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不講一句話是常有的事,凌鶴消沉得十分可怕。
現在他又坐在一家酒樓迎門桌上,已經幹了一斤燒酒,手一揮,道:“夥計,再來一斤!”
“少主人,再喝就過量了。”
凌鶴一愣,回頭望去,竟是“一指叟”站在身後側,神態至爲虔誠,愕了一陣,凌鶴道:“你……你剛纔叫我什麼來?”
“少主人,因爲老奴這條命承少主人不殺,無以爲報,今生今世,願爲少主人報廢鞭隨鐙,隨時聽候差遣。”
“這……這算什麼?我不殺你,只因你一念向善,痛改前非,你大可不必……”
“不,老奴心意已決,今生今世,決不離開少主人半步,少主人任何差遭,萬死不辭!”
“去,去!我這人不慣呼奴喚婢,頤指氣使,你快走吧!”
“老奴已下決心,不再更改,如少主人不信任老奴,就可隨時殺了老奴。”
“你……你又何必……好,好,你坐下來吃點東西吧!”
“老奴等少主人吃剩的再吃不遲……”
凌鶴怒極,大力擂了桌子一下,杯盤都跳了起來,吼着道:“我不喜歡這一套。”
“請少主人看在老奴一片誠心分上,就答應了吧!因爲也只有這樣,老奴才能心安。”
“告訴我,到底爲了什麼?似乎不僅僅是因爲我沒有殺你。”
“是的,少主人,另外老奴昔年還欠老主人的情,他也救過老奴一命。”
凌鶴以爲這隻會爲他增添心理負擔,因爲“一指叟”不論對他如何恭謹,他仍要暗暗提防他一手,武林之中,江湖之上,人心本就詭譎莫測呀!
“好,你坐下來吃吧!”凌鶴匆匆吃完放下筷子,因爲他沒吃完,“一指叟”就不坐下來。
“一指叟”吃他剩下的菜,喝他剩下的酒,僅用一指,操作一雙筷子,看來無啥不便,他語重心長地道:“少主人,老奴知道你關心姜姑娘……”
“不要提她:記住!永遠不許再提她,甚至包括所有的女人!”
“少主人,請容老奴說幾句話,老奴雖碌碌一生,但處世經驗還是不少。姜姑娘非一般女子可比,不可聽信流言,如有蜚短流長,亦可能另有隱衷。古人說:‘信人者,人未必盡誠、已則獨誠矣!疑人者,人未必皆詐,已則先詐矣!”少主人,請恕老奴饒舌,實是出於一片愚誠。”
凌鶴只哼了一聲,不願和他駁辯,說道:“你未聽到有人談論姜不幸和一個男人的事?”
“少主人,老奴不信,也希望少主人不要輕信。”
“我希望儘快弄清這件事。”
“少主人,要弄清這件事,必須先找到‘白煞’。”
“這還要你說?你想想看,和他們一老一少在一起的那個三十左右,有一張大白臉的漢於是什麼人?聽口氣似乎大有來歷。”
“少主人,也許不會太久你就知道了,不過老奴要告訴少主人另外一件事,‘白煞,對易客術及整形術十分高明,而姜姑娘也跟他學了不少。”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怒只是順便提一提,可不要失之交臂和他們當面錯過。”
“你說的整形是什麼意思?”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醫道,比喻說臉上或身上有些不太大的缺陷,如兔脣及疤痕等等,都可改變,據說能使眼小的人放大,雙耳招風的人能使之不招風呢!”
“這簡直胡扯!”凌鶴道:“你的大名是……”
“少主人,老奴本名葉伯庭。”
“咱們可能有了麻煩了。”果然,一個四十左右,穿了一身華麗衣衫的中年人,手中握着名貴的長劍,身後跟了十來個勁裝漢子,走了進來。
“誰是‘藍豹’?”
“區區……”凌鶴還坐在那兒,掌櫃的哪有不認識二十里外“怒堡”中的外總管趙德柱之理,急忙暇着腰,顛着屁股迎上,甜着臉道:“趙爺,您是大忙人,能光臨小號也是小號的榮幸,快請樓上坐。”
趙德術連眼皮子也未向他撩一下,手一揮,不耐地道:“老小子,到一邊涼快去!看宰豬沒啥好處,說不定還會濺身血!”
