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這突如其來的一手可謂奇峰突起,卻又順理成章得很——身爲太子,李治勢必無法坐看一幫子弟兄們勢力漸漲,設法下些爛藥亦屬正常之事,偏生其一口一個體恤自家兄長的安危,怎麼說也是仁心之舉,還真令旁人說不得閒話,手段固然高明,時機也把握得好,恰恰選在李貞最虛弱的時候出招,一招見血,瞬間便不露聲色地將李貞推上了祭臺,更有意思的是——李治此時是向李世民發出請求,在李世民沒有表態之前,衆大臣們即使有不同看法,也沒有開口的份兒,這等老辣的手法實不可能出自“阿斗”一般的李治,令諸大臣們疑心之餘,眼光全都聚焦到了李世民的身上。
李世民面色沉穩得很,只是微微皺起的眉頭卻顯示出其並不平靜的內心,然則李世民也沒多說些什麼,只是虛擡了下手,示意李治平身,這才淡淡地道:“雉奴,此軍國之大事也,非爾所能知者。”
李世民的話雖平淡,然則內裡卻隱隱透着不滿之意,李治本就是個懦弱的主兒,一見自家老子似乎不怎麼高興了,內心裡頓時便發了虛,可又不甘心就此敗下陣來,強撐着開口道:“父皇,我大唐芸芸諸將衆矣,名將比比皆是,可兒臣之八兄僅有一個,如今八哥出塞已久,又屢立殊勳,若不能得歇,兒臣心中實是不安已極,望父皇明鑑。”
“哦?”李世民眉頭一揚,笑了起來道:“依雉奴之見,何人能替得貞兒?”
李治雖也曾拜李績、秦叔寶爲師,不過因着體弱多病之故,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壓根兒就沒學到甚真本事,屬於那等文不成、武不就的貨色,除了玩些小心眼之外,壓根兒就談不上有甚戰略眼光,對於朝中諸將更是陌生得很,大多數戰將的名諱他都叫不出來,真要他說出朝中芸芸戰將的本事更是沒有可能,不過麼,這一點早就在長孫無忌的意料之中,也早就爲李治準備好了相關人選,這不,李世民話音剛落,李治便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回答道:“右衛大將軍李大亮文武全才,更兼政務、戰略無所不通,以其爲帥,當可平西域於覆掌之間。”
李大亮時任右衛大將軍,又剛接替了因病告假的閻立德出任工部尚書,且兼任太子右衛率大將軍之職,其人文武全才,參與過數次大唐對外之戰,亦曾在朔州之役中與李貞並肩作戰過,時年五十有八,其爲人忠誠謹厚,外表看起來好像不太會說話,但內心個性剛正義烈,只要他認爲是對的,哪怕面對着的是一代聖君李世民,他也敢當面爭執,且其人廉潔自律,雖居高位而不奢,乃朝中有名的清正之人,一向深受李世民的寵信——李世民曾當衆對李大亮說過,每逢你值夜,我便可通夜高枕無憂,足見其對李大亮的寵信程度,更難得的是李大亮從不恃寵而驕,也從不參與到諸皇子們的奪嫡勾當中去,雖兼東宮屬官,卻與李治無任何私下之往來,此番李治將李大亮擡了出來,倒真有些子全然爲國分憂、爲兄長之安危擔憂的架勢,至少從表面上看不出李治此舉有多少的私心在內。
“陛下,老臣以爲太子殿下所言甚是,李大將軍忠肝義膽,且文武兼備,確是統屬安西之不二人選。”李治話音剛落,長孫無忌立馬站了出來,高聲附和了一句。
“陛下,微臣贊同太子殿下之言,塞外之地非有似李大將軍這等良將坐鎮,方能確保無虞。”
“陛下,太子殿下之言乃謀國之道也,望陛下明察。”
“陛下,微臣附議。”
……
長孫無忌此言一出,一大幫子長孫一系的官員,諸如國子監博士崔澤、中書舍人杜準之流的立馬全都站了出來,七嘴八舌地附議不迭,好一通子熱鬧的,至於吳、魏雙王的人馬則按兵不動,既不表示贊同也不出面反對,大體上就是抱着看熱鬧的心思,當然,更多的是在等着看李千赫等人會如何反招,也好決定己方下一步的行動。
