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淵一聲令下,當即拿出一把扁鼎,自己動手開挖。
沒有辦法,在場幾位個個都是他的長輩。看起來彷彿是無知少女的風聽雨,其實是明王殿殿主親傳,認真論起來和焚海真人是一輩的,衛淵得叫一聲師叔祖。
有事弟子服其勞,作爲最小輩,衛淵只能自己動手,這幾尊大神長輩一個都指揮不動。
不過衛淵力大無窮,挖地是把好手,一鼎剷下去就揚起上千斤的土。他先挖的是兩座墳墓,這是異變的起點。
墳墓異常簡陋,簡直就和亂葬崗沒什麼區別,鏟開土堆下面就是棺材,特別的薄,早已經被蛀蝕得到處都是孔洞。
大墓的棺材中只有兩件衣服,一件是布衣青衫,另一件是女人的碎花小襖。除此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小墓內棺蓋破開,裡面只有半棺的黑水。那其實不是水,而是濃郁到了極致的絕陰之氣,乃是至陰至毒之物。
絕陰之氣化水,普通修士沾一點就要死,孫宇卻拿出一個藥櫃,迎風變大,將黑水全部收納,裝滿了十來個藥匣,然後纔將藥櫃收起。這藥櫃還是衛淵兌換了送的,被孫宇煉化得可大可小,從此隨身攜帶。
紀流離又布了一個陣法,細察這些絕陰之氣的來源。這具小小棺材肯定不是陰氣來源,必定另有源頭。
衛淵來到大棺前,伸手拿起那件青衫看了看。
他手指一觸到青衫,忽然間又身處一處上下茫茫的空間中,布衣劍士負手而立,但此時他手中並無那把巨劍。
看到衛淵,他嘆了口氣,道:“就知道死後也不得安寧,你還是挖了我的墳。”
衛淵只得道:“我差點被殺,總得知道真相。”
衛淵說得很含糊,眼前這布衣劍士應該是殘留的一道神念所化,應該沒多少智慧,說不定能套些話出來。
布衣劍士變得落寞,緩道:“大家總想知道真相,但知道了還不如不知道。”
“我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明白,所以還是知道得好。”
布衣劍士道:“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真相就在這裡的地下,他們都以爲會隨着洞天一起消亡,但我知道你會來的。”
“我爲什麼要來?”衛淵問。
“你最擅氣運垂釣,這麼大的一條魚,不是它向你游去,就是你向它走來。你過去最喜歡說的一句話就是:此物與我有緣。”
衛淵忽然有些毛骨悚然,但也不排除這布衣劍士在詐自己的可能。畢竟氣運垂釣是個仙人都會兩手,只不過有的賊不走空,有的經常空手而歸,無它,技術不同。
衛淵還想再問,布衣劍士卻道:“真相就在下面,我卻是支撐不了多久了。趁着還有些力氣,得把萬世千秋劍的總綱授給你。你難道沒發現,給你的半部劍典是殘缺的嗎?”
“爲何不一次給我?”
“你得了好處,還不是轉身就走?根本不會多留一會,更不會考慮替我報仇之事。”
衛淵道:“就這麼不信任我?”
布衣劍士露出譏諷,道:“信任?我寧可信任許萬古都不願意信任你。如果不是沒有選擇,我也不會和你走在一起。”
衛淵不動聲色,繼續問:“何至於此?”
布衣劍士道:“就是如此!只是大道之下無對錯,我們天然屬於同一陣營,只能並肩而行。我不想和你多說,這縷神念即將消散,接劍!”
布衣劍士手中忽然多了一把巨劍,向衛淵迎頭斬下!
衛淵剎時間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巨劍斬下,然後眼前一黑,已退出了那茫茫空間。
衛淵還是蹲在棺材旁邊,但手裡提着的青衫已經化爲飛灰,片片消散。衛淵忽然出了一層冷汗,方纔那一劍可以是傳劍,但也可以瞬間化爲殺招,足以斬滅後期修士法相。
此時衛淵識海中多了一把巨劍,斜插在荒蕪大地上,這就是萬世千秋劍的總綱。
這纔是萬世千秋劍本來的面目,僅僅是一部總綱,化爲劍氣的話就足以斬殺法相。如此強大力量,卻只夠承載劍典總綱,多一式劍法都不行。
衛淵神識探入巨劍,瞬間眼前就是無盡劍光,劍氣大海中,布衣劍士踏浪而立,一手握柄,一手託劍身,將巨劍橫在身前,正在觀劍。
只這一式觀劍,就有無數劍道至理、甚至有一絲天地大道運轉的神韻。一時之間衛淵只能勉強記下萬中一二,距離摸到個皮毛都還差了十萬八千里。
衛淵收回神識,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感悟,眼下還有正事要辦。按照布衣劍士的說法,那就是地下還有幾式劍招在等着衛淵。
衛淵心底很是鄙夷布衣劍士,他這是把自己想成什麼人了?衛淵不敢說自己所做所爲都是爲了天下至公,但至少一路行來有功於宗門,有功於人族。
自己要挖掘此地,探尋真相,是爲了想探明小女孩的遭遇,搗毀絕陰之地,查清幕後黑手,三件事都是堂堂正正,纔不是爲了什麼劍招。
……就是不知道後面還有幾式,是不是像總綱一樣詳實。