“趙爺……小號是小本生意,萬一動手來,砸個唏哩嘩啦,這……”
“他孃的!你在這兒聒噪什麼?”
“是,是的,趙爺您多關照……”掌櫃急忙退下。
“葉老……”
“老奴在!”
“這人可是‘怒堡’來的?”
這工夫,趙德柱已站在凌鶴身邊,指着他的鼻尖道:“聽說你就是近數月來崛起的年輕人凌鶴?”
“我就是凌鶴,崛起還談不上。”
“你他孃的以爲‘怒堡’吃你那一套?”
“你就明說吧!你要幹什麼?”
“乖乖地跟我回堡去見我們兩位堡主。”
凌鶴苦笑道:“葉老,你是知道的,我現在哪有這份時間?嗯?”
“少主人打算如何處理此人?請吩咐。”
“正如此人剛纔所說的,這可不是殺豬的地方,你就偏勞把他們叉出去如何?”
“老奴對付這些豬,還湊合……”
這些對白,對趙德往來說太陌生了,他在“怒堡”幹了一兩年的外總管,就沒聽過這種口吻,他暴跳着,有如一頭忿怒的刺蝟,大吼一聲道:“拿下!”
二十來個四面八方一上,“一指叟”對付這些角色,真像吃大滷麪一樣,唏哩呼嚕就碗底朝天。而這些貨色,當然不會是蹩腳貨,因爲管事崔文灰頭幹臉,回去這麼一吆呼,來的人就不能再含糊了。
但不到半盞茶工夫,二十一個倒下九個,未倒下的也都是鼻青臉腫,倚在牆上牛喘,嗓聲像拉着胡琴。
而凌鶴還坐在那兒沒動。
趙德往來的時候那份威風已不知去向,獰笑道:子老賊何人?報上名來。”
“一指叟”雙手一伸,一句話也沒有說,但趙德柱卻有點罩不住了,面色微變道:“原來是‘一指魔’!”
“正是。”
“你叫這小子什麼來?”
“那是老夫的少主人,姓趙的,口頭上要放尊敬些。”
趙德柱對凌鶴道:“聽說是你到黃天爵黃爺蛟兒借盤纏,非但殺了黃爺主僕,還殺了他的女人,沒錯吧?”
凌鶴自然不知道這件事,因爲江涵回去根本未說出此事,只說他很有辦法,在表舅處借了一兩金子。至於那首打油詩‘磨口衚衕賽汴京,千翅蝶王坐朝廷……”等事,他當然更不會告訴凌鶴了。
凌鶴道:“葉老,此人在此聒噪,令人不耐。”
“少主人,讓老奴把他叉出去。”
趙德柱“鏘”地一聲,撤劍在手,先攻出一劍,凌鶴一看就知道此人的劍術非凡。
“一指叟”連閃了五六個方位,那柄劍總是不離他的上半身要害,但是,赤手僅有一指的葉伯庭,偶爾還想以獨指去敲戳對方的劍身呢!
趙德柱心裡清楚得很,“一指魔”成名時,連堡主尚未出道,要勝人家,可要憑着點真玩藝兒,劍上加緊,只求不敗他已感滿足了。
“大家都叫他“罩得住”,而他這一年來對外辦事,的確也沒有“罩不住”的紀錄。今天二堡主本要派別人來,是他強自出頭,討了這份差事。
“是的,少主人,也差不多了。”招式一變,“哧哧”指風,撕裂着氣幕,一口氣把趙德柱逼到門外,趙德柱手忙腳亂,嘴脣翕動,不知說了幾句話,“一指叟”卻沒有表情。
“當”地一聲,長劍落地,葉伯庭回過身來,凌鶴已站在門口,這工夫趙德柱的臉色已成豬肝色,撿起長劍,回頭就走。
“慢着!”凌鶴道:“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再走不遲。”
趙德柱冷峻道:“姓凌的,如果你現在不殺我,你絕對逃不出‘怒堡’的百里範圍之內。”
凌鶴哼了一聲,道:“說,‘怒堡’這名稱因何而來?”
“我也不知道。”趙德柱帶着人走了。
“我知道,少主人,這是‘怒堡’的奇恥大辱,也是他們橫行霸道的主要原因。”
“是什麼奇恥大辱?”