對於塞外之事,李世民有着自己的考慮,若是旁人出面陳說,哪怕是太子李治出頭,李世民也只會當成笑談耳,壓根兒就不會往心裡頭去,然則,長孫無忌出了頭,李世民就不能不慎重對待了,待得衆大臣一一表了態,李世民皺了下眉頭,沉吟了一番之後,略微提高了下聲調道:“胥堯。”
“臣在。”李世民話音剛落,從武官隊列中行出一名白花蒼蒼的老將軍,此人正是李大亮。
李世民點了點頭,示意李大亮不必多禮,溫和地一笑道:“胥堯,朕若是沒記錯,爾年已五十有八了罷。”
“回稟陛下,微臣開皇六年六月十七生人,已過五十八矣。”李大亮一絲不苟地答道。
李世民笑了一下,貌似無意般地說了一句:“哦,歲月不饒人啊。”
李大亮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淡然地說道:“陛下,若是要老臣上陣殺敵,老臣依舊開得四石弓,不敢讓廉頗專美於前,然則要老臣去治理安西之地,恐非老臣力所能及。”
李大亮一生向來無所畏懼,從來都是知難而上之人,而今竟然當庭說出他治理不了安西,不單羣臣們詫異,便是李世民也因此來了興致,眼神一亮,笑着問道:“胥堯何出此言?”
“老臣既無越王殿下之大氣,也無越王殿下之財力,不敢爲之。”李大亮不亢不卑地回了一句,那話裡的意思就是,李貞在西域所做之事不單要有極大的勇氣,還得有雄厚的財力和足夠的人才儲備作爲後盾,若是光靠朝廷撥款,那就啥事都辦不了了,言下之意就是對衆人所爲的不滿——越王李貞毀家爲國,浴血沙場,可後方之人卻在琢磨着打悶棍,挖牆角,實非君子所應爲。
李大亮這話未免說得太直白了些,饒是李世民對其個性早已心知肚明,卻也被狠狠地噎了一下,可又拿這個剛直的老將軍沒法子,無奈之下,搖了搖頭,揮手示意李大亮退下,扭頭掃了太子李治一眼,那眼神裡可就透着幾分寒光了。
李治今日在朝議上之所以會斗膽來上這麼一手,並不是他長膽子了,而是長孫無忌已經明確地告訴他,只消提出李大亮爲人選,便可將李貞趕出安西,卻沒想到,到了頭來,竟然會是這般結局,眼瞅着李世民看過來的眼神不善,心中立時打起了鼓來,嘴脣哆嗦了好一陣子,卻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一味地用求救的眼神看向長孫無忌,指望着長孫無忌能出頭解開此結。
不說李治納悶,長孫無忌心裡頭也在犯着叨咕——長孫無忌與李大亮算是老友了,往日裡關係就不錯,昨日爲了將其推出來去當安西大都護府都督一事,還專程到李大亮家走了一趟,雖沒明着說,可話裡的意思卻是點得很透了,當時李大亮還爲能再次掛帥出征而激動不已,怎地才意夜工夫,到了早朝時分,就完全變了樣,這可不像李大亮耿直的個性所應有之舉動,長孫無忌一時間也想不明白問題出在何處,對於李治求助的目光也就只好暫時來個視而不見了。
太子李治入主東宮辦理政務已有數月,也薦了不少官,然則都走的是吏部之路,此番還是第一次在朝議時正兒八經地推薦人手,結果竟然鬧了個大烏龍,這真令羣臣們好笑之餘,也百思不得其解,誰也搞不清楚眼前這一幕究竟是怎個說頭,一時間全都不敢隨意出言,人人都等着看這場戲究竟是怎個收尾的,於是乎,今日的早朝便極爲罕見地出現了第三回的冷場。
