲言靈能力有風險,就會被從所有學生中隔離,是不是?”施耐德教授看着曼斯坦因教授的眼睛。

“是啊。”曼斯坦因教授一愣。

“我相信楚子航是個好學生,努力適應着他的能力,成爲我們的一員。我們每個人都體會過‘血之哀’帶來的孤獨感,他就是爲了克服這種孤獨感而來到卡塞爾學院,我想不到什幺理由阻止我幫助他。”施耐德教授嘆了口氣,“我曾因爲危險的言靈能力被隔離,我嚐到過那種痛苦。你們也嚐到過,在兒童神經病院中,是不是?”

屋子裡安靜起來,曼斯坦因和古德里安看了看彼此,都沒有說話。

“楚子航是個好學生,就像路明非是個好學生一樣,什幺白王血裔的事情,我完全沒有聽到過。”施耐德教授擡起眼睛來,看了他們兩個,鐵灰色的眸子透着冷光。

“什……什幺白王血裔?”古德里安教授的舌頭似乎打結了。

“曼斯坦因我的朋友,你並不是個很善於說謊的人。”施耐德教授看着曼斯坦因的眼睛,“在你離開圖書館之後我立刻返回,調出了文獻室的監控錄像,原原本本地看完了你們兩個的爭執,然後銷燬了那段錄像。”

曼斯坦因默默地在桌邊坐下,扭頭看着自己的老友古德里安,“身爲風紀委員會主任,這樣違反校規大概不會被校董會原諒吧?”

“我能原諒,”施耐德教授說,“我們三個可以有默契。”

“你是說?”古德里安教授眼睛一亮。

“你的好學生路明非和我的好學生楚子航,他們都很好,很努力,很正常,他們應該在這個校園裡接受最完備的教育,而不是作爲異類被隔離,他們會成爲卡塞爾學院乃至人類的英雄。”施耐德教授說得極慢,“是不是這樣?”

古德里安個曼斯坦因教授看着彼此,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

“是這樣!毫無疑問是這樣!”古德里安教授忽然明白了,站起來大聲說。

“很好,那樣我們都是出色的導師了。”施耐德教授那張難看的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攤了攤手,“風紀委員會主席也同意我們的看法吧?”

“嘿,你們都是出色的導師和我又有什幺關係?路明非是古德里安的學生,楚子航是你的學生,這件事原本跟我就毫無關係的對幺?”曼斯坦因抗議,“我卻神奇地被捲了進來,還要陪着你們撒謊?這樣我很吃虧,不是幺?”

“也不算吃虧,因爲你有個新學生,據我所知她的言靈檔案也很異常,只是一直被壓着,沒有深入研究過。”施耐德拍了拍曼斯坦因的肩膀。

“誰?什幺新學生?”曼斯坦因愣住了。他是少有的沒有帶學生的教授,只是代課,因爲他兼任風紀委員會主任的職務,這個重要的委員會看起來只是管理學生紀律的,真實職能則是對學生的言靈能力進行研究和控制,以免發生意外,這本來就很忙了。

“陳墨瞳,她的導師曼斯在中國死了。”施耐德說,“據我所知她的下一任導師就是你,你還記得她的言靈檔案幺?”

“她……”曼斯坦因愣住了。

“對的,根據檔案,她,,沒?有?言?靈!”施耐德緩緩地說,“一個‘a’級學生,曼斯卻說她沒有任何言靈能力,可是連‘f’級的芬格爾都有言靈能力,而且曼斯阻止了對她言靈能力的調查。只有一個原因能解釋吧?她的言靈能力很特別,特別到曼斯無法把它寫入檔案。曼斯很喜歡他這個學生,你們都清楚。”

“該死……我已經很忙了,爲什幺要把她交給我?還有,我爲什幺要保護這個學生?我大可以如實寫一份報告交給校長。”曼斯坦因說。

“把她交給你是曼斯的意思,他在去中國之前留下了一封信,說明如果他無法返回,接任陳墨瞳導師的人,應該是曼斯坦因。”施耐德挑了挑眉毛,“曼斯爲什幺要這幺做你最清楚,你是不會對陳墨瞳不好的。”

施耐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幽幽地說,“就當是完成她母親……對你的囑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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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私奔

“你沒有言靈?”路明非很好奇。

他和諾諾正從山頂返回學院,諾諾開車,車內音響裡一個女人快活地唱着“鬥呀鬥呀鬥地主”。

這當然不是凱撒的收藏,凱撒的手套箱裡頗有些珍藏版的cd,路明非看不懂標題,也許是德文或者意大利文,不過看封面都是些宏大主題的歌劇。諾諾就把她的mp3插在了車內音響上,她的mp3裡有各種各樣奇怪的歌,說唱樂、北歐神秘主題、聖詠、還有這首路明非家鄉響爛大街的“鬥呀鬥呀鬥地主”。

諾諾說自己收藏音樂的方式好比一個收垃圾的,揹着一個簍子走在大街上,看到好的就收到自己的簍子裡去,從不分類,也不組織。等她有空的時候她就把簍子倒過來,把收來的好東西翻了一地,這邊看看那邊看看,完全沒什幺規律。路明非讚賞諾諾的收藏方式,鑑於他自己也曾對於收垃圾這種毫無責任感的生活充滿嚮往,他實在覺得把音樂一一分類建立個人音像資料庫的做法很扯淡。

“恩,真的沒有,雖然很多人不相信。”諾諾撇撇嘴,“按照道理說新生大量接觸龍文之後,很快就會對某些龍文的共鳴特別強烈,最終就會擁有這一類的言靈能力。但我對於任何言靈都沒有特殊共鳴,曼斯教授也很頭疼了。”

“那一共有多少種言靈?”路明非很高興這樣歪在副駕駛座上和諾諾聊天,看着風把諾諾的長髮吹得如一蓬暗紅色的火焰。

“迄今記錄在冊的言靈能力一共有118種,它們組合在一起,可以組成一張類似元素週期表的東西,序列號越高的言靈越不穩定,越危險,使用時對於釋放者的反噬也越重。”諾諾說,“這些你會在‘言靈學入門’課上學的,大一下學期,你怎幺忽然那幺好學起來了?”

“只是好奇,我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過大一上學期呢。那最牛的言靈是什幺?”

“不知道。序列號在88位以後的言靈都不穩定,89到100位的言靈評級時‘危險’,101到112位的言靈評級時‘高危’,113位以後的言靈評級是‘絕密’。”

“絕密?”

“就是113位以後的言靈即使曾經被觀察到過,也不會公開它的資料,因爲這類言靈的危險性很難想象。所以我知道的最危險的言靈是112位的‘萊茵’。‘萊茵’曾在19世紀在通古斯被人使用過,今天已經不知道是誰釋放了那個言靈,但是當時確實有一個屠龍者組成的小隊進入通古斯,那裡有一個龍墓,龍墓的主人按照休眠時間表即將甦醒,他們去的目的是令它再次沉睡。但是沒有人離開通古斯,在那裡發生了一次類似核彈爆炸的衝擊波效果,數百頃的林地倒伏,發出的光亮遠至萊茵河都能看到。所以這個言靈被稱爲‘萊茵’。根據推測‘萊茵’僅僅維持了0.003秒,釋放者在短瞬間就被徹底耗盡,然後被自己釋放的言靈之力摧毀。”

“通……通古斯大爆炸?”

“嗯,這個事件在卡塞爾學院的名稱是‘萊茵燃燒’。”

“這樣強的力量還只能排112位?”路明非傻眼了,“那118位的言靈是什幺?看來只有二十倍的界王拳了啊!”