“這事據說是這樣的,堡主黃世海昔年在滇北玩弄了一個少女,沒想到那是一個地頭蛇的妹子,結果被百十人圍捕而遭擒。並沒有殺他,只斷了他的‘禍根’。”
“禍根?”
“就是那次惹禍的那話兒,由於那時黃世海還無子嗣,因而從此斷後,但也從此嗜殺,他殺了閹他的滇北地頭蛇五十餘口,以後稍有不順逐就濫殺無辜,且該堡遷此時即取名‘怒堡’。舉例來說,如有人在他面前不小心說出‘沒有用’或‘不管用’的污,保證沒命。”
“原來堡名由此而來。可是,堡主既然等於一個閹人,他還叫下面的人搶女人幹啥?”
“說來也很可笑,凡是這種人,最怕人家說他們不行,而搶女人就暗示他‘還行’的意思,不過,老奴另外聽人傳說,這可不一定確實。”
“不妨說出來聽聽。”
“這只是傳說,黃世海既然不能那個,又不想把偌大家當遺留給別人,就只有一個辦法借種。”
“你是說他搶一些美女口去,準備作爲鼎器,爲他生孩子?”
“是的,少主人,只是他選擇的男人更嚴格,一要家世好,二要人品好,三要技藝超羣,四要文事底子好。”
凌鶴昔笑道:“他不是有個弟弟嗎?”
“是啊!可是兄弟的子嗣,畢竟不是自己的子嗣,況且弟弟也不管用。”
兩人住進客棧,絕未想到那個一頭焦發的醜女也住在這客棧中,只是二人住西跨院,那醜女住東跨院,但凌鶴以爲這女人並未發現他。
凌鶴對這女人感到懷疑,因她的人雖醜,身材卻十分窈窕美好,也可以說有點眼熟。夜裡到東跨院一看,不由大爲驚奇,原來這醜女是洞庭居士之女蕭娟娟假扮的。
另有一女,比蕭娟娟更年輕,也十分可人,凌鶴卻未見過,這時那少女道:“娟姊,咱們好歹逃出‘怒堡’,應該儘快離開纔是,再被抓回……”
“雪妹,我以爲咱們不離凌大俠就很安全,他身邊那個老頭子也很厲害,離開他們兩人更危險。況且,無論如何我要幫姜不幸妹妹一個大忙。”
郭雪就是洛陽郭家駒的近支侄女,道:“娟姊,咱們自身難保,又何必管別人的事,乾脆到我叔叔家去,他會爲我們報仇的。”
蕭娟娟苦笑一下,道:“雪妹、你以爲人大家能唬得住‘怒堡’嗎?果真如此,他們又怎敢把咱們搶去?”
“照娟姊的說法,凌大俠比八大家還厲害了?”
“當然,不是我誇大,恐怕八大家主人三五個聯手,都未必是他的敵手呢!”
凌鶴悄悄退出,回屋休息,他固是厭透了女人,可是蕭娟娟對他很不錯,當初要不是她指點他,他可能迄今未找到巨書。
原來娟娟和郭雪都曾被“怒堡”搶去過,卻幸運地逃出來了,他當然不能不管,除非他是不知道她們的身份。
這工夫經過化裝過的蕭娟娟和郭雪也來到前堂,就坐在凌鶴的上首,郭雪坐在他的下首,蕭娟娟道:“小二,把早點拿過來。”
其實凌鶴既不意外,葉伯庭也不意外。蕭娟娟道:“凌大哥,我不說我是誰,你能不能認出來?”
“當然能。”
“你是說昨天在郊外,我救了雪妹時,你就已經認出來了?”
“不是,驚鴻一瞥,而你又未說話,我怎麼會認出來呢?是剛剛認出來的。”其實他是說謊,昨夜他去刺探她們,葉伯庭自然也知道。
“凌大哥,昨天要不是遇上你,八成又被捉了回去。”
“蕭姑娘怎麼會被‘怒堡’的人劫去?”
“我們到洛陽關廟去玩,被他們的人發現,內總管徐鼎趁我們兩人落了單,役出十五招就把我們制住,送回‘怒堡’……”
“以後呢?”
“由於我們兩人表現激烈,誰走近我們,我們就自絕,二堡主始終未能得逞。”
“是二堡主黃宗海想侵犯你們?”