本來月中陰影也給了半部萬世千秋劍,似是從布衣劍士元神中凝聚而來。但是它給的是秘籍,需要衛淵自行領悟劍意。
而布衣劍士給的總綱還包括自己領悟的劍道至理,衛淵可以直接體悟,有些類似於水月殿那塊記載了仙君感悟的玉壁。月中陰影給的就相當於手秒玉紙秘籍,裡面沒有真意。
觀劍法是萬世千秋劍的修行法門,可以藉此直登仙門。總綱爲體,後面的劍招都適用。只是稍稍感悟了一下,衛淵就發覺半部劍典已能登仙,而且比大多數道途走得更遠。憑這半部劍典,都夠在太初宮中自開一殿了。
既然知道絕陰之地就在地下,衛淵就不再耽擱,將在宮殿中搜尋的人都叫了過來。眼下人手衆多,挖地自然容易。
紀流離已經測定了絕陰之地的方位,餘知拙則是用神識勘探地下結構,重新設定了挖掘路線。
上百道基修士分成數組,有的挖地有的運土,餘知拙的兩位師弟負責加固通道。
衛淵則是跟着餘知拙來到這一處,按照他指定的角度施放金光水刃術,開始挖掘通道。
餘知拙不愧是礦業天才,在他指揮下挖地進度快得驚人,沒過多久三道斜井就全部完工,出口都在不同的地下暗河中。衛淵挖的是主通道,其餘兩條是輔道,作維修加固和緊急逃生之用。
按餘知拙勘探結果,絕陰之地應該是個相當大的地下空間,這幾條地下暗河都通向那裡。直接把通道開在絕陰之地說不定會引發什麼不測,還是沿着地下暗河這等天然通道探過去比較妥當。
衛淵率先進入通道,然後進入地下暗河,再沿着河道向前,沒走多遠前方驟然開闊,但是被一道巖壁擋住了去路。
暗河河水繼續向前,在巖壁下方流入。
前方巖壁顯然是防護陣法,不過威力只剩下最初的十之一二。紀流離指點下衆修合力,片刻後就破解了陣法。隨着巖壁崩散消失,一股陰風從巖壁後吹出,衆人都是一陣踉蹌。
衛淵心神飄搖,眼前景物一變,出現了一座清幽雅緻的院子。院中自有假山池塘,裝點得讓衛淵這俗人也能看出不凡。
院中坐着一個青衫年輕人,正含笑看着院中玩耍的女子和小女孩。這年輕人面容和布衣劍士有幾分相似,赫然是他年輕時的模樣。
年輕人忽然轉頭,望向衛淵,臉上笑容瞬間變得悽苦,眼中落下兩條血淚,道:“……不如歸去。”
幻像破滅,衛淵這纔看清了前方的真實場景。
衆人面前是一座巨大的地下空間,形如一朵盛開蓮花。中央廣場層層迭高,豎着一根百丈巨柱。巨柱上覆蓋着蓮花花瓣,只是顏色都有些斑駁。
巨柱頂上盤踞着一個似人似妖的東西,說不出的猙獰邪惡,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撲下來擇人而噬。儘管那只是一座雕像,但還是讓人心悸。
巨柱上還盤繞着一頭十餘丈的恐怖妖魔,似是要撲向柱頂雕像,但它被重重鎖鏈束縛,鎖鏈上都是灼燒痕跡,而妖魔本身已經生機全無。
周圍山壁上,修建着一座座宮殿,層層迭迭,如同盛開蓮花的花瓣。整個地下空間足有千丈方圓,宮殿羣極是宏偉,着實是大手筆,當年建造時不知花了多少人力物力。
如此格局屬於出乎衆人意料,權衡之下,張生就道:“先近後遠,慢慢向中央靠近。”
這是沉穩方案,衆人便依此執行,首先探索身邊的幾座宮殿。這些宮殿都是外圍蓮瓣的一部分,整個地下空間中怕是有幾百上千座,最是普通。
來到宮殿前,衛淵當先破門而入。衆人中無論元神還是肉身,衛淵都是獨一無二,最是扛揍。要不是那小女孩子化成的怪物莫名其妙地總是攻擊衛淵,衆人說不定會有更多折損。
一進殿門,衛淵神識又是一陣恍惚,面前出現了一座大殿。
一對年輕男女正向大殿走去,女子忐忑不安,青年男子安慰道:“不要緊的,你我兩情相悅,父親高興還來不及。我前面的十六個哥哥和二十一個姐姐都無所出,就靠你給我們許家傳宗接代了。”
女子又是緊張又是羞澀,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轉眼間畫面一轉,年輕男女跪在大殿正中,上首高臺上坐着個人,只覺得高遠威嚴,卻是看不清面容。
年輕男子戰戰兢兢地稟告完,上方傳下一個雷霆般的聲音,帶着震怒:“混賬!婚姻大事,豈是你能自決?你的妻子已經定了,就是她,今晚就成親!至於這個女人,給她一筆仙銀,發回原籍。”
上方高臺後,款款走出一個女人,光頭青瞳,卻又透着有些詭異的聖潔。
看到女人的瞬間,年輕男人愕然:“嫂子?!”
衛淵眼前畫面破碎,又回到了殿堂中。這時他纔看着殿內佈置。
殿內分作上下兩層,擺放着一個個形如神龕的木盒,每一個木盒中都立着一個人,或男或女,全是不着寸縷。他們看上去都很年輕,都是十四五歲的模樣,無論男女都很相似。身高相似,眉眼相似,就連內在氣質都很相似!
這還只是一間殿堂,如果其它殿堂內都是類似佈局,那整個地下豈不是會有幾萬個少男少女?
衛淵忽然發現,這些少男少女的眉眼中,依稀有布衣劍士的一點影子!
神龕中的一個少女慢慢睜開雙眼,現出青色眼瞳,輕聲說:“……不如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