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路明非坐在美容店裡,等繪梨衣剪頭髮。
昨晚一時衝動答應了帶繪梨衣出去玩,今天就得起大早。他一個牛郎,在高天的生活是晚睡晚起,每天晚上那幫客人部鬧到兩三點,誇張的時候通宵達旦,讓他太陽曬屁股的時候就起牀真是太艱難了。可一睜眼繪梨衣已經站在浴缸邊了,穿着女服,繫着大紅色的髮帶,腰間插着長刀,顯然是要出去逛街的節奏。
路明非還不至於蠢到帶這樣裝扮的繪梨衣上街轉悠。他用大腳趾想也知道蛇岐八家的人在滿城大搜,繪梨衣這一身看着像是江戶年問某個神社走失的巫女,不被注意纔怪。好在愷撒和楚子航給他帶了幾件衣服過來,繪梨衣身材頎長,借來穿穿倒也合身。但繪梨衣還是很想帶刀,以她的能力哪怕拿着一張紙都能殺盡一條街的人,帶刀是出於好看這個目的。路明非在小本子上寫畫,跟繪梨衣說外面的世界裝飾品繁多,譬如公主裙、高跟鞋、髮箍、耳環和項鍊等,高端大氣上檔次,一會兒就帶您去採購,這刀還是擱在家裡吧。繪梨衣想了想,勉強同意了。
麻煩的還是髮型和髮色,繪梨衣一頭秀髮純屬天然,基本沒有修飾過,長及膝蓋。留這種清水掛麪長髮的女孩子如今在街面上也不多見了,何況她的頭髮是罕見的暗紅色。
路明非眼珠子轉轉,想起街對面有家美容店,如今美容業很發達,剪個劉海染個頭發,連親媽都認不出來!
他帶着繪梨衣偷偷摸摸地來到美容店,還沒來得及望風暱,就看見店長和店員排着隊出來,鼓掌喝彩,挨個跟他和繪梨衣握手,還照相留念。
店長說今天是他們店慶的日子,他們早就想好要爲第一位登門的顧客送出一份大禮,包管把您的妞兒收拾成東京街頭最潮的妹子!路明非訥訥地說我沒想跟你們這兒花大錢,我只是想帶朋友來剪個劉海,店長一把抓住他的手說,沒問題!兄弟你這個活兒我們做了!就衝我們相識相遇相知的緣分!價格就按剪髮來,補水護理、去角質、光子美白、睫毛熨燙、手部保養……能上的項目全給您上了!多餘的項目都算我們店裡送您的!
於是剪個劉海的小事兒忽然拓展到全面美容,繪梨衣被請到店中問的豪華座椅上,座椅“咔咔”兩聲翻成躺平的模式,洗頭的洗頭,洗臉的洗臉,一羣人圍繞她忙活,
店長親自端茶送水。路明非覺得有點怪,可又說不出到底哪裡奇怪,似乎一夜之間他就變成了人人追捧的上等人,今天離開情人旅館的時候那個滿臉刻薄的老闆娘特意追出來送出足足兩百米,老闆娘今天還特意化了濃妝穿了和服。難道說跟繪梨衣這種美女在一起他的級別也提升了麼?果然大家都說姑娘纔是成功人士的最好裝飾品啊,管你禿頭還是大腹便便,只要摟着裙短腿長臉盤靚的姑娘出場,就籠罩着光環了。
“真是漂亮的姑娘啊,兄弟你能有這樣漂亮的女朋友大叔真心羨慕啊。”店長端來兩杯咖啡,在路明非身邊坐下。
“真不是我女朋友啊大叔!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路明非趕緊否認。真他媽的見鬼了,從那個直升機上的特警直到現在,遇見的每個人都覺得繪梨衣是他女朋友。
“別騙大叔啦,哪有女孩子會跟自己男朋友以外的人去美容店的呢?只有最耐心的人會跟你去美容店啦,看着你慢慢變得好看起來。”大叔輕輕一吹咖啡的熱氣,“乾杯!有這樣的好姑娘就寧殺錯莫放過啊!,,
路明非心說你妹啊!不要端着咖啡說這種痛飲威士忌般的豪言壯語好麼?