“是啊!”這工夫門外忽然走近一個年紀和凌鶴相當,但衣着考究,油頭粉面的年輕人,大聲“嚷嚷”道:“好哇!原來兩位化裝易容跑到這裡來了,我在關廟那兒不見了兩位,就暗暗發誓非找到兩位不可,真是天助我也!”
此人一邊在旁邊桌上坐下,一邊打量凌鶴。而郭雪卻道:“你可真是陰魂不散哪!樑不凡,求求你,不要再跟着我們。”
“怎麼?是不是另外找到有力的護花使者了?”
蕭娟娟道:“樑大哥,都不是外人,我來引介一下,這位就是凌鶴凌大哥,目前又混了個‘藍豹’的綽號。”
“失敬,失敬!久仰凌兄大名、能在此識荊,真是有幸。”
蕭娟娟又道:“凌大哥,這位是‘東海漁樵’樑士君樑前輩的哲嗣樑不凡少俠。”
凌鶴站起招呼,抱拳道:“久仰!”樑不凡油頭粉面,他不大喜歡。
蕭娟娟正要介紹,葉伯庭低聲道:“蕭姑娘不必了!老奴不過是少主人的長隨。”
凌鶴道:“葉老就是赫赫有名的‘一指叟’。”
葉伯庭道:“應該是‘一指魔’,‘一指魔’……”
樑不凡微微一震,使他震驚的不只是“一指叟”和凌鶴都是絕世高手,而是像這個兇名滿武林的“一指魔”怎會對這小子俯首帖耳,自稱老奴或長隨?道:“真是幸會,沒想到無意中在此遇上兩位高人。”
飯後樑不凡也住進了此棧,而且大半天都在蕭、郭二女的住處蘑菇。道:“雪妹,跟我回去吧!這兒不安全。”
郭雪道:“我要和娟姊一道,放心,有凌大哥和葉前輩在此,我們再也不怕‘怒堡’了!”
“你可別天真,這兩位固然了得,哪能和‘怒堡’的勢力相比?況且,據說‘怒堡’又添了高手。”
“是什麼人哪?”
“這……”樑不凡道:“雪妹,出門時,姑媽可是把你交給我了,你這不是過橋抽板嗎?”
“你回去對我娘說,就說我一個月以內必定回去。”
樑不凡悻悻地道:“怎麼?姓凌的人有這麼大的魅力,把你們兩人都迷住了?”
蕭娟娟道:“樑不凡,你可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哪!凌大哥得罪過你嗎?”
樑不凡悻悻地走了,晚上二女都已經睡了。樑不凡來到凌鶴的房門外,低聲道:“凌大俠,睡了嗎?”
他真不想回答而裝睡,可是一個高手不可能睡得如此沉的,道:“沒有,是樑兄嗎?”
“是,是,小弟睡不着,想找凌兄談談。”推門而入,凌鶴要下牀點燈,樑不凡連忙阻止,道:“凌兄,就這麼聊聊吧,月色甚佳,不必點燈了。”伸手去攔阻凌鶴下牀,但左手兩指已戳向凌鶴的“天溪穴”。
這一套對凌鶴來說,簡直是班門弄斧,他不屑對他下殺手,好歹娟娟和郭姑娘都認識此人,且有親屬關係,衣袖一指,樑不凡只感戳出的二指一麻,不禁暗暗震驚。
可是,樑不凡再單純也不會以爲這樣就能得手,右手袖內“錚”地一聲,射出一支半長的窄劍,在黑暗中泛出藍森森的寒芒。
凌鶴心頭一驚,閃得夠快,只是衣袖仍被戳了個洞。幸虧這“袖劍”是裝在臂上的,只能伸縮而不能飛出。
然而,絕未想到樑不凡撮口一吹,凌鶴再閃是絕對來不及的,因爲兩人只距一步,太近太近了。而且點穴之後繼之以“袖劍”,卻再以一口真氣吹出一個小指頭大的泡泡。“啪”
地一聲,這亮亮的泡泡在他的左顴上爆開。
一股淡淡的白煙散開,凌鶴正要出手,卻搖搖倒下,道:“你……好……好卑鄙……”
醒來時,凌鶴隱隱聽到放浪的笑語聲。很久他才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鐵籠中,向下望去,才知道鐵籠吊在半空。
八大家之後,居然會有這種子弟,但想想不久以前,八大家之一的李佔元、馬如飛等人,不是也曾聯手對付過他?