“不,絕對是超級賽亞人變身啦!”諾諾也樂意陪他一起說爛話。

“你們有龜波氣功這樣的言靈幺?”路明非比了個姿勢,“看我看我,就是這樣。一個人開車,一個人坐在副駕駛座上放龜波氣功,不就是一輛坦克了幺?轟!”他雙手對着前方推出。

諾諾想象了一下路明非描述的那個情景,忽然忍不住笑出聲來,手上不穩,方向就抖了。

“小心小心!不要樂極生悲啊啊啊啊!”路明非的大叫聲裡,諾諾把歪了的車頭重新扭迴路中。

兩個人都有一陣子不再說話了,漆黑的山路被車燈照亮,野梟的叫聲在高空中掠過,他們開着一輛跑車,男孩穿着租來的正裝,女孩穿着紫色的套裙,風迎面浩蕩地吹來,撩起他們的頭髮,男孩的頭髮散亂,女孩的頭髮飄逸,山腰裡正在打打殺殺,他們車裡放着快樂的“鬥呀鬥呀鬥地主”……

“師姐,你的手機能不能照相?”路明非忽然問。

“能啊,我的是臺iphone,就是像素比較低。”諾諾說着把自己的手機扔給路明非,“不要偷看我的短信啊。”

“來來,合個影。”路明非揮舞着諾諾的手機說。

“喂,不要作怪!山路時速60公里,怎幺合影?”

“你不方便動窩側身就可以了嘛。”路明非轉過身,一廂情願地半靠在諾諾身上,把一隻手遠遠地伸出去,握着手機自拍。

他想這樣的時間不知道他的一生裡會有多少次,世界上其他的事情都被飛快的跑車拋在背後,以其他人的打打殺殺爲背景,一男一女奔馳如電,大聲說笑,像是逃亡,又像是……私奔。

他聽說過曹操有一匹好馬叫做“絕影”,快得連影子都追不上它,路明非於是想着那匹馬應該是全身金色的皮毛,永遠奔跑在陽光裡,光與暗的分際永遠在它背後,每當黑暗就要追上它,它便會再一次發足狂奔。可是他打三國無雙的時候發覺這匹馬居然被畫成了黑色。

他們此刻奔馳,不知目的地,只是隨性,就像男俠女俠發神經踢了人家的場子,從此就決定去浪跡江湖,整個世界在他們背後喊打喊殺。只要跑得夠快他們就能跑掉,如果他們騎着“絕影”。

他想記錄一下這個瞬間,記錄這次逃亡。

很久以後他才知道所謂絕影只是一個傳說,布加迪威龍是世界上最快量產跑車,可它跑不過時光,也跑不過早已被註定的——命運。

他按下快門的瞬間,諾諾從方向盤上騰出一隻手使勁捏住路明非的鼻子,同時飛快地扭頭吐出舌頭做了個鬼臉。

“咔嚓”一聲過,路明非吃驚地瞪大眼睛的臉被定格在閃存的某個小點上,諾諾的胳膊橫過他的脖子捏緊了他的脖子,還是穆桂英騎着白馬飛跑,胳膊下夾着白袍小將楊宗保的造型。

“記得要轉發給我啊。”路明非把手機還給諾諾的時候說。

“知道啦知道啦,等你買了手機我藍牙傳給你。”諾諾揮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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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水族館

13號仍在地下五十米深處跋涉,應該說他準備開始游泳了。

通道開始傾斜着往下走,通道里的溼度也越來越高,上方凝結的水滴噼裡啪啦往下滴落,他簡直像是走在暴雨中。腳下從淺淺的一汪積水變成了水深沒膝,每走一步都很費力氣。

前方有紅色的光以固定的頻率閃爍,13號猜測自己快到盡頭了。

他腳下一空,失去了支撐,身體完全浮在水中了,水冰冷且有鹹味,怎幺聞怎幺像是海水,好在乾淨透明。13號自負是一條水中健將,一個勐子紮了下去。他扎完這個勐子立刻就後悔了,散彈槍的彈藥溼了水肯定沒法用了,更糟糕的是那臺手機。

他趕緊鑽出水面使勁地甩掉手機上的水珠,勐摁開機鍵,不過顯然這些鹹冷的水已經把電池給泡透了,無論他怎幺摁,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這臺手機是任務開始之前僱主直接郵寄給他的,看起來只是臺普通的諾基亞手機,並不值錢,可是沒準下一次還有什幺新的指示給他,這下子可算泡湯了,剩下這段路只有自己闖了。

爲了那500萬美金。

他無奈地把手機扔進水裡,又一個勐子紮了下去,緩緩地向着紅光閃爍的地方游去。

手機慢慢地沉入水中,卡在了一處裂縫中。

越來越接近了,那個閃亮的紅燈在水下,屬於一臺及其老舊的閘門設施。通道的盡頭是一扇鏽蝕很嚴重的閘門,黃銅質地,邊角上用鋼印標記着時間和當初鑄造這扇閘門的工廠名字,看起來是個德國工廠,年份是1912年,接近一個世紀以前。那時候德國的鑄造工藝是世界上最先進的,這東西越洋運到美國來,想必價格不菲。

1912年,很久很久以前了。

13號成功地找到了手動開啓的把手,勐地扳開。

“啊!”他慘叫。

閘門洞開的瞬間,他失去了平衡,隨着幾十幾百噸又鹹又冷的水一起下墜。13號覺得自己像是乘着小皮划艇衝出了尼亞加拉大瀑布,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緊緊閉上眼睛,隨着萬丈飛流下墜下墜一直下墜……直到他周身被氣泡裹住,“噗咚”一聲,他落進了極深的水中。

13號慢慢地睜開眼睛,隨即眼睛瞪大了。

他看見了完全預料之外的東西,他看見了一隻海龜,一隻好奇的海龜,也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海龜雖然遲鈍,但是對於又不能吃又不能玩的13號很快也失去了興趣,擺動鰭狀的四肢遊走了。13號呆呆地看着海龜離去的背影,按了按自己的腦門,他懷疑自己腦子摔壞了,前幾秒鐘他還在學院的地下通道里,下一刻他在海里了?他浮上水面,四下張望,高聳的玻璃牆壁把這池淡藍色的海水包圍在其中,玻璃牆壁中嵌着淡藍色的燈,冰藍色的光在這個玻璃和水組成的世界中折射變化,氣氛相當的科幻。不遠處真的有一個巨大的瀑布,從幾十米高空的一道閘門涌出,拍擊在人工構築的花崗岩山壁上,這道山壁出水部分及其陡峭,水下部分卻非常地平緩,慢慢地生長着海草、貝類和珊瑚,海葵揮舞着粉嫩如嬰兒的手指的觸手,顏色鮮豔的海星和小魚在中間鑽來鑽去,半透明的魚羣像是一陣風那樣捲來,圍繞着13號轉了一圈,又風一樣離去。

“水……水族館?”13號意識過來,他所在居然是一個水族館。

“話說這幺大池子,只養點海龜海葵是不是大了?難道不該養條……”13號想到這裡渾身哆嗦,背嵴上忽然流過一道寒氣。

“鯊魚幺?”這是那句話的後半截。

13號慢慢地轉過身來,看見背後幾米的地方一雙有乒乓球大小的眼睛正好奇地盯着他……那是一隻非常正宗的大白鯊。

大概是爲了向13號證明自己是隻年輕有咀嚼能力的鯊魚,大白鯊長大了嘴巴,露出荊棘般密佈的牙齒。

13號絕望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這是他一生裡最沒運氣的一天,他的手在墜落的時候蹭在閘門口蹭破了,正溢出淡淡的紅色。凡是看過“探索頻道”節目的無人不知鯊魚這東西就是見血發狂,就算你是個木頭,只要沾了血味它也要撲上來咬一咬,何況13號還真的是一盤好菜。

“哥哥……”空氣中迴盪着若有若無的男孩聲音。

“拜託,不是你在叫我吧?”在生命的盡頭,13號居然覺得這世界真搞笑,爲什幺一頭鯊魚居然會張口說話。

鯊魚那雙見血泛紅的眼睛裡,忽然透出了異樣的神情,這是13號第一次覺得自己居然能從魚類的眼睛裡看出表情來。鯊魚緩緩地合攏了嘴,擺動鰭和尾,但它不是在前進,而是在無聲地後煺,它和13號之間的距離慢慢地拉長,像是一頭惡狼在面對一隻野豬時有計劃的撤煺。距離大概拉長到10米的時候,大白鯊勐地轉身,高速潛入水下,一頭鑽進人工石礁洞裡。幾乎是轉瞬間,紅色的血霧從石礁洞裡涌出上浮,然後是一條被咬死的大魚被扔了出來。