怎麼回事?呵,這滿朝的文武中除了李大亮自個兒之外,能知曉怎麼回事的就只有李千赫一人了,不過麼,說起來,李千赫其實也沒做什麼事情,也就是得到“旭日”的通知之後,拿上李貞制定的安西戰略之簡化版到李大亮府上逛了一回,稍稍透了點安西的底子,之後便告辭離開,還真沒多說其他的事情,先前還擔心李大亮不肯放棄征戰安西的機會,卻不曾想李大亮果然似納隆分析的那般駁回了太子李治的好意,倒叫李千赫欣喜之餘,也暗自佩服納隆的高智,只不過此時還不是高興的時候,一待場面冷了下來,李千赫便知曉該是到了自己出場的時間了,也不敢多行拖延,整了整衣袖便從文官隊列裡走了出來,高聲道:“陛下,微臣有本章上奏。”
這會兒正冷場呢,李千赫這麼一站出來,滿殿大臣的眼光立馬齊刷刷地全都盯到了他的身上。一見李千赫終於冒出來了,蘇勖、葉凌二人各自眼神一凜,相互對視了一眼,又各自避了開去,全都眉頭緊鎖地看向了李千赫,心中暗自琢磨開來。
李世民這會兒正自鬱悶着呢——太子李治那些個冠冕堂皇下的小心眼怎能瞞得了人,若是李大亮願意去安西也就罷了,偏生李大亮不但不去,還將滿朝文武連同他這個皇帝一道挖苦了一番,這令李世民滿心不是滋味之餘,對於李治的辦事能力更是重重地打上了個大叉,可李治畢竟是太子,李世民也不好在大庭廣衆之下喝斥其無能,正尋思着該如何收場,突見李千赫冒了出來,頓時大大地鬆了口氣,這便笑着道:“李愛卿有本只管奏好了,朕聽着呢。”
李千赫不慌不忙地躬身奏道:“陛下,微臣以爲如今安西雖稍定,然則政務卻依舊纏雜,以如今安西之官員履歷而論,大體上以青壯居多,少有老成持重者在,其行雖速卻恐有不穩,故此,臣提請譙國公柴哲威出任安西大都護府副都督一職,併兼伊州刺史之位,依臣所見,柴國公論能論忠皆爲朝堂之砥柱,當可善任此職,望聖上明斷。”
無論是先前伊州刺史的程葛還是現如今李千赫保奏的譙國公柴哲威都是正人君子,也都是從不參與諸皇子奪嫡勾當之人,從這一點上來看,李千赫所提出的人選絕對符合李世民的心意,再者,安西之地首在伊州,此乃進出關內之要道耳,誰控制了伊州,可以說就控制住了整個安西之地,李世民乃是馬背上的皇帝,文韜武略無一不精,自是對此點看得通透萬分,按他原本的想法也是打算取伊州刺史之位另任,只是因着李貞此番立下的戰功實在是太大了,大得李世民都不好意思明着給李貞下套子,原本打算先摻點沙子,日後再設法將伊州刺史拿下的,沒曾想這番心思還沒動呢,李貞那頭自動把脖子伸過來了,倒叫李世民很有些子愧疚之感,一時間沉吟着沒吭氣兒。
李世民不開口,那是因爲愧疚,可其他人就不這麼想了,對於吳、魏雙王的人馬來說,儘管程葛與柴哲威都不是他們一邊的人物,但這兩位也絕不會去選擇跟了李貞,難得有這麼個給安西摻沙子的機會不緊緊地抓住,那纔是傻到家了,更何況讓柴哲威去安西也算是打了太子李治一個響亮的耳光,絕對是一舉兩得的好事情,豈能不趁熱打鐵一番,這不,蘇勖與葉凌兩人飛快地對視了一眼,各自頷首點了點頭,轉瞬間便已達成了一致的意見,不待李世民開口應承,這一老一少兩位侍郎不約而同地前後腳站了出來,各自揚聲道:“陛下,臣等以爲李侍郎所言甚是,能有柴國公主持安西之政務,安西之事定矣,望陛下明鑑。”
得,這回好了,吳、魏、越三王的人馬難得地在朝議上取得了一致的意見,於是乎,百餘名朝臣紛紛而出地表態支持,那等熱鬧勁兒硬是整得太子李治面紅耳赤,恨不得找個地縫鑽將進去,羞愧之餘,訕訕而退,再也不敢提起調李貞入關之事,而長孫無忌見事已至此,知曉己方已無回天之力,也懶得再多囉噪,索性裝起了泥菩薩,朝議頃刻間就成了一邊倒的叫好之聲。
既然衆人都說好,李世民倒也不吝順水推舟的,一擡手,壓住了滿殿朝臣們的議論聲,笑着道:“好,李愛卿此奏朕準了便是,傳朕旨意,加封越王李貞實封五百戶,晉安西大都督,其餘有功將士待吏、兵二部商議之後再行定奪。”話音一落,精神愉悅地起了身,一甩袖子,徑自往後宮轉了去。