但他還是跟店長碰了杯,誰能拒絕那種讚美呢,你帶着一個乖巧可愛的姑娘,全世界都對你讚美她的好。
兩個小時之後店員把繪梨衣扶到路明非面前,在美容的過程中她睡着了,直到此時還睡眼蒙嚨。店員在她頭上罩了新娘般的輕紗,當着路明非的面緩緩地打開面紗。路明非揉了揉眼睛,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繪梨衣彷彿籠罩在一層光裡,有層次的斜劉海和長長的鬢髮讓這個看似鄉下來的土妞一下子就亮了起來,染成淡褐色的長髮披散在肩頭,在陽光裡被照成淡淡的金色。
“這個感覺怎麼樣?森林系的頭髮,但彩妝用了點波西米亞的風格,脣色是亮點哦,是不是讓人想起果凍冰塊之類的質感?’’店長非常自豪。
路明非分不清那妝容是波西米亞的或者蒙哥馬利的,可繪梨衣的臉那麼生動那麼柔軟,頰邊有着淺淺的緋色,眉宇修長。她一個勁兒地打着哈欠,嘴脣真的有果凍和冰塊的質感。
“如果不滿意我們還有第二套方案!”店長死死地盯着路明非的眼睛。
“可以……可以……”路明非呆呆地點頭,掏出剪髮的兩千七百日圓交給店長,按照事前說好的條件,其他都是免費的。
店長把他們送到店門外,還附贈購物打折卡:“這麼漂亮的女朋友怎麼能穿男式襯衫呢?附近有家不錯的商場,拿我的卡去買點衣服,有七折哦!,,
“美妝工作完成,髮型工作完成。新郎新娘已經離開美容店前往二號目標,二號目標是位於南青山的購物中心。”
“roger,購物中心正在清空人流,五分鐘後可以進店。”
“roger,一號出租車已經接上新郎新娘,交通狀況正常,預計十分鐘抵達二號目標。”
“roger,購物中心清空工作已經提前完成,隨時可以進店。”
“東京都氣象局發佈天氣預報,晴好天氣能維持到夜裡十點,可以安排他們去迪士尼樂園,車程大約十公里。”
“roger,把迪士尼樂園定爲三號目標,以折扣券的方式引導他們前往迪士尼樂園,通知迪士尼樂園的導播車,我們需要迪士尼樂園開啓貴賓通道。”
“roger,迪士尼樂園貴賓通道準備開啓,四號導播車會提前趕到負責引導。”
遠程無線電設備發出沙沙的響聲,各路人馬通過無線電交換信息。兩輛導播車跟隨路明非和繪梨衣活動,另有五輛分佈在東京各個區。三輛出租車組成的出租車隊時刻準備着,如果路明非和繪梨衣有足夠的反偵查經驗,他們會發現總有那麼一兩輛空着的出租車在他們附近轉悠,只要他們稍稍在街邊停步,那些出租車就會靠近。
酒德麻衣黑色套裙黑絲襪黑高跟鞋,一身黑寡婦,儼然是雷厲風行的女導演形象。她站在窗邊眺望,戴着耳機聽前線人員的彙報。情聖武宮賢司被火線提拔爲副導演,佔據了大廳中央的辦公桌跟各位專家開會,各種粉紅色的浪漫方案從他們筆下流出,服裝搭配師瞬間就把草案畫成草稿。至於原定的副導演蘇恩曦,因爲完全沒有感情經驗,所以在這種場合只有吃癟的份兒,她坐在角落裡吃着杯麪,默默地打開ipad炒她的美股。
她是那種傳說中每分鐘千萬美金上下的人,忙的時候一輛邁巴赫掉地下都不屑於去撿。可她不時地擡眼看看大廳裡熱火朝天的景象,心裡很有點遺憾,恨不得自己也能加入進去。
“購物環節已經完成。他們拿到了店裡提供的迪士尼貴賓優惠券,現在已經上了出租車,正往迪士尼樂園那邊去。”武宮賢司把一疊照片遞給酒德麻衣。
全都是店員拍的試衣照,照片上同一個女孩千變萬化。
路明非摸進購物中心的時候,發現店裡出奇的冷清,放眼一個客人都看不到。他猜測這問店正在歇業整頓什麼的,正想退出去,就看見黑衣店員魚貫而出,夾道列隊,整齊地鞠躬。
接待不能說是熱情,應該說是“伺候皇后般的殷勤周到”,據說這是因爲美容店店長是這間購物中心的常客,經常大手筆地買衣服,他介紹來的客人都能享受頂級vip客戶的服務。