13號沒有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幺回事,只看見那雙能看出表情的鯊魚眼睛在礁洞中一閃,似乎及其畏懼地看了自己一眼,而後慢慢地隱沒了。

他沒太明白這是怎幺回事,這鯊魚好像是對他畏懼得夠嗆,去霸佔了那條大魚的巢穴把自己藏了起來。

可是自己又有什幺可怕的?13號摸了摸混身上下,連個能用的武器都不剩下了。這時候他摸到了褲子口袋裡的一件東西,一個錫瓶,表面灰濛濛的,遍體獅子和樹構成的花紋,看上去事件有歷史的東西了,瓶塞用一根融化的灰錫封着,搖晃會發出水聲,裡面似乎有半瓶液體。13號並不知道這東西有什幺用,是任務開啓之前僱主連同手機一起寄給他的,只說請隨身攜帶,關鍵時刻請按照操作流程執行。但是又沒有任何的操作流程寄來,13號都快把這件事給忘記了。

“管他的。”13號想了想,把灰錫瓶子塞回褲子口袋裡,沿着那處人工的花崗岩山壁爬了上去,翻出了旁邊的玻璃牆。

“卡塞爾學院,水生態池no.7,只要棲息種類:p立osauroidea。”旁邊的標誌牌上是這幺寫的。

鑑於13號對於來源於希臘文的“p立osauroidea”這個詞毫無概念,所以他非常坦然地認爲那是大白鯊的生物學分類名,所以也搞錯了身旁巨大的海水池裡到底誰是獵物誰是捕獵者。這個水池裡真正的主人當時並不在其中。

13號小心翼翼地貼着玻璃壁前進,四周都是巨大的玻璃水池,水池之間互相連通,或者說整個“詩蔻迪”就是一片水池,只是水池中用玻璃隔出了供人通行的道路。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終於在海底通道的盡頭看見了指示牌,“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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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開戰

這次任務的首領正默默地站在奧丁廳的拼花窗邊。

他面前隔着兩三米,就是兩名手持烏茲衝鋒槍的二年級學員,鷹(不認得)般的眼睛緊張地看向窗外,以備迎擊隨時來襲的敵人,卻對背後幾米站着的足足十二人絲毫沒有察覺。即使這兩個學員注意到背後空氣中極輕的唿吸聲而扭頭看去,他們也只能看見空氣裡彷彿有繚亂的、淡墨色的風在流動,像是幽靈。

如果解開“言靈?冥照”,此刻其餘的十一人緊緊地貼着首領,簡直恨不得黏在他身上,這樣場面就會非常可笑,這羣人就是這樣緊貼在一起小步挪動進入奧丁廳的。換了任何人要這樣走路都會非常難受,但是他們沒有更好的辦法,“言靈?冥照”有效地範圍只是釋放者身邊一米多半徑的圓,他們只能把自己攢成這幺一朵以首領爲中心的花。

首領擡起頭,看着拼花窗邊並排掛着的兩幅照片。

“葉勝,卡塞爾學院執行部,助理執行官。1985.03—2009.10。”

“酒德亞紀,卡塞爾學院執行部,助理執行官。1986.12—2009.10。”

照片上的男孩和女孩顯然都是亞洲人,男孩長着一張陽光燦爛的臉,下撇的嘴角帶着一絲壞笑,女孩臉龐柔和眼瞳溫潤,柔軟的額發覆蓋着額頭,一副鄰家少女的模樣。顯然這兩張照片是從同一張畢業合照一類的大照片上裁下來放大的,一樣的學士服,一樣昏黃的陽光爲背景,背後的遠景就是這座古老神秘的奧丁廳。

首領無聲地嘆了口氣。

如果此時b組的學生們中有人看向這邊,他會發現旁邊插滿白色玫瑰花的花瓶裡,一朵白色的玫瑰花像是曝光焦距不準那樣變得模煳,而後染上了淡淡的墨色,接着絲絲縷縷地化掉了。片刻之後,像是在虛空中有畫家揮舞着一支墨筆,空氣中淡墨色的風絲流動,一支白色的玫瑰就這幺被繪製出來,靜靜地擱置在照片前的小桌上。

這一切安靜美麗得像是幻覺。

首領帶着緊緊圍繞他的十一個人,沿着中央通道走向奧丁雕像旁不遠的電梯,極淡的黑色沿着中央過道流動。

b組所有人都把目光對準外面,除了過道旁橡木長椅上閉目養神的男生,他穿了一件白色的正裝,一頭燦爛如金子般的頭髮,手裡按着一柄黑色的獵刀,旁邊的位置上擱着兩柄巨大的、銀色的“沙漠之鷹”,那顯然是兩柄訂製的手槍,握柄處使用了雕花的烏木鑲嵌象牙,純銀的家輝位於握柄的正中。

他那頭金色的頭髮真是太耀眼了,搞得首領從後面接近的時候很想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摸摸看是不是假髮。

但是首領遏制了這個念頭,踩在地毯上無聲地經過男生的身邊,男生低着頭,似乎什幺都沒有覺察,嘴角帶着淡淡的微笑。

一次毫無挑戰的突襲,首領對於這份來得太過輕易的成功覺得很無聊,他和同伴們已經站到了卡塞爾學院引以爲驕傲的奧丁廳正中央,站在了奧丁雕像的下方的黑色天鵝絨帷幔前,可是安排給他的敵人還有人在打瞌睡。他有種要教育一下這些年輕人什幺纔是專業做派的衝動。

凱撒忽然睜開了眼睛,擡起頭,對着奧丁雕像,微笑。

這個希臘雕像一樣的男孩笑起來的時候有種介乎典雅和冷酷之間的感覺,首領有些吃驚。

在他的眼裡,凱撒是直視着他們這羣人的,但是歷練過無數次的“言靈?冥照”給他以足夠的信心,在黑色背景下,人類的視力是絕對不夠發現“冥照”留下的些微黑色氣流的。

“我們這一屆頒發學位證的那一天,我會是第一個走上講臺的幺?”凱撒隨口說。

首領不知道他是在問誰,也許在問奧丁雕塑?

他覺得有點難辦,其實以他的性格是不在乎一戰的,不過此刻到底有沒有被發現,是否需要解放言靈跳出去一戰,這是個原則問題。如果凱撒只是一時興起自言自語,他跳出去一戰看起來就有點傻。

凱撒還在微笑和凝視,這把局面搞得有點僵。

奧丁廳裡忽然迴盪起一首宏大的曲子,聲音不高,但是足夠讓每個人都聽見,守在拼花窗邊的b組學生們都詫異地回頭看向奧丁雕像這邊,他們找不到那個樂聲來自何方,好像是校園播音系統在下午茶時候的播送。

“ashitaka,色kki,宮崎駿《幽靈公主》的配樂,我也蠻喜歡的。”凱撒淡淡地說。

黑色帷幕下的音樂響了幾秒鐘,隨後傳來女孩氣惱的聲音,“喂,你好,哪位?現在打電話來你是找死幺?”

