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雨太大了,還是在賓館裡呆着吧?”
“好,午餐要吃五目炒飯。”
“可我們現在就在吃五目炒飯當早餐誒!你是五目炒飯之神麼每餐都要吃五目炒飯?”
“不是五目炒飯之神,晚餐要吃鬼金棒的北海道拉麪,夜宵要吃有肉粒的披薩餅。”
“你果然不是五目炒飯之神你是食神,還有什麼別的需要麼公主?”
“要看今晚的《fate/zero》,還有夜間重播的《高達00》。”
“你居然會追番了!”
“想在回家之前看到結局,在家裡不能看電視。”
路明非心說公主啊你可不知道啊,新番是每週更新一集,您想看到《fate/zero》的結局就得在外面呆到七月份,可你翹家的時間是以天算的啊。可這種話只會增加繪梨衣的精神波動,肯定是不能寫在小本子上的,不如多聊聊五目炒飯和有肉粒的披薩餅。
時間是早晨九點,兩個人刷完牙洗完臉之後在落地窗前閒坐,用紙筆聊天,都是些沒什麼營養的對話。
狂風暴雨席捲了整個東京城,雨季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月,而今天的降雨是最誇張的,沉重的水滴砸在玻璃上,發出清脆的爆響,雨幕中不時有扭曲的水柱掃過,像是白色的羣龍從雲層裡探身到大地上飲水。
一夜之間東京變成了威尼斯那樣的水城,大街小巷流水不絕。電視上主持人正在東京灣附近的防波堤上播報,海水正在快速上漲,即將接近防波堤的上限,幾米高的大潮拍打在防波堤上,水花濺到幾人高,女主持一手持着話筒,另一隻手不得不緊緊地捂着裙子,以免裙子在狂風中翻開以致春光乍泄。接受採訪的市政廳發言人還算鎮靜,表示這種程度的水災不會威脅到東京的安全,強大的排水設施已經全力運轉起來,幾個小時內就能排空市內的積水,請沒必要出門上班的市民留在家中避雨,還請滯留在機場的旅客耐心等待天氣好轉。
繪梨衣本來已經換上了藍紫色鑲黑色蕾絲邊的公主裙和她最喜歡的高跟短靴,顯然是期待着今天的出行,聽路明非說出行的計劃取消,不由得有些黯然,不過還是順從地接受了。路明非穿着邋遢的睡袍,髮型介乎莫西幹頭和雞窩之間。他躺在地毯上頭枕一個靠墊腳踩一個靠墊,繪梨衣拿着遙控器不斷地換臺。
三天過去了他倆的關係已經發展到了一種相當穩定的程度,路明非不再像侍奉公主那樣陪着小心,繪梨衣也會跟他耍一些性子,比如她想吃五目炒飯,就會固執地在路明非面前晃五目炒飯的紙條,直到路明非買來給她,除此之外她還是很乖巧的,路明非叫她走就走,叫她坐就坐。
一開始路明非生怕一扭頭公主殿下就不見了,從此消失在茫茫人海再也找不回來,連排隊買個飲料都不時地回頭確認一下她的位置。直到在城樂園玩的時候繪梨衣要吃冰淇淋,路明非不得不去給她買,可流動冰淇淋車搖晃着銅鈴越跑越遠,等到路明非追上它的時候它已經跑出了快有五百米。路明非一頭大汗地拿着草莓甜筒跑回和繪梨衣分開的地方,只見人流的縫隙中,繪梨衣老老實實地坐在長椅上,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風來裙襬和髮梢飛動,好像是出自某部動漫的少女手辦。那次以後路明非才放心在公共場合稍微離開繪梨衣去做點什麼,繪梨衣會一直留在原地等他,似乎完全感覺不到時間流逝。
照這麼下去路明非覺得忽悠繪梨衣去美國都沒問題,繪梨衣對美國完全沒概念,她所知道的世界就是這座城市,她大概會把美國想象成又一個迪斯尼樂園,路明非說走她就走。
這種和諧融洽的關係真是奇怪,好像大家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久到白髮蒼蒼。
“tokyolovestory,倒數第四天,現在是早晨9:30,我作爲導演的工作即將開始。”酒德麻衣把錄音筆收到口袋裡,整理着身上的prada黑套裙,帶着隱約的煞氣踏入導播大廳。
專家組正在會議桌旁等待她。
“女士們先生們,今天是節目的第三天,在過去的三天裡新郎和新娘之間的進展幾乎爲零。他們一起遊覽了東京迪士尼樂園、調色板城樂園、惠比壽和皇宮,但他們並沒有意識到對方是一個潛在的情人。他們是什麼?小型雙人旅行團麼?請問你們讓他們在東京四處轉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酒德麻衣把文件夾扔在桌上,聲色俱厲。“情感諮詢師,我首先需要你的解釋!”