六七米長的活動衣架從左右兩側推到繪梨衣身邊,chanel的經典小黑裙、burberry新款風衣、maxmara的豹紋半身裙、dior的晚禮服裙……路明非暗捏口袋裡的幾十萬日圓,不知道夠不夠用。
他的待遇也非常不錯,手裡有薄荷冰水,屁股下面有真皮沙發,面前是t臺,店員們拿出各種各樣的衣服在繪梨衣身上比劃給他看,他只需點點頭說ok,擺擺手指說n0,店員自然就把他點頭的衣服記下來帶繪梨衣進去試穿。每隔幾分鐘繪梨衣從試衣間裡出來就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時她是《羅馬假日》中的奧黛麗·赫本,一時又變成《變形金剛》裡的梅根·福克斯,接着她又變成《聞香識女人》中的加布裡埃爾·安瓦爾、《黑天鵝》裡的娜塔莉·波特曼、《哈利波特》裡的艾瑪·沃特森……
她在店員的鼓勵下嘗試着踩着高跟靴子走兩步,店員們都鼓掌稱讚這一身簡直是爲她設計的。經理的解釋是如此完美的身材穿的就是標準碼,店裡的所有衣服都相當於是給繪梨衣定製的。
當店員們把試衣鏡擡到她面前的時候,繪梨衣的眼睛裡跳動着小鹿般的欣喜,這是路明非第二次在她眼睛裡看到“喜悅”這種表情,第一次是在海里,看着路明非笨拙地划水,她沒來由地笑了。這大概是她一生中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是漂亮的,女孩天性裡愛美的意識流露出來,看着她有些沾沾自喜地提着裙襬轉圈,路明非忽然覺得鬆了口氣,繪梨衣開始接近一個普通女孩了。
如果錢足夠的話路明非倒不介意把選中的衣服都給買下來,這種投資顯然是值得的,能讓這位人形兵器少女狀態穩定。不過他兜裡只有區區幾十萬曰圓,折算下來不到一萬美元,在這種檔次的店裡仍舊覺得囊中羞澀。經理看出了路明非的窘迫,慷慨地表示這些衣服中大部分都在打折,再加上各種禮券,只需區區68萬日圓,內衣絲襪和小配件都算作贈品。繳納全款之後路明非得到了大大小小十幾個盒子,繪梨衣從這些衣服裡選了白色的露肩裙換上,那條裙子用略帶光澤的塔夫綢剪裁,裙帶在腰後面打成一個蝴蝶結,穿上白色的高跟羊皮短靴後她跟路明非一樣高。
經理又贈送了迪士尼的貴賓優惠券,表示迪士尼樂園正在搞櫻花慶典,正是去看看的好時候。
此時恰好有一輛出租車停在街邊,路明非沒有理由拒絕這完美無缺的建議,帶着繪梨衣和大大小小的盒子登上出租車,出租車司機盛讚他們是自己見過的最漂亮的情侶。
酒德麻衣一張張地翻着照片,以她這種總能驚豔全場的人也得感慨繪梨衣正處於女孩最青春耀眼的年紀,原本她的光澤被低調的巫女服掩蓋,但在時裝的襯托下她的肌膚潤澤眸子閃亮,簡直是位公主。穿上高跟鞋後她像小鴨子一樣笨拙,店員在她背後一步不停地跟着生怕她摔跤,但那繃緊的小腿弧線美得叫人心動,蹣跚學步的表情中透看可愛。
酒德麻衣把照片收攏扔還給武宮賢司,扭頭看着窗外。
“我看我看。”蘇恩曦拿過那些照片來看了一眼,“雖然原本也不是醜小鴨,可這下子真是變天鵝了,專家組不賴嘛。她買的這幾身衣服我也要了!”
“原價178萬日圓,在你這種大富婆的眼裡這不算什麼。”酒德麻衣輕輕地嘆了口氣。
“嘆什麼氣?覺得自己年紀大了人老珠黃麼?放心吧,在真正的男人眼裡你纔是性感美人,小姑娘的魅力和你不在一個檔次。”蘇恩曦說。
“我至於去和小毛丫頭比魅力麼?可你不覺得這姑娘越裝扮越像陳墨瞳麼?無論有意還是無意,路明非正在把她變成另外一個陳墨瞳。這樣下去的話即使他愛上這個女孩,愛的也是陳墨瞳的影子。”
蘇恩曦一怔:“化妝和服飾的方案也是老闆選過的吧?