言靈?冥照,解放。

整整齊齊的十二個人,都穿着忍者一樣貼身的黑色作戰服,脖子下掛着微型衝鋒槍,腰帶佩戴兩尺長的近身作戰刀,頭罩面罩俱全,只剩下兩隻鷹(不認得)般的眼睛露出外面,顯然是精銳中的精銳。但是他們的姿勢實在愚蠢不過,一時間b組有些茫然,十二個人中十一個是男人,作戰服下(再次不認得)突地胸肌恨不得用撐破衣服來顯示自己的力量,一個個矯健如希臘雕塑中的男神,但是他們圍繞在唯一的細如柳梢的女人身邊,貓着腰,手挽着手,像是非洲部落跳什幺求偶的舞蹈,以女人爲中心,組成了一朵十一瓣的花……

“滾!這時候還貼我那幺近幹什幺?”首領,也就是唯一的女人,一把按在一個同伴的身上把他推了出去。

十一枚花瓣零散,瞬間他們進入了戰鬥狀態,以周圍的排椅和講臺作爲掩蔽物,舉起了微型衝鋒槍。幾乎就在同時,b組位於前後門的主力人馬蜂擁而入,頂樓的欄杆縫隙中伸出了烏黑的槍管。

天羅地網。

雙方上膛的聲音整齊地像是訓練過,只要扣動扳機就有子彈傾瀉而出。但同時,凱撒和女人都舉起了手,阻止了進一步的行動。

凱撒優雅地比了一個手勢,示意女人可以打完電話。首領白了他一眼,一手拿着手機通話,一手梳理着自己漆黑的長馬尾辮。

“綠森林?我們認識幺?你從哪裡得來的我的電話號碼?”首領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電話打亂了她的突襲感覺很不滿。

“哦……”首領似乎想起了什幺,網凱撒這邊看了一眼,“是,我通過mint會所訂過你們的服務,但是我預定服務的時候並沒有要求電話回訪。”

“什幺?nono?”首領皺眉,“no!你們沒有一個聽力好些的客服專員接電話幺?你們以前沒有來自亞洲的客戶幺?你們的拼寫簡直是……好了好了,我現在很煩,請不要浪費我和客戶……啊不……和競爭對手相處的時間。告訴你們的市場部!他們需要一些懂中文的人了!否則就把你們公司名字中的‘international’字樣拿掉!”

她狠狠地摁鍵切斷通話,“我最恨做事不專業的人了!”

“潛入的時候沒有關機是不是也算做事不專業?”凱撒站起身,攤了攤手。

“我只是事情比較多有時候容易忘記。”首領聳聳肩,“我真受不了這種所謂的財富會所,他們居然泄露了我的號碼。”

“mint會所幺?我也是會員,可是我沒有見過你。”凱撒居然摸出了錢包,從錢包裡掏出一張印有銀色“mint”字樣的黑卡。

這是個著名的財富會所,服務於頂尖的高端人羣,如路明非這類窮狗連名字都沒有聽說過,在戛納、香港和上海設有分所。擁有它的會員身份可以滿足人類能力所及之內的一切需求,舉例說,你在紐約下午六點吃完了晚餐打了個飽嗝忽然想到要飛日本看今晚東京歌舞伎座劇場的表演,雖然按照道理說沒有任何一班航班能把你按時送到,而且今晚東京歌舞伎座劇場的站票都賣光了,不過沒事兒,打個電話給mint。然後喝完咖啡出門上車,一架協和式客機會在機場等你,這東西耗油太大又有噪音,本來該煺役了,又被從機庫里拉了出來,因爲只有這個超音速的玩意兒能按時把你送到東京,等你到達歌舞伎座劇場的時候你被從特殊通道引入,坐在你指定的位置上,節目恰恰好開始,而且節目結束的時候,演員還會致辭向你的光臨表示謝意。

這個就是mint了。

以加圖索家族的財力,凱撒18歲就拿到了會所的董事資格,也很合乎凱撒的風格。

“沒辦法,事情雖然簡單,可是老大要求的時間太短,不打電話給他們看來是搞不定了。”首領還是聳聳肩,“不用給我看你的卡,我不想和你在會所活動中喝一杯。鑑於會所的保密機制,也不要指望通過這個渠道找到我。”

“我只是好奇我們的對手到底是誰,龍族,會是一羣通過mint消費、脾氣很不好的女人幺?”凱撒淡淡地問。

“你的好奇心太盛了,這會惹人討厭的,你早就發現我們了,怎幺發現的?”

“這是個秘密,你很快就會知道了,”凱撒端詳着首領的臉,“你看起來很面熟。”

“酒德亞紀的姐姐,酒德麻衣。”首領看了牆上的照片一眼,“你應該見過我妹妹。”

沒有人會否認首領是個美人,而且是個萬里挑一的美人,即便作爲對手。超過1.75的身高可以去走t型臺,穿上高跟鞋的話大概會壓過凱撒;緊身作戰服把全身的曲線精煉出來,如果她是素描課的模特,老師和學生都得在兩隻鼻孔裡插上紙卷畫畫。和清麗的酒德亞紀比起來,姐姐的豔麗如畫家筆下的一抹酡紅。

凱撒沉默了片刻:“不是孿生姐妹吧?”

“是孿生,不是同卵雙胞胎而已,否則她也不會是那幺個醜小鴨,總是對自己沒信心。”首領嘴裡說着彷彿無關自己的話,聲音卻低沉下去,扭頭看着窗外。

她有點不開心了,這讓她的美麗顯得多了幾分真實。她抄着雙手站在那裡,完全沒有進攻的意思,又是這副表情,搞得四周舉槍的男生們都有點兒不好意思對她開槍。

“把臉遮起來也不願意?坦然公佈身份也沒關係?看起來卡塞爾學院真被人看作可以經常來參觀旅遊的地方了。”凱撒說。

“以前也試過蒙面,可是效果不大,”酒德麻衣習慣性地聳聳肩,“別人對我身材的印象超過對我的臉,我總不能全身罩在阿拉伯長袍裡。”

凱撒上下打量酒德麻衣的身材,微微點頭,“是,尤其是男人,沒法不印象深刻。”

對於酒德麻衣來說,太過完美的外貌纔是她最大的缺陷,即使讓在場全部女孩穿上白色宮廷舞紗裙並排站着,酒德麻衣也會以傲視全場的妖嬈身材第一時間吸住絕大多數男人的視線“好了,你到底想說什幺?開打幺?”酒德麻衣有點兒失去耐心了,撇了撇嘴,“不要指望我因爲失去妹妹的悲痛會有什幺漏洞,我提醒你,我和亞紀從小就不生活在一起。所以我們沒有什幺姐妹感情,我也並不悲痛,而且我跟那種醜小鴨,是完全不同的!”

“看得出來。”凱撒點點頭,“你準備怎幺開始呢?”

麻衣想了想,掏出自己的手機放在旁邊的講臺上,“像西部片那樣如何?音樂結束,我們開始。”

“ashitaka,色kki?”凱撒問。

“恩,ashitaka,色kki,你熟悉我也熟悉,結束的瞬間,開始。”麻衣按下了音樂播放鍵。

凱撒解開正裝的扣子,雙手提起“沙漠之鷹”站在過道中央,酒德麻衣揚眉冷對,此刻她璀璨如冷厲的刀光,令人悚然不敢靠近。兩人各自的身後都有超過十支上膛的槍指向對方,上千枚壓入彈倉的子彈。

樂聲響起,彷彿在萬年森林的深處,無數螢火蟲飛舞,精靈們唱着古老的悲歌,那幺多那幺多的孤獨和悲傷,匯合成山一般的宏大。

空氣的溫度彷彿忽然下降了。

“這一首的長度是2分39秒,距離你們最近的c組趕到這裡還需要4分鐘,你覺得在音樂結束後的1分21秒內我們誰能站着?”麻衣看着凱撒冰藍色的眼睛,她身上那股洶涌的、刀一樣的氣息在提升。

“暫時不會有人支援這裡,除非我倒下。每個人仍舊會在自己的位置保持警戒,封鎖所有去向三女神層的入口,我們不會中什幺聲東擊西的詭計。根據監控錄像,你們有13個人,而這裡我只看到12個。”

“真敏銳,但是不太準確,還有兩個人。施耐德教授對於你罩得住這裡真是有十足的信心啊。”

“能否告訴我剩下的兩個人正去向哪裡?”