專家們沉默地對視,最後情感諮詢師鈴木良治清了清嗓子,尷尬地說:“我不得不承認這是我從事情感諮詢工作十二年來遇到的最大挫折之一……”
鈴木良治畢業於東京大學心理學系,他用心理學分析男女相處時的感情變化,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跟他諮詢過的客人中95%以上都聲稱自己的感情經歷變得更加順暢了,鈴木良治在時尚雜誌上開專欄講兩性心理,贏得萬千讀者的崇拜。他的感情專欄、武宮賢司的情感夜話還有蘇珊·米勒的星座運勢,是日本女性的三大桃花聖經,這次他和武宮賢司並肩作戰,原本以爲手到擒來,結果卻遭遇了極大的阻力。
無論是愛情還是慾望,他們都無法從新郎新娘身上喚醒,這些天來他們相處最融洽的時候就是吃飯的時候,看起來他們唯一的相似點就是對食物的愛。
“怪獸對怪獸,這是最麻煩的組合。”鈴木良治沉重地說。
酒德麻衣驟然警覺,鈴木良治只是外聘的專家,何以知道這麼高級別的秘密?
“我們可以把男性分爲四種動物,攻擊動物、領地動物、寄生動物和怪獸,把女性也分爲四種,慾望動物、物質動物、通靈動物和怪獸,我曾經在專欄裡分別講述四種男性搭配四種女性時可能遭遇的感情問題,其中最棘手的問題就是怪獸對怪獸。”鈴木良治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剛纔已經走進了酒德麻衣的禁區,私闖禁區的人原本該被一槍爆頭,他自顧自地講述着自己的感情理論。
酒德麻衣鬆了一口氣:“符合什麼心理特徵的算是怪獸?”
“什麼心理特徵都不符合的就丟進怪獸那一類。”鈴木良治苦笑,“多數人的心理特徵是從衆的,比如說年輕女孩看到朋友們都購買了高級服裝,也會想要,於是漸浙演化爲物質動物,但總有些人是獨立於人羣之外的,他們的心理特徵錯綜複雜,很難摸到內在邏輯,這種人我們就稱爲怪獸。根據我這幾天的觀察,新郎和新娘都是怪獸性格,我得說選角導演給了我們很大的挑戰啊!”
“就算是怪獸也是漂亮得讓人心軟的小怪獸啊。’’副導演武宮賢司打圓場,“雙怪獸組合最麻煩,是因爲雙方的心理特徵完全不同調,找不到點燃愛情的契機,是不是?”
“武宮君說得不錯,怪獸們都很孤獨,但他們的孤獨各不相同,他們根本就活在不同的世界。”
“那麼我需要打破世界邊界的方法!”酒德麻衣沉聲說。
她也知道要在短短的一週內讓這樣一對男女產生感情根本就是個missionimpossible,但她並非能夠接受失敗的人,何況還有這樣龐大的團隊在背後支撐。老闆非常關注這樁“婚事”,每天夜裡都來電話或者短信詢問。但現實給了他們迎頭痛擊,時間穩步地流逝而計劃毫無進展,酒德麻衣是忍者,是那種可以讓毒蛇在自己的臉上爬過而紋絲不動的人,可這時候也不由得心浮氣躁,怎麼也忍不下去了。老闆的任務再見鬼她都必須完成,如果用刀逼着這兩位參加婚禮能算完成任務,酒德麻衣早就把刀拔出來扔桌上了。
“那還是……施加更強烈的誘惑吧!現代社會的男女,好些人結婚不就是懷上了孩子麼?”服裝搭配師還是那套“啥樣男人好,買單靠譜敢推倒”的思路。
“是喲,說起來我有個朋友就是奉子成婚如今已經當上了有錢人家的太太呢!”繪梨衣的試衣模特三間唯小姐語氣裡滿是羨慕。
“想辦法讓他們去逛逛內衣商店吧?試穿性感內衣什麼的,是男人就忍不住!”