“是啊,老闆正把繪梨衣變成另一個陳墨瞳,把這個陳墨瞳送給路明非,而這個陳墨瞳的壽命只剩幾天了。”酒德麻衣幽幽地唱起一首和歌,“或許是不知夢的緣故,流離之人追逐幻影……”
歌聲像是白鳥一樣飛翔在陰沉的天空下,雨雲在天空中堆積,彷彿崔巍的黑色羣山。
銀座,歌舞伎座。
這座歌舞伎劇場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堪稱歌舞伎劇場中的王座。它曾經數次被焚燬,又數次被重建,如今的建築有着明顯的桃山時代風格,門前懸掛着紫色布縵。
曾有無數國寶級的歌舞伎演員在此登臺,新人能在這裡登臺被看作至高的榮譽。今天在歌舞伎座登臺的就是一位新人,原本新人的上座率不會太高,可門票居然早早地售罄了,售票窗口前掛着“感恩”的條幅。來購票的都是年輕女性,衣着時尚火辣,完全不像是歌舞伎的傳統觀衆,在售票窗口前擠得水泄不通。劇院經理十幾年不曾見過如此空前的盛況,激動地感謝上蒼,覺得這門古老藝術的生命力還沒有斷絕,居然能吸引如此衆多的年輕觀衆。識時務的職員苦笑着說經理您誤會了,她們並不是衝着傳統藝術來的,她們只是要看那個豔驚四座的男人而已。
登臺的新人名爲風間琉璃,劇目是《新編古事記》。
舞臺上簾幕低垂,漆黑一片,客人們悄聲耳語。她們都是夜店的常客,平曰裡都是推杯換盞大聲說笑的,但今夜無人喧譁,觀衆們都穿着考究的和服或者長及腳面的晚禮服,淑女般矜持。雖說是牛郎出身,可風間琉璃的表演曾得到好幾位歌舞伎大師的盛讚,他們毫不介意地在報紙上說自己爲了聽這位歌舞伎愛好者的表演曾經不惜放下身段光臨喧鬧的夜店。這絕非玩票,而是一場正統的歌舞伎表演,一場大師之作。
肥婆和她的閨蜜們坐在不遠處摩拳擦掌,想來是知道風間琉璃將在歌舞伎座登臺的消息後高價從別人手裡買的票。愷撒和楚子航坐在二樓包廂裡,穿着純黑的“色無地”羽織,手持白紙摺扇。他們持風間琉璃的請柬,是貴賓中的貴賓,享受皇室待遇,入場就有服務生伺候更衣,然後引入位置最好的包廂。路明非要陪人形兵器逛街散心,多餘的一張請柬就給了座頭鯨。座頭鯨額系寫着“風間命’’字樣的白布帶子,胸前懸掛着望遠鏡,一副粉絲的狂熱表情。
“你看過歌舞伎表演麼?看得懂麼?”楚子航低聲問。
“在紐約看過一場,日——本領事館的招待演出,演員們的臉色白得像是死人。”
“你只記住了這個?”
愷撒想了想:“還有那天陪我去看演出的女孩穿了一件裸色的晚禮服,腰問鑲滿水鑽,走起路來細腰非常晃眼。”
“就是說你也看不懂歌舞伎表演,對吧?”
“看舞臺上方的譯文屏幕就好了。剛纔服務生說這是風間琉璃大師特意要求加裝的,觀衆都是日——本人,聽不懂唱詞的只有你我,那東西就是爲我倆安裝的。,,
“看來風間琉璃真的很想我們看懂他的演出。”
“那我們就看好了。”愷撒輕輕搖着摺扇,“作爲朝生暮死的鬼,誰知道這是不是他的最後一場演出呢?”
