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毗咄陸的中軍全部出動了,然則有意思的是——乙毗咄陸既沒有派兵去增援已經快支撐不住的屋利啜與惹迷啜兩部人馬,也沒有去幫着已然穩穩佔據了上風的頡苾達度設所部,而是率領着兩萬五千白狼軍如同利劍一般直/插毫無戰事的中路,只在本陣中留下了近萬的兵力嚴密監視吃緊的己方左翼。
乙毗咄陸的算盤打得倒是滿不錯的,若是真能得手的話,沒準還真能將阿史那瑟羅所部全都留在這百葉河邊,當然了,這是以犧牲屋利啜與惹迷啜兩部兵馬爲代價,並以阿史那瑟羅“貪吃”爲前提的,只可惜乙毗咄陸想得雖美,阿史那瑟羅卻沒聽從他的安排行事,就在乙毗咄陸率部剛衝到河邊,尚未來得及殺進河中的當口,一陣淒厲的號角聲便在阿史那瑟羅軍中響了起來,正追殺着屋利啜與惹迷啜兩部兵馬的阿史那瑟羅本部兵馬紛紛調頭向後放馬狂奔,而被殺得大敗虧輸的屋利啜與惹迷啜兩部兵馬既無力也無心阻攔,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阿史那瑟羅所部兵馬揚長而去,至於正跟頡苾達度設爭鬥不休的阿史那坎寧此時也不顧一切地丟下敵手,率部狂退,儘管被頡苾達度設所部從後頭掩殺之下,損失了不少人馬,可還是有近半兵力逃過了百葉河,尾隨着己方主力向西北方逃竄而去。是戰,阿史那瑟羅損兵萬餘,而乙毗咄陸也沒佔到便宜,傷亡人數甚至比阿史那瑟羅還要多出一些,幾達一萬五之多的損失令乙毗咄陸惱羞成怒,痛切心肺。
憤怒,極端的憤怒!眼瞅着即將煮熟的鴨子竟然就這麼飛了,乙毗咄陸立時氣得臉色發青,那肯就此罷手,一見阿史那瑟羅所部狼狽鼠竄,立馬下令全軍追擊,於是乎,兩支大軍就這麼地一前一後在這荒漠上狂奔了起來,捲起漫天的煙塵……
末時正牌,碧空萬里無雲,火辣辣的陽光烘烤着大地,提拉河上水汽蒸騰,竟有種如煙似霧的意味,美景倒是美景,可正是因着水汽的緣故,使得本就熱的天氣更多了幾分的悶,饒是李貞這等早已寒暑不侵之人都覺得難受得很,就更別提在陽光下已暴曬了大半天的唐軍將士們,然則,除了戰馬偶爾發出的響鼻聲之外,列陣以待的一萬五千大軍中竟無一絲雜音,哪怕汗透重甲,也無一人發出抱怨,所有的人都在安靜地站着,等候着信號的出現,突然,東北方一陣煙塵從地平線上捲了起來,緊接着一道黑線在煙塵中若隱若現地冒了出來,原本安靜的陣列中微微出現了絲騷動,但很快便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了站在隊伍最前列的越王李貞,人人的眼神裡都有一把火在燃燒,那是求戰的火苗在升騰,殺氣隱隱間開始醞釀、聚集。
來了,總算是來了!望着遠處的滾滾煙塵,李貞始終懸着的心總算是落了地,深吸了口氣,一擡手,沉着聲下令道:“發信號!”須臾,數只飛鷹從軍陣中騰空而起,在馬頭甸上空翱翔了一陣之後,各自向四面八方飛去,而後,數只巨大的紅色風箏也從軍陣中嫋嫋升起,於半空中搖曳成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用“懊喪”這兩個字眼實不足以形容阿史那瑟羅此際的心情,若真要形容的話,用“極度沮喪”或許能概括一、二——阿史那瑟羅這一輩子也算是縱橫大漠的英豪了,可卻從沒落到這等狼狽的境地,他不是沒敗過,先前楚河一戰之敗比起今日來還要狼狽上幾分,可那時候他好歹是大汗,即便敗了,形勢也還是掌控在手,至少能有個自主權,而今,同樣是敗,他卻連逃跑的方向、線路都無法決定,只能像個牽線木偶一般任人擺佈,甚至不知道前方等待着自己的究竟是什麼,這等心情實不足爲外人道哉,故此,這一路上他只是默默地埋頭趕路,連命令都懶得多下一個,黝黑的臉上滿是麻木之意,甚至不曾注意到遠處天空中那些搖曳着的風箏,直到林承鶴出言提醒,阿史那瑟羅才明白自己已到了目的地。
“殿下怎會親身至此?”阿史那瑟羅於馳騁間,突然發現李貞的旗號正在遠處的軍陣中隨風飄揚,頓時愣了一下,狐疑地看了眼縱馬與自己並肩而行的林承鶴,提高了聲調地問了一句。
林承鶴一如既往地沒有解釋,只是面色平靜地開口道:“瑟羅將軍,請下令貴部繞至左翼集結,以免發生誤會。”
阿史那瑟羅見無法從林承鶴口中得出任何消息,也就懶得再發問,一揮手,下令身邊的號手吹響了號角,率部劃了個圓弧,避開嚴陣以待的唐軍陣列,向左翼衝了過去,他這一繞開不打緊,後頭緊追不捨的乙毗咄陸所部立馬發現了唐軍陣列的存在,驚疑不定之下,不敢再縱馬狂追,紛紛勒住了狂奔的戰馬,緩緩地在離唐軍陣列三箭之地遠處停了下來。