“還是溫泉之旅好,讓服務員把他們的被褥鋪在同一間屋子裡,兩張牀之間放一個瓷瓶,瓷瓶中插一朵紅茶花……越過界限的瞬間,瓷瓶和紅茶花一起碎裂!”
專家們討論起這個話題都很激動,在過去的三天裡他們不止一次地跟酒德麻衣提出說撮合兩個人大可不必什麼兩情相悅,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設法讓他們“作了一處”。
酒德麻衣滿臉黑線,她不得不承認這個所謂的專家團其實就是淫賤的廢柴團,就在她想要拍案怒吼的時候,桌上的手機響了,收到一條新的彩信。
“如果兩情相悅的話,也許見見家裡人就能把事情定下來呢。”跟以往一樣沒有來電顯示。
看着那張全家福從上而下緩緩地刷了出來,酒德麻衣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她委實沒有想到在此時此刻這個錯綜複雜的東京城中,居然還有這麼一組千里迢迢跑來湊熱鬧的羣衆演員。
“你說你這個敗家老爺們,你住這麼貴的酒店幹什麼?找青年旅社湊合一下不行麼?”嬸嬸一邊哼哧哼哧地把大號旅行箱扛到行李架上擱着,一邊抱怨。
“四星酒店都沒空房間了,青年旅社就能有地方?”叔叔進門就衝進了衛生間,雙腳八字邁開,嘴裡噓噓着,“威斯汀就是威斯汀,一分錢一分貨,就這大理石的浴缸就值回房價了!”
路鳴澤一屁股搶佔了沙發,打開酒店贈送的礦泉水就喝,抓着遙控器換臺。
“鳴澤你看清楚了麼?那水收錢不收錢?我跟你說屋裡的吃喝不要亂碰,比外面貴很多的!”嬸嬸急得好像路鳴澤拉開了手榴彈的保險栓,在她心裡酒店房間就是地雷陣,冰箱和迷你吧裡的食水都是地雷,就等那些疏忽大意的客人去踩,然後房費的賬單裡就多出一塊來。
“唉!喝瓶礦泉水嘛,有什麼大不了的?難得出國來玩,我們也瀟灑瀟灑!”叔叔把自己攤平在牀上,舒服地扭動幾下,“威斯汀就是威斯汀,這牀就是不一樣!”
惠比壽的威斯汀酒店,叔叔嬸嬸一家在狂風暴雨中入住,前臺現金價32000日圓一天,心痛得嬸嬸扭頭就要出門,愣是被叔叔拉住了,開了這間雙牀房。
按照他們原本的計劃,今天旅程結束飛離東京,但暴風雨導致機場關閉,航班無限延期。眼下正值櫻花季,東京遊客爆滿,各處酒店都客滿,只剩威斯汀這種房費不菲的高級酒店還有幾個空房間,但是臨時入住比在網上訂酒店貴出幾倍,嬸嬸心裡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可又實在不能拖着大小箱子在東京城裡四處亂碰運氣,難得來一趟日本,嬸嬸提前幾個月就跟同事和親戚說了,大家都託嬸嬸帶東西,資生堂的化妝品、特色工藝品、明治巧克力、佳能卡片機……幫人帶的自家用的,嬸嬸是能買儘量買,哪怕箱子裡還有能伸進一隻手去的空隙,嬸嬸都要塞一包絲襪進去。
這些東西要是在中國買就得多花不少價錢,嬸嬸指着多背東西回家把旅費給省出來,可如今這些都成了累贅。
“早知道去泰國好了,你們單位不是在泰國有個辦事處麼?還能叫他們來個車接我們。”嬸嬸還在心痛房錢。
“泰國跟日本怎麼比?而且泰國也不便宜。”叔叔正色道,壓低聲音指了指隔壁,“而且這不是跟佳佳他們家一起出來麼?當然也得給人家看看我們家的實力了!”
