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州城是座古城,其歷史可以追溯到夏朝時期,原本屬雍州之地,先後重建過數次,此時的隴州城乃是戰國時秦所建之城,就其歷史而言也足足有一千二百餘年了,城不算大,也就只有五、六萬人口的樣子,可卻古樸得很,那厚實的城牆上原本青色的巨磚現如今已成了灰黑色,其上的每一道裂痕都在述說着歷史的滄桑,給人以厚重的歷史沉重感,倒是城內的建築大多是新起的磚木結構頗具特色——不單有秦地特有的斜頂房,也有西域人所喜歡的平頂房,更有些圓頂房明顯帶着波斯建築的烙印,城中建築、街道雖說算不得整齊,可勝在熱鬧,那處處人頭涌動,各國商旅如雲的盛況,確實不辜負其“小長安”的美譽。
隴州城熱鬧歸熱鬧,可在自幼在長安長大的燕十八與曾在越王府當過親衛的高恆來說,這麼點熱鬧着實算不得什麼稀罕事兒,他倆進城其實就一個目的——饞了,這段時日以來,始終在趕路,都沒個休整的日子,按燕十八的話來說,那就是吃乾糧吃得嘴都淡出了鳥來了,好不容易有這麼一日可以休整一番,不到城中的酒館去逍遙一回,那才真是傻子呢,然則對於第一次到大唐腹地之城池的薩蘭兄妹以及葛夏來說,這等繁華卻令他們看花了眼——西域也有大城,高昌城、龜茲城都是擁有十萬出頭人口的大城,就人口來說,其實比隴州城還來得多,可繁華程度卻比隴州城差得太遠了,無論是街頭店鋪中那琳琅滿目的各種商品,還是街上行人那極具大唐特色的服飾,都令他們看得目不暇接,流連忘返,尤其是薩蘭依妮這小丫頭更是興奮異常,一見到啥新奇的小玩意兒便抓着不放,啥子風箏、絹花、彩紙風車之類的東西買了一大堆,鬧得那哥幾個全成了搬運工了,偏生這丫頭那等純真可愛的臉令燕十八等人還發作不得,除了乖乖掏錢之外,扛夫也只得硬着頭皮當上那麼一回了。
“哇,好多飾物耶,十八哥,恆哥,快來。”薩蘭依妮手提着盞宮燈,正自興高采烈地走着,突然間看到街邊一家首飾店裡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首飾,一雙大眼睛登時便亮了起來,丟下衆人跑了過去,臨到了門口,還沒忘回頭招呼一聲,立馬便令燕十八等人面面相覷,可又拿這小丫頭沒轍,只好哼哼唧唧地捧着一大堆小玩意兒慢慢吞吞地往鋪子裡走。
“店家,這玉鐲子能給小女子看看麼?”薩蘭依妮的漢語是在王府裡學的,雖說其聰慧過人,語言天賦也頗高,可畢竟時日尚短,聽是沒有問題的,可這一張口說話麼,聲音倒是清脆悅耳得很,卻不免還是顯得生硬了些,聽起來頗爲古怪的,令人一聽之下,便知曉其並非中原人氏,只不過其美豔不可方物的姿容以及身上所穿的衣物貴氣十足,都顯示出薩蘭依妮絕非常人,店小二倒是不敢輕慢了,小心翼翼地從櫃檯上拿起一對翡翠色的玉鐲子,用紅布托着,雙手捧給了薩蘭依妮,口中還不忘奉承道:“姑娘好眼力,這可是小店的鎮店之寶,尋常人便是連看上一眼都不夠資格,也就是姑娘才配得上這手鐲,您若是誠心要,小店可以優惠一、二。”
“謝謝店家啦。”薩蘭依妮漫應了一聲,將玉鐲子戴在了雙手的手腕上,得意地搖了搖,好生欣賞了一番,這才轉過了身去,舉着手對慢吞吞穿過人羣走將過來的燕十八等人炫耀地說道:“好看嘛?”