乙毗咄陸沒想到會在此地遇到唐軍,再一看唐軍陣中飄揚的那面帥旗上乃是傳言中戰無不勝的越王李貞的徽號,心頭不禁有些子打鼓,雖已下令全軍列陣戒備,然則卻猶豫着不知是該發動攻擊還是該掉頭離開,臉色變幻個不停,一時間也沒個準主意——李貞的善戰之名乙毗咄陸可是沒少聽說過,此時竟然突兀地出現在此地,若說不是預先埋伏,乙毗咄陸又怎麼肯信,可問題是眼下的唐軍陣列怎麼算也就只有一萬五千的人馬,就這麼點人又能派上什麼用場,乙毗咄陸先前一戰雖折了不少兵馬,又留了一萬餘騎看守大營,可追擊到此地的也足足有八萬餘騎兵,更別說其中尚有兩萬五千精銳白狼軍的,乙毗咄陸不相信就這麼點唐軍能扛得住己方的一個突擊,哪怕就算加上阿史那瑟羅所部那四萬不到的殘兵,也絕非己方之敵,況且這四周之地形地勢如此平坦,根本就不可能藏有伏兵,難道是李貞頭腦發燒到要來送死的地步麼?乙毗咄陸不太相信有這種可能性。在看不透唐軍列陣於此的目的前,乙毗咄陸實無法決定下一步該如何走,攻麼,又怕唐軍真的有詭計,走麼,卻又不甘心就此放走了阿史那瑟羅那個心腹大患,若是讓其與唐軍勾搭在了一起,接下來的日子怕就不好過了,這攻又沒把握,走又捨不得,還真是令乙毗咄陸鬧心得很。
”父汗,是越王李貞,孩兒願領命出陣,與其較一高下,請父汗恩准。”頡苾達度設年少氣盛,早就想着跟名揚天下的李貞交交手,以前是沒有機會,。此時聽手下人說前面唐軍領兵之人就是越王李貞本人,立時耐不住了,縱馬衝到了中軍,向自家老爹高聲請命道。
乙毗咄陸思索了良久卻始終沒能下定決心,此時被頡苾達度設打斷了思路,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怒瞪着雙眼,冷冷地哼了一聲道:“滾!本汗還沒死,輪不到你來作主,滾回去!”頡苾達度設滿腔熱血前來請戰,卻無端端地被臭罵了一番,立時便有些子悻悻然,可又沒膽子跟自家老子發火,只能是訕訕地退回到本陣中去,然則他沒膽子跟自家老子較勁,卻將此辱記到了李貞的頭上,手握着鋼製的馬槊,怒目凝視着對面策馬立於火紅戰旗之下的李貞,牙咬得咯咯直響,恨不得立馬衝上前去,一搶挑了李貞。
頡苾達度設在想些什麼李貞自是不知道,即便是知道了,他也不會放在心上,無他,人跟螞蟻之間有啥好較勁的?此時的李貞其實並沒有在想些什麼,只是默默地騎在馬上,等着乙毗咄陸做出決斷,對於乙毗咄陸拖延時間的做法,李貞一點都不在意,在李貞看來,乙毗咄陸越是遲疑不定,那就離死亡的陷阱更近了一步,而今,相關埋伏已然發動,李貞自是不介意陪乙毗咄陸在此地曬曬太陽的。
李貞並沒能等多久,但見一騎從對面軍陣中緩緩而出,直到兩軍陣列中央停了下來,只聽那人高聲呼喝道:“對面可是越王殿下?老夫乙毗咄陸,肯請殿下借一步敘話。”
嗯哼,這老兒就是乙毗咄陸?哈,挺威猛的麼,有點看頭!李貞眼神好得很,雖隔着一箭半之地,卻將乙毗咄陸的身形、樣貌全都看得清楚,見此人身材高大魁梧,中氣十足,倒也沒小看了此人,淡然一笑,也縱馬出陣,來到近前,笑着拱了拱手道:“本王便是李貞,久聞大汗英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凡,佩服,佩服。”
乙毗咄陸雖沒見過李貞的面,然則卻沒少聽說過關於李貞的傳聞,尤其對李貞血屠草原小部落的事情更是印象深刻,在他想象中,李貞該是個凶神惡煞般的人物,卻不曾想面前之人竟不過是個溫文爾雅的年輕人罷了,除了那高大魁梧的身材之外,渾然感受不到身爲武將應有的氣概,心頭不禁大爲疑惑,愣了一下才回道:“客氣了,客氣了,您便是越王殿下?”
“怎麼,不像麼?”李貞哈哈一笑,聳了下肩頭,隨意地反問了一句。
乙毗咄陸細細地看了眼李貞,打了個哈哈道:“啊,呵呵,老夫失言了,殿下莫怪,不知殿下此來何意?”
李貞溫和地一笑道:“也無甚大事,聽聞大汗正在會獵,本王一時興起,特來助助興,大汗不介意罷?”
乙毗咄陸本就是個狂悖之人,素來狂傲,卻沒想到李貞竟然比他還狂傲,話雖說得客氣,可內裡透着的狂勁卻是畢露無遺,乙毗咄陸原本笑着的臉立馬僵住了,黑着臉看了看李貞身後的唐軍陣列,冷笑着道:“殿下不再多考慮一下麼,打獵可是有風險的,別反叫獵物傷了殿下的萬金之軀了。”
李貞不以爲意地笑了笑道:“大汗不妨試試好了。”話音一落,也不給乙毗咄陸再次出言的機會,拱了拱手便徑自策馬回了本陣。
乙毗咄陸臉色變幻了幾下,也沒再多說些什麼,同樣縱馬迴歸本陣,陰着臉端坐在大髦之下,良久不發一言,邊上諸將見乙毗咄陸臉色不對,誰也不敢吭氣,整個戰場上死寂一片,竟無一絲的聲響,都在等着乙毗咄陸下定最後的決心,時間宛若就此凝固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