嬸嬸看了一眼路鳴澤,終於沒聲了,爲了自家兒子花錢,當媽的都有過人之勇。
這個時候路鳴澤本該在美國奧斯丁大學讀書,去年路鳴澤拿到了奧斯丁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這事情讓嬸嬸足足光榮了幾個月。可是該死的美國簽證官不開眼,非說路鳴澤看起來有移民傾向,不給他美國簽證,這時候回頭再考國內大學已經來不及了,拖到九月大家都入學了,路鳴澤還龜縮在家裡玩遊戲。嬸嬸用國罵問候了美國簽證官全家老少,但仍無濟於事,只能再去找留學機構諮詢。留學機構說錄取通知書倒不會因爲你沒能報道而作廢,明年依然是有效的,可是被拒籤之後再拿簽證可不容易,最好花錢送路鳴澤去某個西方國家旅行一趟,有了出國記錄再去申美國簽證就有把握了。
所以纔有了櫻花季的日本行,嬸嬸多方盤算下來,還是日本便宜方便。
而且這次還有佳佳一家同行。佳佳大名陳佳薇,比路鳴澤小一歲,也在仕蘭中學讀書,也拿到了美國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嬸嬸看佳佳這女孩子不錯,相貌性格都過得去,而且家世不錯。佳佳爸爸是叔叔他們單位的人事處處長,是實權人物,兩家在學校見面的時候嬸嬸自始至終握着佳佳的手沒鬆開,生怕這女孩背生雙翼飛走了。嬸嬸一疊聲地讚美佳佳的好,各種暗示說我們家鳴澤要是能找到佳佳這樣的女朋友我就放心了,就怕他去了奧斯丁大學後再也接觸不到高素質的中國女孩,我這心裡真是愁得慌。
佳佳爸爸一拍大腿說可不是麼?我們家佳佳也要去美國讀書,我就怕她在美國找不到合適的中國男朋友,給我找個洋人回家,我們老陳家好不容易養出這棵好白菜,就怕給外國豬給啃了!
佳佳媽媽察言觀色,明白嬸嬸在動什麼心思,雖說叔叔的職位比佳佳爸爸低了不少,可兩家孩子都要去美國讀書,要是真能談上戀愛,也能互相有個照應。佳佳媽媽比較開明,清楚女兒一出國就像小鳥飛上了青天,三令玉申不準談戀愛也沒用,與其這樣不如家裡給指定一個,看路鳴澤的樣子倒也不敢欺負佳佳。
就這樣陳家和路家這幾個月經常往來,路鳴澤和佳佳還被父母帶着去看新上映的大片,他倆坐在中間“培養感情”,爹媽坐在兩邊保駕護航。
路鳴澤自己對佳佳不太上心,佳佳雖然相貌端正但是並不嫵媚,不像校花級人物蘇曉檣那樣,站在哪裡都是動人的風景,讓人恨不得跪拜高呼女王殿下,而且佳佳從小養尊處優,說話細聲細氣四平八穩,不如當年qq上那個讓他念念不忘的“夕陽的刻痕”那般憂鬱傷感。叔叔對佳佳當然非常滿意,但覺得自己的升遷還得走兒子的裙帶關係,對他男子漢的自尊心是個損傷,所以經常幫着路鳴澤說話,說年輕人自由戀愛,我們不能搞包辦婚姻這一套。嬸嬸憤憤地說佳佳哪點不好你們父子倆那麼看不上人家?陳處長家要是跟我們家結親是我們高攀!你們父子倆想清楚!你有種你也混個實權的處長啊,你混個實權處長想跟我們家結親的人也是一把一把的!叔叔這才慫掉了。
看着佳佳和路鳴澤竊竊私語,嬸嬸就從心裡甜出蜜來,心說這把我兒子終於爭氣了!她心裡一直有個結子,那個結子名叫路明非。其實她最初對路明非沒那麼多惡感,雖說家裡多了一口人吃飯,可是每月都有撫養費從海外寄來,除去路明非的花銷還有盈餘,雖說路明非這傢伙不討人喜歡,可嬸嬸也沒必要跟這麼一個小屁孩兒劍拔弩張。她就是對路明非的老孃喬薇尼有點不滿,老路家就這麼倆媳婦,喬薇尼給大家的感覺就是社會精英,端莊大氣上檔次,嬸嬸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家庭婦女,嬸嬸一直咽不下這口氣。看着路明非沒出息,嬸嬸反倒有點扳回一城的感覺,什麼叫笑到最後?自家兒子蓋過喬薇尼的兒子就是笑到最後,所以她做夢都想路鳴澤爭氣。