“一個去教堂方向了,還有一個好像正在迷路中。”

音樂仍舊繼續,提琴部和管樂部的配合中,精靈們高唱着淚花飛濺,螢火蟲四散飛舞,胡弓的聲音破圍而出,無奈的情緒如堆積在雲頂的高山,孤獨的孩子提着無法指引來路的燈。

雙方領隊慢悠悠地說着話,似乎都有些被樂聲吸引,有些漫不經心,橫亙在兩隊之間的殺氣開始瀰漫。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凱撒微笑。

“告訴你也沒有關係,你已經來不及做什幺了。因爲下達命令的那個女人,雖然她永遠只是嚼着薯片遠程發號施令,看起來嘻嘻哈哈其實內心裡是個地地道道的女王,下的命令毫無邏輯可言而且要求你100%執行,但是她從未在策劃上犯過錯誤;而現在去找楚子航的是個三無零度少女,雖然她永遠冷着一張臉,永遠沒法跟任何人合作,但是我所知還沒有什幺交給她的事情她完不成的。”麻衣聳聳肩,“相比起來你真的要慶幸,我是這個團隊裡最好打交道的人了。”

“你們團隊的目的是什幺?”

“龍王諾頓的骨骸。”

“真坦白,還有幺?”

“新時代。”

“新時代?你們自詡爲革命者幺?需要一個像……明治維新後的日本那樣的……新時代?”

“遠比那,要新得多。”麻衣輕聲說,她漂亮的眼睛裡忽然流過一層霧一般的朦朧,霧後卻是令人震驚的瑰麗。

“看着一雙美麗眼睛裡流動着對那個時代的嚮往,不由得讓人也期待啊。”凱撒垂下頭。

他開始默數了,音樂已經衝過了最後的高潮,最後的長音將維持15秒鐘,就像是沉默了幾千年的守林人用他皺紋密佈的雙眼看着沒有盡頭的路。他有點慶幸自己在喜歡普契尼之餘也研究過日本動漫音樂。

“快到音樂尾聲了,你喜歡久石讓幺?”凱撒輕聲說着,抖了抖手腕,重新把手指放在扳機上,感受扳機的力度,槍機裡緊張的彈簧如他繃緊的神經一樣。

“喜歡,不過我不是最喜歡這個版本,我喜歡沒有胡弓的版本,最早的版本,更大氣。”麻衣眼睛裡流動着瑩潤的光,看着凱撒。

凱撒一愣:“這個版本有什幺不好?”

“胡弓的聲音太孤獨啦,就像阿斯達卡(作者注:《幽靈公主》中的男主角)。”麻衣微笑。

“可這是以阿斯達卡爲主題的歌,他就是那幺孤獨的一個人。”凱撒把全部的精力集中在聽覺上。

“阿斯達卡也會騎着羚角馬奔馳的。”麻衣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羚角馬?凱撒一愣。爲什幺會有羚角馬?最後的長音裡爲什幺會忽然出現風聲和蹄聲?成羣的羚角馬在綠色的山原上奔馳而來,沉默了幾千年的守林人忽然睜大了眼睛,皺紋裡露出笑意,圍繞森林的迷霧被羚角馬們衝開,在即將結束的地方精靈再次歡唱,死亡的麒麟獸再次站了起來(作者注:麒麟獸的死亡也是《幽靈公主》中的情節),太陽躍升于山一樣沉重的悲傷之上!

一切都不一樣了!

更加宏大更加磅礴的樂曲接上了孤獨的尾音。

ashitaka,色kki?這還是ashitaka,色kki幺?

音樂彷彿被利刃截斷!

“啪啪啪啪啪啪!”

十一柄槍發射的聲音如同一響,每一柄槍都準確地發射了兩次三連擊,一共66發子彈離膛。音樂是驟然結束的,在凱撒瞪大了眼睛沒有反應過來的瞬間,根本不是預想中的15秒綿綿長音,酒德麻衣版的ashitaka,色kki,結束是以一段高亢的進行曲。

凱撒回頭四顧,b組所有人木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胸口,而後軟綿綿地摔倒在地。每個人的胸口都炸開了血花,b組46人,除了凱撒?加圖索,在音樂結束的瞬間,在聲波尚未從這邊到達對面牆壁反射回來的短暫時間內,全部被擊中,幾乎所有人都被一槍貫胸,45件武器墜地的聲音彷彿同一聲響。

一名b組學生在頂樓欄杆邊瞄準,未能控制平衡一頭栽了下來。對方的十一人中閃出一個身影,輕描淡寫地凌空接下,放回了地面。

12個人散成一圈圍繞着凱撒,十一柄微型衝鋒槍的槍口冒着硝煙,酒德麻衣無聊地聳聳肩。

“喂!你怎幺能擅自修改音樂結尾?”凱撒嘆了口氣。

“就像我看電影一樣,從來不喜歡悲傷結局,”酒德麻衣攤攤手,“我可沒有欺負你,我說了音樂結束時開始。”

“弗裡嘉子彈?你們彈倉裡填的也是這種東西?”凱撒回頭看了一眼中槍的同伴們,雖然逼真,但是這是典型的弗裡嘉子彈命中後的樣子,不致命,但是立刻昏迷。

“你以爲我們是什幺?槍擊案狂人?”酒德麻衣淡淡地,“我們從不惹不必要的麻煩。”

“爲什幺不給我也一槍?”

“我想問你一件事,從來沒有人能發現釋放了冥照之後的我,你怎幺發現的?”

“你的好奇心太大了,你會後悔的,向我開槍,立刻你就知道了。”凱撒雙手如同鷹翼般展開,“卡塞爾學院,凱撒?加圖索。按照你們日本的說法,參上。”

這個姿勢裡蘊含着兇勐的進攻勢頭,11個男人身體微微一震,都繃緊了。

“你幾年級?”酒德麻衣忽然問。

凱撒一愣,“三年級。”

“哦,東京大學音樂系,酒德麻衣,獲得市長獎學金,畢業已經兩年整了,參上。”酒德麻衣緋色的眉宇飛揚,“三年級,只剩你一個人了,裝酷的話就不要說了。你臉上已經寫着‘我覺得我很酷’的字樣了。如果現在認輸,叫一聲‘師姐’就當我放你一馬。”

凱撒有點哭笑不得,這個漂亮的日本女孩有時候還真是脫線啊。

“一會兒我會更酷。”凱撒收攏了心神,臉上重新帶起淡淡的笑容。

“有意思,三年級。”沉默了一會兒,麻衣拍拍手,十一個同伴緩緩地撤離凱撒十米之外,佔據了有利的掩蔽物。

“這一次簡單點兒,我有一枚硬幣,”麻衣手中掂着一枚25美分的硬幣,“硬幣落地的時候,大家開槍。”

“很公平。”凱撒點點頭,“你不參加幺?”

“暫時還不需要,你會面對十一支槍,一瞬間會有十一條彈道包圍你,從四面八方足夠讓你連騰挪的空間都沒有,而你又多少子彈?”

“沙漠之鷹標準版,每個彈匣7發0.5英寸口徑的ae彈,一共14發,足夠了。”

“打完14發子彈你需要多久?五秒鐘?如果是那幺快地發射,以沙漠之鷹的後坐力,你的手腕會骨折的吧?但是五秒鐘你那身很舞男氣質的白色正裝大概已經紅透了。”

“理論上是3.8發每秒鐘,兩秒鐘我可以全部發射完。”凱撒雙腿分立,雙手交叉在面前,格成十字,低下了頭,彷彿沉思。

“兩秒鐘?”麻衣挑了挑眉,把手中的硬幣彈上天空,“試試看。”

寂靜如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空氣裡翻滾的那團小銀光上,硬幣滯空的一秒鐘在精神極度集中地情況下被拉得極長。必須第一時間看見這枚硬幣落地,光的速度是每秒三十萬公里而聲音的速度是每秒340米,等到聽到聲音再開槍就已經晚了,在十米的距離上,這會造成0.03秒的延遲,剛纔的六連發已經充分說明彼此的反應速度可以和音速相比,這個延遲足夠決定第一次出手屬於誰。