好看是自然的事情,就薩蘭依妮那高挑豐滿的身材,白膚勝雪,一雙皓腕再配上碧綠色的鐲子,自是有種動人心魄的容光,原本殷勤待客的店小二在薩蘭依妮舉手的同時便已經癡呆了,嘴張得老大,口水都淌了出來而不自覺,至於燕十八等人雖說早已見慣了薩蘭依妮的美豔,在這一瞬間,也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人人都覺口中發乾,腳下便不由自主地緩了下來,可就在此時,一聲喝彩卻突兀地響了起來:“好,人比花更豔,這鐲子本少爺買下了,店家回頭到莊子裡結帳去。”隨着聲音的響起,一名面白無鬚的青年男子領着數名大漢從旁轉了出來,嘻嘻哈哈地走進了店鋪。
“啊……”原本正爲薩蘭依妮的美豔陶醉得不知東南西北的店小二一見到來人,臉色登時就慘白如紙,猛/喘了口大氣,匆忙便迎了過去,點頭哈腰地道:“杜公子,您老來了,小店可是蓬蓽生輝啊,您老要甚子,只管吩咐一聲,小店一準給您送府上去……”店小二邊說着話,邊有意無意地將茫然無所覺的薩蘭依妮擋在了身後。
走來的這名公子哥兒長得倒也眉清目秀,人模狗樣的,一身雪白的絲綢袍子更是富貴氣十足,只可惜面色慘白不說,那單薄而又幾無血色的嘴脣着實破壞了形象,尤其是嘴角那絲淫笑更是令人生惡,這人正是隴州最大世家杜家的長子長孫杜南奎。
“滾一邊去!”杜南奎見店小二擋住了自己的去路,臉立馬便耷拉了下來,扒拉着店小二的肩頭,便將其推到了一邊,嘻嘻哈哈地湊到薩蘭依妮的身前,裝作和藹可親的樣子道:“姑娘請了,小生杜南奎在此有禮了。”
薩蘭依妮一向單純得很,並沒有覺得別人跟自己打招呼有什麼不對,只是看了杜南奎一眼,笑着道:“你好,小女子薩蘭依妮。”
薩蘭依妮這一笑不要緊,卻險險些令杜南奎整個人都酥軟在地,嘴角的哈喇子都流了出來,剛想着再與薩蘭依妮攀談幾句,卻沒想到後頭伸出一雙大手,只一揮,杜南奎便有如騰雲駕霧一般摔了出去,無巧不巧地正好砸在其隨從中間,登時主僕數人全都“哎喲”連天地成了滾地葫蘆。
“十八哥,您這是……”薩蘭依妮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大跳,再一看出手的人是燕十八,忙不迭地問了一聲。
“沒事,就幾隻蒼蠅而已,某看着煩,伸手趕走了。”燕十八大大咧咧地說了一聲,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燕十八先前冷眼旁觀,本不打算這麼快出手的,可後頭見杜南奎那流口水的樣子着實太令人噁心了些,自是再也忍不住了,這一出手之下,立馬將杜南奎一幫子人全都放到了一地——燕十八乃是堂堂左威衛將軍,從三品的高級武官,便是這隴州的刺史見了他,都得行參見之禮的,又哪會將一幫子紈絝子弟放在心中,再者,燕十八心裡頭清楚薩蘭依妮對李貞的情義,更知曉李貞怕是十有八九也對薩蘭依妮有了感情,此番帶薩蘭依妮同行便是明證,哪能容忍有人敢對薩蘭依妮不敬,這一出手還真是很重,杜南奎主僕倒在地上叫喚了半天,一時半會竟然爬不起來了。
“店家,這鐲子怎麼賣,某買下了。”燕十八連看都不看杜南奎等人一眼,掉頭看着嚇得渾身直打顫的店小二,很是客氣地問了一聲。
“一、一貫錢,啊,不賣了,不賣了,你們還是趕緊逃吧,這人不是你們惹得起的。”店小二猛醒了過來,好心地提點了一聲。
燕十八哪會在意杜南奎這等小角色,別說是隴州這麼個小地方,即便是長安城那麼個權貴雲集的地兒,他燕十八也是橫着走的人物,此時見店小二好心出言提點,卻也不在意,哈哈一笑,從懷中取出了一吊銅錢,往櫃檯上一扔,笑着轉過了頭去,看着兀自發愣的薩蘭依妮道:“依妮妹子,手鐲也買了沒,這回該讓十八哥去喝口酒解解悶了罷?”
