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一事徹查了不少人, 牽連到六部,徐墨懷手上半點不留情,連丞相都在朝堂上被罵得不敢吭聲。
由於科舉才推行不久, 依舊有着不少缺漏和弊端, 不過是第二年便出了徇私舞弊的事, 徐墨懷殺雞儆猴, 處罰了一連串的人。
然而前三甲既已選出, 倘若再收回反而是另一種不公,他便將替換的幾份禮部試看了一遍,多數人的策論乏善可陳, 只有一人給他稍留下了些印象,被他單獨放在了一邊。
“林文清和蕭道呈看不上他的答卷, 朕卻覺得頗有新意。”徐墨懷將答卷遞給常沛, 希望他能說出些有用的話。
科舉推行畢竟要藉助世家望族, 因此除了答卷以外,考生還要有高門名士的推薦, 考生投奔公卿望族以爭一個出頭的機會,今年的前三甲都有投卷,即便是上一次的春闈狀元,也向得到了荊州刺史的舉薦。
“雖說是向禮部投卷,提及去年的張書潼貪墨案一事, 言辭之間倒是更有刑部的作風。”
徐墨懷點頭:“雖說有不足之處, 卻是瑕不掩瑜, 在寒門之中能有此膽識見解卻是難得, 我倒是覺着此人去吏部更好。”
次日探花宴後, 孟鶴之跟着友人去看朱袍加身的登科進士,望着他們風光無限的模樣, 心中也難免覺得豔羨,午後回了客棧準備收拾行囊回幽州,卻忽然來了一行人讓將他叫住,說是中書舍人有請。
被帶到青環苑的路上,孟鶴之走路都覺着輕飄飄的,好似在做夢一般。
尤其當他走入水榭中,看到了正在與人下棋的一位年輕男子,立刻恭敬地行了一禮。
棋子落於棋盤,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徐墨懷扭頭看他,問道:“可會下棋?”
“略懂些皮毛。”
他點點頭,讓孟鶴之上前,接替常沛下完這盤棋。
張刺史喜愛下棋,孟鶴之當初爲了得到賞識,花費了許多功夫去請教旁人教他,雖說棋藝不算精湛,卻在刺史府的門客中是上乘。
然而到了徐墨懷面前,三子過後他便亂了陣腳,額間不禁冒出了冷汗。
徐墨懷沒什麼表情,也不在乎他棋藝如何,反說起了他的策論。
孟鶴之的文章頗爲凌厲,一針見血地指出要害,文字間可隱約窺見他爲人的果決冷靜,然而徐墨懷見到了他本人,卻發現他不過是個頗爲年輕的貧寒書生,甚至有些內斂和拘謹,連說話都柔聲細語的,眉間帶着點笑意,看着十分面善。
“好了,你回去罷。”徐墨懷問完話,確認孟鶴之沒有讓人代寫,這才讓他離開。
孟鶴之起身行禮後離去,一個錢袋掉落在地,他一時間沒有發覺,徐墨懷順手撿了起來,正巧看到上面繡着的圖案。
“你的錢袋掉了。”
這錢袋裡的銀錢不多,難怪掉下去也沒個聲響。孟鶴之連忙轉身接過錢袋,便聽徐墨懷疑惑道:“這繡的是鶴?”
孟鶴之很佩服徐墨懷能猜到,更覺得他不愧是帝王。
“正是。”
徐墨懷輕嗤一聲,帶着點嘲笑地說:“此人的繡工不堪入目。”
孟鶴之方纔生出的好感立刻便消下去了,有點不忿地維護蘇燕,小聲說道:“嫣娘是因爲天冷凍傷了手……”
徐墨懷猛地擡眼看向他,問道:“你方纔說是何人?”