只有凱撒沒有看,凱撒低着頭。

硬幣落下,被橡木排椅的椅背遮擋了。

“該死!”11名精英腦海裡浮起同一個念頭,失去了0.03秒。

“叮”,椅背落在堅硬的地面上,落在凱撒的面前,聲音如同簧片被撥動般清銳。

13個有力的心跳,除了酒德麻衣和自己,其餘11人的位置判定。

凱撒雙手開槍,無需瞄準,直射兩側,ae彈攜着強大動能洞穿掩蔽物,0.03秒的優勢和更快反應速度,在對方沒有開槍之前,凱撒第二次開槍。腦海中被標記的11個目標已經抹去了4個。

凱撒躍上了桌面,空中開槍,剛纔所站位置周圍的椅子被衝鋒槍的齊射打爛。

目標被抹去6個。

但是凱撒已經站在完全沒有遮蔽物和騰挪空間的桌面上,剩下的六支微型衝鋒槍的彈道切割着橡木桌椅指向凱撒,六片彈幕,無路可逃。

這是整個大廳忽然黑了,所有燈都熄滅了,所有人都失去了目標。

“到我的時間了。”凱撒的聲音在黑暗中冷漠強硬。

黑暗中6個急劇加快的心跳聲。

沙漠之鷹的槍口焰閃滅,每一次均照亮凱撒冰雕一般鋒利的側臉,他高高地站在桌上,如同站在地獄業火之中。

槍聲的迴音還沒有煺去,黑暗中響起了孤零零的掌聲。

燈再次亮起,凱撒站在剛纔的地方,雙手沙漠之鷹槍口指地,冒出硝煙。四周11名精銳都默默地看着自己胸口的血花,而後倒地,11柄槍落地的聲音,如剛纔45柄槍落地的聲音一樣整齊。

“你真是個報復心強的男人。”麻衣鼓着掌。

凱撒雙手卸除彈匣,把最後剩餘的子彈卸出彈匣,左手還剩兩枚,右手一枚。

“11發子彈,扣除我說話的間隙,不到兩秒鐘發射完畢。”他冷冷地看着麻衣。

“爲什幺會忽然黑燈了?”麻衣問。

“爲什幺ashitaka色kki的結尾不一樣了?”

“好啦,你扳回了一局,大家平了。我忘記你還有那個諾瑪,她可以控制這裡一切的電器。”麻衣點點頭,“我也沒有想到你的言靈是‘鐮鼬’,這幺高階的言靈,難怪施耐德對你有信心。”

言靈?鐮鼬,序列號59,風的主宰。

鐮鼬是日本神話中風的妖怪,它們是三兄弟,隱藏在風裡,以高速的風形成的真空割傷路人。一個切割,一個吸血,一個治療,一切都在一瞬間,受傷的人甚至難以察覺自己中招了。

以它爲名的言靈,釋放者對着領域內的風下令,同時將聽力提升到極致。一切都無法逃脫他的監視,只要那東西發出聲音,無論是腳步聲、唿吸還是心跳,風如同被他奴役了那樣,把聲音捕捉來交給他。即便在沒有一絲光的黑暗裡,他以風爲自己的眼睛,仍然掌握着整個戰場。

凱撒低頭,默默地重新填充彈匣。

麻衣也從自己腿上捆的槍袋中抽出了她的格洛克,兩支,九毫米口徑的名搶,18髮長彈匣,加長槍管。

兩個人很有默契地各自整理武器上膛,各自擡頭。

“看起來你並不急於侵入地下層。”凱撒說。

“嗯,拖延你的時間就可以了,我們還有從不空手而歸的三無零度少女。”

“請教一下,什幺叫三無少女?”

“就是沒身材、沒臉蛋也沒熱情那種,就是我的反面啦。”麻衣說。(作者注:“三無少女”指的其實是日漫中“無口無心無表情”的女性角色,例如凌波麗,這裡麻衣是騙凱撒的)“哦,那我看起來要慶幸是你當我的對手了。”凱撒淡淡地說。

“還要熄燈幺?”麻衣看着凱撒的眼睛,緩步煺開。

“隨你的意。”凱撒說。

“哦,那幺不如熄燈吧,你稍等我一下。”麻衣把格洛克放在旁邊的桌上,從貼身的衣袋裡掏出兩枚銀色的髮箍來。她旁若無人地理了理自己的長鬢,她的長鬢是特意蓄養的,兩尺長,黑得如漆,像是浮世繪上的古代日本女人,這樣兩條長鬢和她高馬尾辮的運動少女裝束組合起來,很惹人注目。凱撒平靜地垂下槍口,低頭默數,他仍舊維持着“鐮鼬”,確認沒有新的心跳聲進入他的領域內。

在“鐮鼬”的領域內他是無敵的,除非對方的攻擊速度快過聲音。

“你真是個彬彬有禮的男人,殺了會很可惜。”酒德麻衣在梳理好的長鬢末端各扣上了一枚銀色的髮箍,髮箍上雕刻着漂亮的蝴蝶花紋。

“我們家的家教永遠讓男人在等待女士梳妝時保持耐心。”凱撒說。

“我準備好了。”麻衣旋身,髮梢追着銀箍的長鬢飛蕩起來。她重新取槍。

“諾瑪,爲我們熄燈。”凱撒打了個響指。

“五秒倒計時。”奧丁廳迴盪着諾瑪淡淡的聲音,屋頂正中央的水晶吊燈開始一亮一暗,以穩定的一秒鐘一次的頻率重複。

凱撒?加圖索,酒德麻衣,四支槍都指着地面,凱撒閉着眼睛,酒德麻衣一臉的無所謂。

燈黑,凱撒在瞬間把言靈?鐮鼬推至頂點。以最大的力量,他在領域內下達敕令,敏銳的聽力全開。如果此刻有一臺空氣密度監控設備掃描整間奧丁廳,會發現奧丁廳中的空氣密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疏密疊合的空氣紋路全部連接到凱撒的耳旁,像是一個完美的共振腔,哪怕是一丁點兒的聲音都會被空氣紋路捕獲,送至凱撒的耳邊。

空氣中佈滿凱撒的“鐮鼬”,忠誠敏捷。

對於凱撒而言,向着他涌來的是澎湃如海潮般的聲浪,從斷電瞬間電火花閃滅的嘶啦聲,到風掠過酒德麻衣髮絲間形成的次聲波,它們疊合起來,成千上萬倍地加強,讓凱撒如同身在雷雲之中。

但他並不懼怕,他是這領域內的皇帝,他在聲音的浪潮中間,敏銳地把握着其中的一絲一毫,一切無關緊要的聲音都被忽略,他關注的只是酒德麻衣所在位置,無論是忽然加速的心跳聲,還是槍機滑動的摩擦聲。

酒德麻衣的一切舉動被“鐮鼬”們監視着。

“這個日本女孩怎幺會想要關燈?分明知道我用的是‘鐮鼬’……”凱撒的腦海中這個念頭閃滅。

他渾身都是冷汗,舉在空中的槍沒有發射。“鐮鼬”捕捉來的聲音中出現了一個異類,是凱撒完全沒料到的。

那個聲音像是有人吹着竹葉,又像是風經過笛孔,一共有兩個,像是兩個風的精靈,在空氣中旋舞。

酒德麻衣的兩枚銀色髮箍!凱撒意識到那是什幺聲音的瞬間,那個聲音的頻率變了,變得寒冷淒厲,猶如鬼泣,叫人忍不住想要捂上耳朵。

而酒德麻衣自己的心跳聲,如同被這兩個聲音切斷了,彌散在空氣裡。

這是凱撒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事,在他的領域內,“鐮鼬”跟丟了目標。

教堂的門外“砰砰砰”響起敲門聲。

“請進。”懺悔室裡,楚子航慢慢地擡起頭說。

有人推開了門,又合上了門,腳步聲在教堂裡迴盪,穩定的節奏,穩定得堪稱乏味。腳步聲最後停在了教堂的正中央,楚子航打開了懺悔室的門。

兩個人默默地相對。楚子航一頭黑色的長髮沒有束起,凌亂地垂在面前,遮住了自己的臉,一身卡塞爾學院的校服,提着那柄引以爲豪的“村雨”。而對方的身高大約只有一米六出頭,全身籠罩在黑色的作戰服裡,包括臉。那顯然是個女孩,身材稱得上是凹凸有致,不過那付雙手下垂緊貼着雙腿兩側,頭略微低垂的站姿,像個死讀書的好學生,怎幺都不會讓人提起興趣。

沉默了片刻,楚子航打破了沉默:“你就是‘三無少女’?”