薩蘭依妮雖單純,卻也知道燕十八出手乃是爲了保護自己,此時見燕十八說要去喝酒,這才覺得自己的肚子也有些子餓了,立時開心地一笑道:“好啊,十八哥官最大,就該十八哥請客。”
燕十八倒是有錢得很,別說他那身爲高級武官的軍餉豐厚無比,便是“燕記商號”少東家的身份也絕缺不了錢,更何況李貞從來不在錢上卡他,別說請一回客了,便是請隴州滿城的人都不在話下,不過麼,見薩蘭依妮如此開心,燕十八還是故意裝出一幅可憐兮兮的樣子道:“完了,你十八哥這回怕是要破財了。”登時便逗得薩蘭依妮笑得花枝亂顫,因此而看傻了眼的圍觀者可就海了去了,只不過大傢伙光顧着看薩蘭依妮,卻渾然沒人注意到原本躺在地上哀嚎的杜南奎主僕不知何時已悄悄地溜走了。
要吃就要吃最好的,這一點燕十八可是學足了李貞,口袋了有得是錢,還難得有空閒,自然要挑這隴州城中最好的酒樓進餐,一行人問明瞭最好之酒樓——登雲閣的所在地,便嘻嘻哈哈地笑談着,一路往登雲閣去了,至於先前發生的那段小插曲,一幫子從屍山血海裡滾打出來的年輕將軍們自是誰都沒忘心裡頭去,當然了,也就沒有人發現自己後頭不知何時已吊上了根尾巴——一名青衣漢子悄悄地跟隨着燕十八等人到了登雲閣,這才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在了人叢之中……
登雲閣位於北城門附近,號稱有五百年之歷史,自言魏晉時便有了,當然了,這不過是店家自賣自誇罷了,不過麼,說是百年老店卻倒有可能,畢竟自隋以來,隴州便沒有經過戰火的洗禮,城中百年之建築倒是有不少,只不過顯然不包括這登雲閣——此閣高三層,裝修得富麗堂皇,顯然是新起的閣樓,大體上是在原址上翻建的罷,氣派倒是不小,還沒到用餐的時辰,這閣樓裡便有了不少的食客。
燕十八等人一見此樓生意不錯,也自放心了不少——客人多,說明酒菜的質量至少是過得去,否則的話,光靠裝修以及名氣,斷無法支撐太久的,一行人定了個三樓的雅間,要了些酒菜,放開肚皮大吃了起來,好生犒賞了五臟廟一番,卻渾然沒想到禍事即將臨頭了——就在燕十八等人吃得暢快的當口,自感受辱的杜南奎領着百餘名莊丁殺到了登雲閣,將登雲閣的大門圍了個水泄不通,閣樓中本正用着膳的食客們見勢不妙,全都逃得一乾二淨,而酒家裡的掌櫃、店小二之流的也被這陣勢嚇破了膽,全都龜縮在店堂中直哆嗦,愣是沒人敢出去問個究竟。
燕十八就是燕十八,當年“旭日”掌門人兼鷹組統領可不是白當的,雖然正在海吃之中,可一聽到閣外的動靜有些子不對勁,立馬便反應了過來,丟下手中的筷子,一個健步竄到了窗前,貼在窗邊向外頭只瞄了一眼,一見到先前被他轟走的那個杜南奎正趾高氣昂地指揮着一大羣手下封樓,立時便知曉發生了何事,眉頭一皺,大步走回了席中。
“十八哥,發生何事了?可是先前那狗賊領人來找麻煩了?”高恆反應也敏捷得很,雖沒親眼瞅見樓外的亂象,可一看燕十八的神色,便已猜出了事情的真相。
“嗯,來了不少人,看架勢有個百來號人馬。”燕十八自是知曉高恆乃是大將之才,對於其能猜到真相,一點都不奇怪,只是面色凝重地將瞄見的情形說了出來。
“該死的狗賊,燕將軍,您就下令罷,某等這就殺他個片甲不留!”葛夏年紀最小,殺氣倒是最重,一聽先前那隻“蒼蠅”竟然還敢飛回來鬧事,登時便火大了,一拍几子,跳了起來,怒吼了一聲。