孟鶴之不解道:“嫣娘姓秦,是草民的同鄉……”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徐墨懷,卻彷彿看到了他眼裡的光慢慢黯淡。
“無事,你走吧。”徐墨懷收回目光,又恢復了平靜自若的表情。
——
時年五月,北方戰事愈演愈烈,薊州朔州都在禦敵,徐墨懷不得不派李太尉領兵增援。
先皇后與長公主的忌日當天,又出現了一件足以令天下人大駭的事。
林氏次子林霽,抱着一個女子攔住了徐墨懷的車輦,聲稱對方身染重病,須得血脈親人的鮮血入藥纔可救命。
起初所有人都以爲他瘋了,卻不想他爲了救心上人,說出一件林家隱瞞多年的秘密。
當初徐晚音被寄養在林氏一族,林照待她如親生妹妹一般,誰知後來戰事波及到了長安。林照帶着三歲的徐晚音出門後被人流衝散,再無法尋到她的身影。然而徐晚音自幼在林家長大,王皇后只怕連她的模樣都記不得,林文清無奈之下,偷偷找了一個肖想徐晚音的女童頂替她成了公主。
真正的徐晚音走失之時,身上帶着王皇后的手鐲,鐲子上鑲嵌着各色寶石,林文清後來命人打造了一副相似的留在府中。哪知多年後,一個繡娘去林府送衣料,腕間的手鐲露出來,恰好讓林照撞見。
那隻鐲子做工極爲精巧,又是可隨意調結的活釦,林照一眼便認了出來。
宋箬是真正的徐晚音,而如今的安樂公主,則是一個冒名頂替的庶人。
此事一出,稱得上是舉世譁然。
混淆皇室血脈是爲重罪,徐墨懷震怒之下降了林文清的官職,罷了他十年的俸祿,林文正也受了牽連,而林照身爲罪魁禍首被貶到了貧乏艱苦的朔州任太守,林氏一族都受了牽連,一夜之間成了天下笑柄。
林霽厭惡徐晚音,又嫉妒驚才絕豔的兄長,卻不曾想此事正好中了徐墨懷的意,讓他藉機整治風頭無兩的林氏一族。
——
宋箬被迎回宮中,一身的病在太醫的診治下很快便沒了大礙。
殿外大雨滂沱,林霽跪在殿前請求徐墨懷開恩,徐墨懷沒有理會,而是去看了眼躺在榻上病懨懨的宋箬。
他沒有走過去,只是不遠不近地看着,宋箬艱難地起身給他行禮,他依舊沒有要去扶一把的意思。
徐墨懷對待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妹妹,並未有多少情分,他早派人去查過宋箬,心中已經隱約有了猜測,只是苦於找不到證據,不曾想林文清聰明一世,卻會生出這樣蠢的兒子,爲了一個女人幾句唬人的謊話,將父兄都給禍害了。
“林霽正在殿外等着,你若想見他一面,朕可以讓人傳他來此。”
宋箬愣了一下,隨後搖搖頭,輕咳兩聲後,說道:“皇兄讓他回去吧,我害他如此,沒有顏面再見他。”
她說着,眼中已有了淚花。
徐墨懷盯了她一會,驀地笑了一聲,說道:“你的確比她像皇室血脈。”
他的父皇自私無情,母后與長姐同樣心狠果決,而他自己在手段上自然毫不遜色,唯獨徐晚音傻氣天真,只知追着林照跑。反觀宋箬,當真是心機深沉,裝模作樣的本事比起他也不逞多讓。
林氏在朝中的地位非同小可,忽然的變動累壞了吏部的人,僅僅是整理卷宗便花了三日。
孟鶴之品階不高,又出身寒門,難免要受到排擠,丟給他的政務格外多。然而能入仕對他而言已經是天大的好事,閒下心後便給父親寫信,想起蘇燕,又給她寫了一份,盼着能與她分享自己的喜悅。
秋日裡的時候,林照也做好了交接,帶着徐晚音奔赴朔州赴任。徐晚音哭哭啼啼了好幾日,鬧着要去宮裡見徐墨懷,被林照給阻止了,徐墨懷責罰了所有人,唯獨放過了她,僅將她貶爲了庶人,收回了她的食邑與封號,卻依舊允許她姓徐,允許她叫晚音。
蘇燕遠在幽州,徐晚音的事傳到她耳朵裡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個月。她只覺得感慨,從前嫌她出身卑賤的公主,原來自身也是庶族,只能說是天意弄人。
更令人沒想到的是,薊州城破了,河北節度使叛亂,聲稱當今天子並非皇室正統,聯合河西郭氏一族開始攻打幽州。
蘇燕從沒見過打仗,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幽州刺史便不戰而降。城破當日,林拾本想帶着她逃難,卻被趕來的李騁攔住去路,衆目睽睽之下,蘇燕被他強行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