原本一切都順順利利的,直到那個老神經病出現,那個名叫古德里安的老神經病,號稱來自什麼私立貴族學院,千里迢迢跑來中國面試路明非,可那哪是面試喲,古德里安那副諂媚的嘴臉,簡直恨不得一見面就給路明非跪下了,讚頌他是電是光是唯一的神話,是上天派來拯救人類的superhero,捧着獎學金求路明非去他們學院上學。一衰衰六年的路明非一下子就抖起來了,不僅全面收復失地,更對路鳴澤形成了“碾壓”的態勢。
至於嬸嬸的心情,套用某知名漫畫的臺詞:“那一天,嬸嬸終於回想起,曾經一度被喬薇尼支配的恐怖,還有那被囚禁於鍋臺邊當家庭主婦的恥辱。”
從那以後路明非一發不可收拾,畢業告別有開法拉利的富家少女接送,同學聚會有開保時捷的校草師兄接送,請客吃飯在城裡的頂級館子,嬸嬸叫他切個蘿蔔他都會調集學院校工來幫忙。嬸嬸在路明非身上清楚地看到了喬薇尼的惡意,終於有一天她忍無可忍地和路明非鬧翻了,快一年丁嬸嬸再沒給路明非打過電話,路明非打電話回來她也不接,但凡是國外號碼打進來的電話嬸嬸都不接,而且嚴厲禁止叔叔接。夜闌人靜之時嬸嬸想着路明非一家沒準已經在美國團聚,住着窗明几淨的豪宅,出入都開豪車,看時間都用豪表,喬薇尼穿着紐約買的名牌衣服花蝴蝶一樣翩翩飛舞,再回憶自己的一生,不禁淚溼了半邊枕頭,又恨不得仰天長嘯。
直到佳佳出現在嬸嬸面前,嬸嬸才重新找回了生活的信心。喬薇尼再牛也未必就能找到這般賢惠的媳婦吧?所以嬸嬸對佳佳窮追猛打,最後在一個月前發動了決定性的進攻,藉着帶路鳴澤混簽證的機會,邀請陳處長一家來日本旅行,共賞櫻花季。按嬸嬸的話說,這是臨門一腳,自家兒子配佳佳是有那麼點點高攀,但在櫻花樹下捅破這層窗戶紙,想來佳佳爹媽也不會拒絕。
原本好端端的旅行,沒成想碰上東京百年來罕見的強降雨,東京城裡的櫻花樹都在狂風中零落,每天大家都溼漉漉的,不像是來度假的,倒像是逃難的。
不過叔叔和路鳴澤這倆敗家老爺們倒是不介意,狂風暴雨中的東京倒也很美,每天河面上都漂浮着一層粉色的花瓣,形成絢爛的櫻濤。佳佳爹媽也不介意,反正嬸嬸大包大攬地付了全部旅費。
叔叔和路鳴澤在牀上打盹,嬸嬸雙腿分立站在威斯汀酒店的窗前看雨,大雨淹沒了東京城,這一刻嬸嬸的背影和情懷都彷彿一位將軍站在敵軍的箭嵐之下。這臨門一腳還是得踢!這最後一層窗戶紙還是得捅破!佳佳這女娃子一定要拿下!嬸嬸以家庭婦女屢敗屢戰的韌性,在心中暗暗發誓。
直升機羣在強降雨中飛行,頭頂是陰雲密佈的天空,下方是嶙峋的赤石山脈。
清一色的ch-47運輸直升機,黑色塗裝,機身上有日本自衛隊的太陽旗標誌。機身下方的高強度鋼纜懸掛着超大型集裝箱,八架ch-47合力才能把這龐然大物吊起,從機師到負責警戒的特種部隊,無人知道集裝箱裡的貨物是什麼。他們受命從北海道的自衛隊機場起飛,先飛到本州島最北端的青森縣,在白神山基地裝載了貨物,飛往東京西邊的多摩川山地,一個上午的時間裡他們飛經了整個日本。他們儘量避開大城市,選擇人跡稀少的山地和曠野,但偶爾飛過高速公路的時候還是引發了巨大的驚歎聲,巨大的集裝箱在距離地面不過一百米的低空掠過,彷彿太空母艦緩緩地巡航在大氣層中,如果在晴天那絕對是遮天蔽曰的。
父母們心驚膽戰地猜測那是某種絕密武器,小孩子卻興奮地指着雨幕中的巨大黑影:“高達!”