燈忽然黑了,有人敲響了櫻木的小鼓,鼓者在鼓面上一敲一抹,鼓聲嘶啞低沉,像是鬼魂在遙遠的古代低聲訴說。幕布拉開,素白色的女人靜靜地站在舞臺中央,披散着漆黑的長髮。
“世間一切幸福,皆月影中一現的曇花;唯有孤獨與痛,常伴在黃泉深處。女人清唱着,緩緩擡頭,臉色蒼白如紙,唯有眼角是淒厲的血紅色。
她的扮相像是黃泉深處的厲鬼,可身形中透着婀娜嫵媚,便如絕世豔女裹着薄紗,讓人心裡微微一蕩。
“風間琉璃?”愷撒一驚。
那竟然是女裝的風問琉璃。①風間琉璃清秀如少女,出演女性角色愷撒倒也不會太過驚訝,可在一個男人身上看出女人的性感來,令他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覺。
但他無法嘲諷,他真的被風間琉璃的女性魅力所震撼,感覺是千年的女鬼附身在綵衣上用刺繡的手法做出骷髏和蛆蟲的紋路。
這時舞臺上方的譯文屏幕顯示出這幕劇的背景資料,風問琉璃飾演的是日——本的母神伊邪那美,這部新編神話劇是關於父神伊邪那岐和母神伊邪那美的神婚以及後來的反目。
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原本是一對兄妹,但在茫茫的世上就只有他們這對年輕人,他們找不到伴侶,只得彼此締結了神婚,生育了日——本諸神。但伊邪那美在生育火神的時候不幸被燒傷而死,伊邪那岐思念妻子,跋涉到黃泉深處去救她。他們隔着帷幕傾訴離愁,伊邪那美終於願意跟伊邪那岐回到陽世,但是要求他在黃泉國大殿外等待自己整妝。伊邪那岐等了很久不見妻子出來,於是折下木梳上的一根齒點燃,這點火焰照亮了永世黑暗的黃泉國,伊邪那岐終於看到了妻子尚未復原的身體,那是一具爬滿蛆蟲的腐屍,穿着斑斕的屍衣。
他驚恐地逃離黃泉國,伊邪那美痛恨他的毀約,帶着黃泉鬼女們在後面追趕。伊邪那岐逃到名爲黃泉比良阪的地方,用大石分隔了陽世和黃泉,伊邪那美終於追不到他了,於是兩個人隔着大石憤恨地解除了婚約。從此伊邪那美變成殺人的惡神,每天要殺死一千個日——本人,伊邪那岐卻建立了一千五百個產房,每天孕育一千五百個嬰兒,日——本的人口才慢慢地增加。
溫暖的金色燈光籠罩了舞臺,這象徵着舞臺從幽暗的黃泉國切換到了人世問,穿着金色長袍的伊邪那岐登場。他戴着木雕面具,踏着“折足”,在舞池中走出完美的圓形,同時唱誦着詩歌,讚美自己的三個孩子。這三個孩子是他從黃泉國歸來之後獨自生·育的,名爲天照、月讀和須佐之男,他們跟伊邪那美毫無關係。伊邪那岐命他們幫助自己守護世界,天照受命統治神之國高天原,月讀則管理夜之國,海洋被賜給須佐之男管理。伊邪那岐把象徵太陽的八咫鏡賜給天照,把象徵月亮的八尺瓊勾玉賜給月讀,然後把自己最鋒利的寶劍天羽羽斬賜給了幼子須佐之男。
伊邪那岐在前臺與孩子們歡快地舞蹈,伊邪那美卻在黑色的薄紗帷幕後哭泣着歌唱,素白的人形反覆摺疊,可見那被遺棄的痛苦是何等銳利。
那層黑幕象徵着被永遠隔斷的黃泉比良阪,永墮黃泉的伊邪那美歌舞着回憶那場神婚。那時日——本剛剛從大海中浮起,在洪荒的大地上只有一根擎天的玉柱,他們詢問命運,問作爲兄妹的他們能否結婚繁衍後代。命運說那你們便繞着柱子的兩側走吧,忘記你們的身份,當你們看到彼此的時候,就當作那是你們的初次相遇。於是他們各.-繞着柱子行走,相遇時伊邪那岐表現得好像只是一個偶然相遇的少女,驚訝地說“哎呀,好一個美麗的女子!”伊邪那美也迴應道:“哎呀,好一個英俊的男子!”於是他們便締結了婚約,繁衍了無數的後代。