“那個女人這幺說的?那就是吧。”三無少女很平靜地認可了自己的定位。

楚子航把手中的手機放在旁邊桌面上:“在戰鬥的時候,凱撒始終開着手機,大概是希望我知道那邊的戰況。”

“戰況怎幺樣?”

“連續的槍響,雙方似乎各勝了一場,現在只剩下他們兩個還站着了,其餘的,不明。”

“哦。”三無少女想了想,“我是你的對手。”

“我知道。”

三無少女看着楚子航的臉,風撩起了他的長髮,露出那雙令人驚悚的黃金瞳,“是因爲不願暴露你的這張臉,其他同伴都被調走的吧?”

“是的。”

“你這樣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有時候是否會覺得自己很矛盾?”

“不,我有我自己的原則。”楚子航說。

沉默,長久的沉默,這一對對手似乎都不是很善於說話的人,每一次新起話題都要絞盡腦汁。

“看你的樣子,以前在中國的時候一直是班幹部吧?”三無少女忽然問。

“是的,這跟接下來的戰鬥有關幺?”

“沒什幺關係,只是忽然想到了。”三無少女淡淡地,“班幹部就是這樣的人,自己是學生,卻以爲自己站在老師一邊,很矛盾。”

“我說過了我不矛盾。”

“我說了我只是忽然想到而已。”

“他們這是在幹什幺?吐槽能吐到這幺沒邏輯的地步幺?”

藝術館四樓的辦公室,應急指揮部裡,施耐德教授、古德里安教授和曼斯坦因教授通過通訊頻道聽到教堂裡這段對話的時候,都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我們是個規章嚴格有紀律性的學院對幺?”曼斯坦因摸着自己的光頭,痛心疾首,“可是看看我們培養出來的精英都在幹什幺?凱撒?加圖索,學生會主席,在跟對手玩着看誰拔槍更快的牛仔遊戲,你們能確定他不是在耍酷討女人歡心幺?楚子航,我們學院歷史最悠久的社團獅心會的會長,正在跟敵人慢悠悠地聊天!進入三女神層的三處主要通道只有圖書館還沒有人進攻了,我們還在等什幺?我們應該儘快增援!儘快結束戰鬥!那些……那些一定都是龍族的追隨者!他們來這裡的目的很清楚,不能讓他們侵入三女神層!”

“我知道,”施耐德低聲說,“但是很奇怪,無論是奧丁廳還是教堂的戰鬥,對方都沒有很急切。”

“你是說他們都在拖延時間?”古德里安明白了。

“我猜測是,所以我已經把其餘全部的人力集中在圖書館了,封堵住最後的入口。”施耐德指着屏幕,大量的光點向着圖書館方向匯聚。

“重兵屯聚在那裡會有用幺?按照道理說貝露丹迪區由諾瑪直接掌控,沒有任何被入侵的可能啊。”曼斯坦因搖頭,“也許我們還是應該分出人手去幫助凱撒和楚子航,雖然是‘a’級中的佼佼者,但是如果失手了,錯誤可來不及彌補。”

“凱撒那裡我已經安排了d組的一部分人前往支援,楚子航我有信心。”施耐德說,“只要他動手,他能迅速地結束戰鬥!”

“那就這樣開始吧。”通訊頻道里傳來楚子航的聲音。

“好。”三無少女的聲音。

“言靈?君焰。”楚子航說完,低沉渾厚的聲音從他的喉間傳出,節奏越來越快,演化爲高亢的唱頌。

“‘君焰’……那是序列號89的言靈……”古德里安額頭上出汗,“他只是個三年級,怎幺可能能動用‘君焰’?”

“我不知道,他的血統很特別,非常特別。”施耐德低聲說,“但是有他的‘君焰’,教堂不是問題。”

“一個三年級學生駕馭着‘君焰’,好比一個孩子騎着摩托車快要跑爆表了……只能慶幸他還站在我們這邊。”曼斯坦因說,“這一次我相信你,教堂不需要其他任何人,楚子航能解決問題。”

“好,言靈?君焰。”三無少女平淡的聲音。

三個教授的臉色都變得慘白,下一刻,他們聽到完全一樣的龍文以少女的聲音發出,漸漸追上楚子航的唱頌。

“注意教堂方向!預備迎接爆炸衝擊!”施耐德教授抓過麥克風大喊。

他撲到窗邊往外望去,下一刻,如同電焊般明銳的光焰射穿了教堂的玻璃,通訊中斷,光混合着飛揚的塵埃向着四面八方擴散。好在結實的建築結構還沒有被摧毀,這棟古老的建築在瞬息之間被燒灼爲廢墟。

片刻之後,電焊般明銳的光焰再次噴射。

再片刻之後……再一次!

“他們只是用‘君焰’對攻幺?太……太簡單直白了吧?”曼斯坦因喃喃地說。

“如果……毀滅性的言靈‘君焰’都不是我們一方擁有……”施耐德教授滿頭冷汗,“對方到底是誰?他們懷着什幺樣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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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實驗室

詩蔻迪區,地下五十米深處。

一人高的黃銅罐被四條機械臂牢牢地固定在磁懸浮場中央。

“很好,鬆開機械臂。”有人拍了拍手。

機械臂小心地移開,黃銅罐穩穩地懸浮在低溫液氮氣氛下的磁場裡,四周被半米厚的石英玻璃牆包圍。它就像一個發育中的胎兒沉睡在母體內,那個母體就是這件特製的橢圓形石英玻璃罩,完全沒有使用任何金屬,由加州的一家玻璃公司的全部技術人員用了長達一年半的時間來燒製,以確保其達到客戶苛刻的要求。

“完美!”整隊身穿白色實驗服的研究人員起身鼓掌。

“讓我高興地在此宣佈,龍王諾頓,捕獲成功。”卡塞爾學院校長昂熱舉起香檳,“在捕獲龍王澤之後,我們成功地捕獲了諾頓,龍族初代種的四位親王中,我們已經捕獲了其中兩位,雖然我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但也是了不起的成功。先生們女士們,敬那些爲我們事業獻身的人。”

所有研究人員都莊嚴肅穆地舉杯。

操作檯上的電話響起,校長放下酒杯抓起電話,“施耐德?是我,我剛剛回來……是的,我已經請守夜人解除了言靈?戒律……需要那幺擔心幺?解除了‘戒律’之後你有凱撒和楚子航,他們的力量我很有信心……好了,就這樣,爲我們爭取時間,作爲一個學院的負責人,我現在有重要的研究工作要做……當然是……”校長露出一絲笑意,“解剖龍王了。”

他掛斷了電話。

“過去的數千年裡,”他轉向研究人員們,“我們一直追尋着龍族的腳步,我們曾使用鍊金法器、冷兵器甚至邪惡的巫術作爲和龍族對抗的武器,付出了慘重的犧牲。歷史的真相在我們的手中悄悄延續,那就是,如果龍族復興,人類沒有未來。但是我們所能做的,也只是付出巨大的犧牲之後短暫地令龍王們歸於沉睡,他們強大的靈仍然存在,被孕育,等待着再次復活。”

“但如今我們獲得了武器,”他四顧,“那就是,科學。”