源稚生端坐在機艙中最顯赫的位置,全身黑色西裝,一柄黑鞘的長刀。這個位置是屬於發號施令者的,身穿自衛隊軍服的軍官們圍繞着日本黑道的最高領袖奔走。
“司令官,我們已經接近東京都軍事警戒區,本中隊沒有進入東京都的許可,請指示接下來的行動。”少校走到源稚生面前行軍禮。
“這是座標,交給機師,在座標位置把貨物降下去。”源稚生把白色的卡片遞了過去。
少校遲疑了片刻,扭頭望向下方鬱鬱蔥蔥的羣山,連綿幾百萬公頃的森林沿着山勢起伏,濃密的青櫸、赤松和五針鬆密不透風地交錯生長,修長的垂枝山櫻生長在地勢最高的地方。
從地圖上看這片山林是政府圈定的環境保護區,過於濃密的森林使得修造山中小路都很困難,所以連山民也不願意居住在附近,更別提什麼公共設施了。這裡雖然距離東京不遠但根本就是個無人區,司令官卻下令把貨物卸在這種地方。
“司令官,我們已經到達座標附近,但附近似乎沒有機場可供降落。”少校說。
“目標是正前方那片山湖。”源稚生說,“命令直升機羣懸停在山湖正上方。”
山湖並不很大,水面只有不到一平方公里,呈炫目的碧綠色,湖邊滿是野生的垂枝櫻花和青櫸,花瓣落葉輕盈地墜在湖面上,湖水平靜無波。山湖位於兩道山樑之間,想必是山谷中有什麼泉眼,大量地下水涌出地面,形成了這個遠遠高出地面的山湖。
“已經抵達山湖正上方,請司令官指示下一步行動。”少校說。
“準備卸貨。”源稚生起身走到艙門邊。
“可下方是水面……要把貨物扔進湖裡麼?”少校沒聽懂這條命令。
“水面?”源稚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少校,你難道沒有覺得奇怪麼?在狂風暴雨的天氣裡,湖面卻那麼平靜,它本該像大海那樣波濤起伏啊。”
轟隆隆的巨響從山湖深處傳來,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在他們下方,山湖竟然裂開了,漂着櫻花和櫸葉的湖面一分爲二,兩片湖水之間黑色的縫隙越來越寬,彷彿被摩西劈開的紅海。
直徑幾十米的巨型渦輪出現在山湖下方,十幾個巨型渦輪沿着圓周排列,漫天大雨落在水輪機的葉片上,水輪機緩緩地旋轉着。紅色的航標燈亮了起來,一個足夠卸貨用的大型工程平臺就位於渦輪組的中央。少校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項目名g-cans,開發時的秘密代號‘鐵穹神殿’,對外公佈的名稱是新東京都水務系統。這是它的核心組成部件,13號儲水井,它在兩山之間建造,深度120米,能夠容納的水量相當於一箇中型地下湖。它的用途是調節山區地下水位,以免過多的地下水流向東京造成首都經濟圈的澇災。你所看見的水面是僞裝物,真正的水面在地底深處,渦輪組下方20米處。這是東京不淪爲一座水城的重要保障。”源稚生緩緩地說。
“真是……奇蹟啊!”少校嘆息。
“我們是鐵穹神殿設計者巖流研究所和建造者丸山建造所,鑑於最近氣候異常連續暴雨,我們需要對13號儲水井進行緊急施工,提升它的效能。請查驗內閣官房長官的簽字,然後把貨物卸載在工程平臺上。”源稚生把官方文件遞給少校。