“葛夏,休得胡言。”高恆雖僅比葛夏大了兩歲多一些,可心智卻不是葛夏能比得了的,他雖不清楚先前被燕十八揍了的傢伙究竟是何方神聖,可一見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聚集如此多的人手前來尋仇,便知其來頭一準不小,雖不懼怕這麼些沒上過陣的護院之類的人物,卻擔心給李貞帶來麻煩,畢竟眼下東宮之爭即將上演,哪怕是一個再微小的失誤也可能成爲政敵攻擊的焦點,再說了,這閣中尚有薩蘭依妮這麼個不韻武力的姑娘在,真要是打將起來,難保不出意外,出言喝止了葛夏的瞎吼之後,腦筋立馬飛快地動了起來,眉頭一皺,看着燕十八道:“十八哥,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此時還是得請殿下做主爲妥,小弟以爲當得先引開這幫人的注意力,而後由葛夏衝出城去,稟明殿下爲妥。”
“嗯,就這麼辦,只是下面人多,葛夏要衝出去怕是難了。”燕十八自也清楚高恆的顧慮所在,毫不猶豫地便同意了高恆的見解。
高恆早已想好了對策,一聽燕十八同意了自己的主張,立馬不慌不忙地說道:“此事易耳,讓葛夏套上店中夥計的衣衫,混在人堆了,由我等掩護着衝出去即可。”
“恆哥,我不去,要走一起走,就那麼些傻子,砍翻了便是,怕他們個毬!”葛夏一聽要自己先突圍,立馬便不高興地嘟囔了起來,可一見高恆與燕十八兩道凌厲的目光掃了過來,立馬便沒了脾氣,只好低着頭,不甘不願地應了聲諾,大步衝出了雅間,跑到那些個躲在二樓的夥計中間,逮了個個頭最大的夥計出來,一巴掌拍暈了,就這麼當着衆夥計的面,扒下了身衣裳,套在了自己身上,而後才大步衝回了雅間,可憐一幫子酒樓夥計哪曾見過如此凶神惡煞的傢伙,竟然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葛夏行兇,卻連吱都不敢吱上一聲。
杜南奎從來都是一個囂張跋扈之人,在父輩的照應下,在這隴州地面上素來是橫着走的,還從來沒吃過似今日這般大虧,此時領着大批打手圍住了登雲樓,復仇在即的快感立馬衝得其不知天高地厚起來,在一幫子家丁的護衛下,趾高氣昂地指着樓內,高聲地喝道:“樓內的人聽着,再不出來,休怪小爺放火燒樓了,乖乖地將美人兒交出來,小爺我還可以考慮給爾等一條生路。”
原本躲在櫃檯後發抖的酒樓掌櫃一聽杜南奎要燒樓,立馬嚇得跳了出來,哆嗦地抱拳道:“杜大少爺,這可是我陳家的產業,您老可不能……”
“老陳頭,滾你的蛋,一棟破樓燒了便燒了,大不了我杜家賠錢給你陳家,重新起棟比這更好的樓就是了,還不帶你的人滾,要不小爺連你一塊兒燒了,小爺給你十息的時間,一、二,三……”杜南奎根本就沒把隴州地面上排在最末的陳家放在眼裡,毫不客氣地訓斥了掌櫃一番,而後不管不顧地便數起了數來。
酒樓的胖掌櫃罵又不敢,走也不是,急得直跳腳,可就在此時,樓上一陣響動傳來,三名大漢手持着桌子腿等物趕着滿樓的夥計便衝下了樓來,那等氣勢洶洶的樣子,不單嚇壞了胖掌櫃,便是正數着數的杜南奎也被嚇得躲到了家丁們的背後,心驚肉跳地看着渾身殺氣四溢的燕十八等人,哆哆嗦嗦地嚷道:“上,快上,幹掉他們,小爺我重重有賞!小心別傷着了美人兒!”
杜南奎雖貪花好色,行事也霸道得很,可卻對手下家丁卻甚是慷慨,他這麼一說有重賞,一幫子家丁們便即來勁了,讓過了奔逃而來的酒樓夥計們,嗷嗷直叫地向酒樓中撲了過去,卻渾然沒注意到混雜在夥計中間的葛夏已趁此機會衝出了包圍圈,頭也不回地奔出了城門,一把拽下身上那件油膩膩的夥計外袍,向着三裡外的驛站狂奔而去。
葛夏年輕,體力也好,雖說剛用了膳,肚子有些個脹得慌,可卻不影響其狂奔,前後不過一刻鐘左右的時間葛夏便已趕回到了驛站之中,顧不得跟沿途遇到的弟兄們打招呼,便徑直闖進了李貞會客的廳堂,也不管崔明禮尚在做,便即上氣不接下氣地高聲嚷道:“殿下,出事了,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