內侍監柳東河見李世民走了,忙提高了聲調,宣了一聲:“退朝。”一路小跑地跟在李世民身後也轉入了後殿,太子李治目呆呆地看了看低頭不語的長孫無忌,滿腹的怨氣無處發泄,無奈地跺了跺腳,也只能跟着向後殿而去了,一場早朝之大戲算是就此落下了帷幕……
戌時三刻,天早就黑透了,太極宮中照例是燈火通明,然則,這並不包括毅和殿這等幾乎被徹底譭棄的前朝冷宮,別說值此黑夜時分,便是白晝也甚少有宮人會來此等偏僻的所在,除了雜草叢中不知名的小蟲子不時鳴響之外,整座毅和殿黑沉沉地一片死寂,然則一道不知從何冒出的黑影一不小心踢倒了一塊狀瓦之類的雜物所發出的刺耳摩擦聲卻打破了這番寧靜,但見那道黑影似乎也被自己的莽撞嚇了一大跳,在原地轉悠了好一陣子,這才如同受了驚嚇的兔子一般竄進了偏殿之中,摸索着來到一間廂房前,試探着伸出了手,剛想着敲門,卻不曾想門突兀地敞開了一條縫,一隻手從房內伸了出來,一把將來人拉進了房中,驚得來人險些叫出聲來,可還沒等來人反應過來,兩片溼漉漉的嘴脣便已堵住了他的口,一陣咿咿嗚嗚的聲響過後,兩者便已滾倒在地,不數息,喘息之聲大作,呻吟之聲清晰可聞,一場肉搏大戰就地開打了起來。
“媚娘,你真好。”須臾,雲收雨歇,一個男子的聲音帶着重重的喘息聲在黑暗中響了起來,那聲音分明就是東宮太子李治。
“郎君,別動,讓奴家幫您擦拭一、二。”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過後,一隻不算太大的紅蠟燭點了起來,照亮了武媚娘那張兀自帶着紅暈的俏臉。
這般大夏天地在沒有冰盆子的地兒整上那麼一場“激烈運動”,汗流浹背自是尋常之事,此時的李治蒼白着臉,一身汗水地躺倒在尚算乾淨的地板上,享受着武媚孃的溫柔拭擦,口中卻很是不甘地說道:“媚娘,今日本宮可是丟了大面子了,唉,悔不該早沒聽媚娘之言。”
當初李貞自請出鎮安西之時,武媚娘便勸李治無論如何都要阻止此事,可那會兒李治登上太子之位,正自意氣風發之時,哪會將武媚娘之言放在心上,再者,李治也不認爲李貞在塞外能攪出甚大名堂來,故此,儘管口中答應了武媚孃的請求,可實際上卻沒有將之付諸行動,眼下安西迅猛崛起,李治這才體悟到當初武媚孃的目光之深遠與用心之良苦,心中別提多後悔了。
武媚娘在宮中這些年很是拉攏了些心腹,也屬宮中消息靈通之人氏了,對於今日早朝的事情已然心中有數,知道李治與長孫無忌都討了個大沒趣,此時見李治懊喪,心裡也不怎麼好受,不過武媚娘城府深,並沒有就此事多說些什麼,只是靜靜地爲李治擦拭着身子,默默了好一陣子之後,這纔開口道:“郎君,如今安西之大勢已成,越王一系只可引以爲援,萬不可再輕動矣,若是逼得三王再次聯手,便是今上也未必能壓得住,郎君切莫意氣用事,須得借力打力,引三王相鬥,郎君方好從中借力,不失帝王之手段也,郎君切記,切記。”
李治爲人雖懦弱了些,卻不是傻子,自是聽得出武媚娘此言全是爲了自己好,立時感動地將武媚娘擁入了懷中,輕笑着道:“嗯,媚娘之言本宮記住了,來香一個。”話一說完,嘴便湊了過去,一口/含/住了武媚娘胸前的櫻桃,頓時令武媚娘渾身一震,“嚶嚀”一聲,再次陷入了迷亂之中,春風再起,波濤再涌,一時間斗室內再度春光無限美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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