“是是!”少校大聲說。
超級掘進機位於青森縣的白神山空·軍基·地,距離紅井有幾百公里。掘進機重達120噸,任何工程平板車都沒法整體拖動它,如果拆開運輸、到地方再組裝起來又會耗費幾天時間,所以源稚生決定動用在自·衛隊中的影響力,調動空軍自·衛隊所有大型運輸直升機,把超級掘進機整體運到紅井中去,那裡已經鋪設好了工作用的軌道,超級掘進機到位後的幾個小時就能開始挖掘工作。軍·方·的手·續是合·法的,內·閣官房長·官的簽名也是真的,蛇岐八家是個黑·道社·團,但絕不僅僅是個黑·道社團。當它全速轉動起來的時候,它會帶動整個國·家跟隨它一起運轉。
大家長的命令一旦下達,蛇岐八家就如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那樣行動起來,橘政宗四方拜會政·界和商·界的要人,爲紅井的挖掘工作申請許可證;櫻井七海出面籌措物資,這位以美貌著稱的女性在·商·界一直如魚得水;宮本志雄負責監督挖掘工程:忍者家族的領袖風魔小太郎秘密地召集了風魔家的軍·隊,這支訓練有素的忍者隊伍就隱藏在下方的山林中,如果殘餘的猛鬼衆對紅井發起攻擊,試圖奪取神的控制權,那麼他們會在密林中被悄無聲息地割喉。
龍馬家的當家龍馬弦一郎負責了最特殊的一項工作,他通過特殊流程被日·本自·衛隊臨時徵召,成爲自·衛隊預備役的“一等空佐”,這個軍銜相當於其他國·家的上校。此刻這名預備役上校正指揮着一個航·空兵聯隊在東·京附近的空·軍基地駐·防演·習,必要的情況下他可以出動攻擊機對紅井執行轟炸。這步棋是橘政宗早在十年前就佈下的,龍馬弦一郎在家族中特別低調,因爲他是一名軍·人,他一直就是自·衛隊預備役的一等空·佐,隨時可以被徵召入伍。
爲了殺死神,一切的力量都可以被動用,連自·衛隊的武力也在蛇岐八家的計劃中。
不負擔任何工作的家主只有源稚生,他只需等待,等待決戰的時候。他是大將,大將起身的時候,便是決定勝負的時候。
直升機上的吊索絞盤緩緩轉動,超大型集裝箱緩緩下降,準確地落向航標燈標記出來的巨大矩形,宮本志雄站在直升機的旋翼下方,狂風掀起他的白色實驗服。
他戴着防毒面具,配着修長的菊一文字則宗。他下方的深井裡傳來液體傾瀉的巨大回聲,那是五千噸水銀正被倒入井中,這些水銀會沉澱在井底,表面被地下水封住。隧道開挖完畢之後,赤鬼川中的水和數以萬計的龍類亞種,還有正在孵化中的神都會墜入這口井,接觸到井底的水銀時候,就是它們的死期。
宮本志雄高舉起菊一文字則宗,向着直升飛機上看不清的人影致意,他清楚那個人必然也正舉起名爲蜘蛛切的古刀向他致意,這是武士之間的禮敬。
集裝箱沉沉地落在工程平臺上,直升機羣甩脫了掛鉤,調頭飛返北海道的空軍基地,紅井上方的巨型井蓋轟隆隆地恢復原狀,最後一線天空在井蓋的縫隙中消失時,宮本志雄看見零落的山櫻從那道縫隙中飄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