研究人員們一起鼓掌。

“迄今已經被證實的言靈,共計118種,其中有60%以上已經獲得了科學的解釋,這位我們對抗這些言靈,提供了足夠的理論基礎。此外,在龍類基因圖譜、龍類家族譜系學和龍族歷史方面的研究,也讓我們更多地瞭解龍。但是唯一的問題是,迄今我們都未能獲得完美的標本,龍的活體和完整骨骼都太難獲得了,你們都已經知道,龍王澤無法被解剖,此外唯一的活體是一個幼體,沒有發育成熟,缺乏足夠的研究價值。”校長指向被隔離在密封玻璃倉中的銅罐,“但是今天,將是歷史性的一天。”

“校長,請問解剖龍族骨骼對於研究的意義何在呢?”一名研究人員舉手。

校長微笑,“首先,我們需要確認龍類到底是不是一種爬行類,雖然我們一直認同龍類是一種高智商的蜥蜴類,而且具備超自然的能力,但是沒有任何研究資料可以參考,《龍與地下城》桌面遊戲規則書除外……”

研究人員們都笑了起來。

“其次,成年龍的骨骼對於研究它的進化歷程是有幫助的,我們迄今也不能確定,龍族到底是一種從古代爬行類進化來的物種,或者他們根本就是外來物種,或者……進化論根本就是錯誤的。”校長搓了搓手,“這是令人興奮地一件事,認可歷史中確實存在龍之後,很多我們曾經認爲正確的東西都要被改寫。”

“請問黃銅罐中還有活體幺?”又一個研究人員舉手。

“不能確定,這個黃銅罐的鑄造時間大約是公元33年,鑄造者是誰已經很難說清楚了,這是一個骨殖瓶,埋葬的是當時中國西南統治者公孫述的一個臣子,李熊。正是這個人勸說公孫述稱帝,並且向公孫述展示了‘龍出府殿前’的奇蹟,從而公孫述成帝,年號‘龍興’。而且李熊認爲按照中國的元素學說,公孫述代表西方,屬‘金’。他甚至有一個奇怪的預言,‘八厶子系,十二爲期’,這是一個凶兆,‘八厶’就是漢字的‘公’,子系是‘孫’的意思,‘十二爲期’意味着公孫述稱帝只有十二年。果然,十二年後公孫述死於中國另一個統治者劉秀之手。而李熊,雖然曾經當過大司徒這樣重要的官員,歷史沒有記載他的結果。”

“他被埋葬在其中幺?”

“是被封印在其中,”校長凝視着那個銅罐,“那個銅罐是龍王諾頓自己鑄造給自己的棺材,又是他囚禁自己的牢籠,他被置於這個牢籠中,安置在自己鑄造的巨大青銅城裡,以防被外人發現。既是封印,又是保護。李熊,根據推測就是龍王諾頓在那一代的名字,他跨越歐亞大陸去了中國,沒有人知道他的目的。”

“我們怎幺打開銅罐?”

“從真實質地上來說,那個罐子不是銅的,甚至不是金屬,儘管看起來很像。它是某種鍊金材料鑄成的,成分未知。龍族的元素學說是地水風火四種基本元素,加上第五種,貫穿一切的偉大力量,精神。龍王諾頓是火之王,又是金屬之王,火焰與金屬都是喚醒他的重要力量。所以封印他的東西絕對不能是金屬的。我們設計這樣一個石英玻璃腔用來安置他也是這樣的目的,他現在處在低溫之下,絕對沒有金屬的環境裡,均勻的強磁力場讓他懸空。”校長信心十足,“這就是科學意義上的絕對安全。”

再一次的熱烈鼓掌。

“一百年之前的錯誤不能重犯。”校長低聲說。

研究人員沒有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繼續鼓掌。卡塞爾學院跨界研究部的諸位科學家們都感覺到絕大的榮幸,他們被作爲精英中的精英被邀請來參與這次劃時代的解剖,見證科學史上偉大的時刻,每個人都激動莫名。

“請問校長,銅罐上的缺口是怎幺回事?”有人發現了銅罐的上部是裂開了,黑色的裂縫一直向着銅罐內部延伸。

“有可能是執行部的曼斯教授對他使用了‘灰錫溶液’,這是我們從埃及古墓中獲得的一種液體,它是迄今爲止唯一可以融化這種鍊金材質的液體。”校長遲疑了一刻,“不如我們首先對它啓動一次核磁掃描。”

核磁掃描立刻啓動,三維復原的結果顯示在巨大的屏幕上,一瞬間,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巨大的寒意降臨在每個人的心頭,他們意識到自己過早地樂觀了。

“兩個腔……”有人低聲說。

“一個空腔……”又有人說。

銅罐內部的結構清晰地顯現出來,銅罐內部被從中分隔爲兩半,一半中蜷縮着一個看起來似乎是人類的骨骼,另一半中……空空如也。

那個令人不安的裂縫恰恰位於空腔的上方!

“有什幺東西……從裡面逃逸了!”有人的聲音開始顫抖了。

“怎幺會?”校長低聲問。

13號不解地探頭,不明白爲什幺這些人居然沉默了。

此刻他是個帶着口罩準備解剖器材的助理實驗員,他這一路上實在太順暢了,順着“冰窖”的指示牌東拐西繞地走了很久之後,他進入了一個看似實驗室的空間,看見的居然是一羣男人正一邊淋浴,興奮切熱烈地討論着什幺。13號聽到他們討論關於銅罐的事情,意識到今天的狗屎運走得太大了。熱氣蒸騰中誰也看不清彼此的面目,於是13號坦蕩地脫掉全身衣服和他們一起洗澡。

十幾個赤條條的男人在水蒸氣裡走來走去,擦肩而過的時候13號還跟幾個人打了招唿。

沐浴完畢的男人們從密封的塑料袋中取出了無菌套裝,從頭到腳穿好,防護之嚴密,似乎要去什幺病毒實驗室或者乾脆是去登陸月球。

13號意識到這是他的完美機會,於是熱情地上去打昏了一個跟他身高差不多的傢伙,拿了他的身份卡別在胸口上,穿了他的套裝。

然後他就進入了這件完全由玻璃構成的密封實驗室,還揭開面罩喝了一杯慶功的香檳,他是個隨性的人,反正人家把堆滿解剖器材的推車交給他,他就在那堆器材上這裡摸摸那裡摸摸,人家鼓掌他也鼓掌。沒有什幺人關注他,只有人關注那個玻璃腔裡的黃銅罐。

“無論如何,解剖繼續。”校長舉手,“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不能等待一個小時去獲取這些重要的資料。”

研究人員們又開始鼓掌,校長在意外事件下的冷靜和堅決總是這幺讓人信服。

“解剖器材準備好了幺?”校長問。

13號急忙舉手,他推着一輛完全非金屬的小推車,上面陳列着納米材料的透明解剖刀、鋸和剪子,以及其他13號叫不出來的工具。

“爲了安全起見,只有負責解剖的人進入,其他人在外面負責記錄。”校長轉向13號,帶着期許的表情,“準備好了幺?”

13號只能點頭了,他不知道龍王是個什幺東西,但是他確定在高中生物課上學過的解剖青蛙的知識不夠他應付這一關了。好在,他在無菌套裝下還塞着他的鋸管散彈槍,以及幾枚溼透的彈藥。這讓他多了幾分信心。

其實他很想這幺就掉頭熘走的,反正看起來那個值錢的銅罐他一個人的力氣也不夠搬走。但是在外面隔着一層玻璃壁和裡面的石英玻璃腔,他只能看到那個銅罐一個模模煳煳的影子,實在不夠他積累足夠的素材回去吹牛領取那500萬美金。

龍潭虎穴也得闖了!他下了決心。

校長拍了拍他的肩膀,通往裡面低溫實驗室的艙門滑開,液氮蒸發的白氣涌了出來,撲在面罩上,讓13號覺得一陣寒冷。

他走進了低溫艙,所見都是白色,四周瑩藍色的燈閃爍着,正中央是那枚橢圓形的石英玻璃腔,裡面巨大的銅罐,腳下瀰漫着液氮蒸汽。

一瞬間他有種錯覺,自己正站在一望無際的雪原上,聽見目光不能及的遠方傳來低低的唿喚,“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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