“後來怨恨那麼深,只因爲當初相遇那麼美。”楚子航輕聲點評。
歌聲迴盪在四周,‘lcjll閉上眼就能把風間琉璃想成一個悲傷的女人,她穿着屍衣在地獄中歌舞,圍繞她的只有枯骨。觀衆席上寂靜如死,有幾位擅長品鑑歌舞伎表演的客人默默地流下淚來。座頭鯨從口袋裡抽出手帕矇住淚如泉涌的大眼,原本愷撒心裡也有些觸動,可看到店長哭得梨花帶雨,自己反倒不好意思感傷了。
中場休息的時候,休息廳內無人喧譁,大家都沉浸在剛纔的表演中,有人悵然若失,有人悄聲耳語。
下半場卻是歡快雄壯的故事,講述須佐之男殺死八岐大蛇的壯舉。
譯文屏幕上介紹說須佐之男是位勇武的少年,他孤身帶着天羽羽斬,流浪到了名爲“出雲”的地方。在這裡他遇到了名叫奇稻iml——ti美麗女孩,奇稻田姬是一對老夫婦的最後一個女兒,她的七個姐姐都被山一樣巨大且有八個頭的妖怪八岐大蛇吞吃了。八岐大蛇每年都要吞吃一個少女,今年輪到了奇稻田姬。須佐之男喜歡奇稻田姬,決定殺死八岐大蛇爲當地人除害。他準備了八壇烈酒,把奇稻田姬變作梳子插在頭上,等待着八岐大蛇。八岐大蛇飲下烈酒後酣醉不醒,須佐之男趁機用天羽羽斬把大蛇砍作一截一截,砍到蛇尾的時候他發現天羽羽斬這樣的神劍也崩開了一個缺i-i,這才發現八岐大蛇的尾巴里藏着比天羽羽斬更鋒利的劍“天叢雲”。須佐之男把天叢雲獻給姐姐天照,娶了奇稻田姬。
這一次風間琉璃扮演八岐大蛇,他在素衣外罩了一件鱗片狀的長袍,舞姿跟扮演伊邪那美時一模一樣,只是沒有唱詞。
臺下議論紛紛,這在素來講究禮儀的日——本觀衆中是很罕見的,但下半場的表演委實太詭異了,屠蛇之戰本該是場激烈的交鋒,但觀衆看到的卻是女人和男孩的對舞。須佐之男的利劍反覆地砍在風問琉璃身上,鮮紅的染料沿着鱗片流淌。最終風間琉璃倒在了舞臺中央,須佐之男跪在他身邊高舉天羽羽斬,停滯一秒鐘後刺穿了他的心臟。舞臺四面都噴出了冷焰火,火樹銀花中須佐之男撕掉風問琉璃罩在外面的斑斕長袍,露出血色的女人,她靜靜地躺在舞臺中央的燈光中,像是一片飄落的楓葉。
畫外音響起風間琉璃的低唱,幽怨蒼涼,便如孤魂在井中哭泣:
“倦兮倦兮,鬼骨面君,
來路已渺,回首成空。
斷丹浮海,相望孤城:
猶記日昔年恩重,恨水長東。’’
短暫的沉默後,有身穿和服的老人起身,發出長嘯般的讚歎聲,接着全體觀衆起身鼓掌,掌聲如雷。
結局匪夷所思,原來八岐大蛇就是伊邪那美的化身,多年之後她以蛇軀重返人世,就要是報當年被丈夫遺棄的仇,但須佐之男終結了她的復仇之路。所謂“新編古事記”
創新就在結尾的地方,這是一個被拋棄的妻子對丈夫和他創造的整個世界的復仇,儘管復仇本身是邪惡的,可想到她曾經遭受的痛苦,又讓人心有不忍。風間琉璃的扮相太美,歌聲也太哀涼,愁雲慘霧瀰漫在歌舞伎座中,帶着觀衆們瞬息穿梭於神話和現實之間。
激動的歌舞伎評論家走上舞臺擁抱風間琉璃,嘶啞地讚歎說這是他有生以來看過的最完美的歌舞伎表演,全場觀衆淚如雨下,低低的抽泣聲彷彿海潮般在觀衆席中迴盪。
愷撒和楚子航悄無聲息地離場,演出剛剛結束,侍者就把一枚白色的信封送進了包廂,信封裡是一枚特別邀請卡,邀請愷撒和楚子航去後臺參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