只是由於拈酸吃醋,抑是受人誘惑收買?這都不關重要了。問題是葉伯庭爲何沒有發覺樑不凡對他的暗算?連他自己都能看出粱不凡不像個正派人物,以葉伯庭的經驗會看不出嗎?
況且,樑不凡去叫門,葉伯庭就該聽到的。
鐵籠吊在大櫥上,下面的人來來往往,仰頭上望,像欣賞動物一樣。就在這時,發現樑不凡在下面通過,仰頭上望,齜着牙道:“今天黎明前,據說要來一次烤豬大會……”
凌鶴閉上限。天道忌盈,卦終未濟。他以爲他活了這麼大,可沒有盈過,所以對天道不免絕望,由於他的入陷,蕭、郭二女的遭遇就難以預料了。
現在,在秘室內,堡主黃世海、二堡主黃宗海正在密議。屋子大,人少,空空蕩蕩地有迴音,黃宗海道:“大哥,既然容他不得,他又殺了堂兄黃天爵及其部下,何不馬上把他做了?”
“據說這小子會那第九本上的絕學,別人想找他都找不到呢!到了手的人怎麼可以馬上做了?”
“大哥,如果這便宜蛟麼好檢、‘白煞’會拱手讓人,把他帶到本堡來?”
“那是因爲他受了傷,暫時需要個避難所。”
“那麼大哥的意思……”
“我想知道這小子到底有多厚的底子?”
“然後呢?”
“再問問他,那巨書上的一切。”
“如果他不說呢?”
“大哥並沒有打譜他一定會說。如果他說了,也就不是我理想中的人物了。”
“大哥是說準備把他當作一隻……”把一掌豎立在頭頂上,似乎比作一隻公雞,那張大白臉上有無法描繪的表情。
他們兄弟二人差不多,都是看來細皮白肉,也像是男扮女裝,也可以說是女扮男裝,說他們是男人吧,老大已四十六,非但沒有鬍子,連眉毛都脫落了,有點女性化。說他們是女人吧,粗手大腳,肩寬背厚,喉處卻有喉結。
“老二,你說襠今武林是否還能找到第二個比他更合適的年輕人?他的近三代家譜是一個‘給事中’、一個‘章京’,雖都不是什麼大官,書香門第卻當之無愧。至於凌鶴之父,名列武林八大家之首,也頗有俠名。”
“大哥,我好不甘心……”黃宗海的大白臉上,表情肌曲了一下。弟兄兩人的嗓音都很細很尖。
“我就甘心嗎?還不是利用一下,用完之後就……”
“就算如此,大哥,我們是十分難過,爲什麼別人有咱們沒有?別人能,咱們就不能……”
“住口!”黃世海嘶吼着,“太陽穴,上青筋暴起。一觸及這件事,他就會妒火中燒。
所以他們的視界之內,不許可有木棒、木橛和較大的釘子,這都和那話兒相似。
“怒堡”中不準有公馬,某次馬伕爲黃老大備了一匹公馬,這公馬看到一匹母馬經過而起性,抽打得肚皮“劈里啪拉”地響,黃老大當街一掌擊斃此馬。當然,“怒堡”中從此不準再有公馬、公貓、公狗,甚至公雞及公鴨。因爲這些畜牲往往肆無忌憚,會在人前公開表演。
當然,“怒堡”的茅房,不論是大解或小解,一律坐式或蹲式,絕對沒有站式的。
總之,由於堡主的忌諱多,似乎就像宮中的太監一樣,他們從不說要去茅廁,老是說去“西跨院兒”。(這是李蓮英那時代的情況)。
“大哥……”黃宗海怕他的大哥,也可以說兄弟兩人同病相憐。道:“大哥怎麼說就怎麼做。”
“吩咐下去,把凌鶴弄到石屋中去。”
這石室是正方形的,以方方正正的青石砌成,每塊重兩千斤。靠上端有十來個杯口大的小孔通氣,地面也是青石,任何人被關進來都跑不了。
黃氏兄弟兩入進入石室內,凌鶴就着燈光一看,兩個都是大白臉,這其中是否有一個曾和“白煞“及姜不幸兩人在一起過?“白煞”和姜不幸是否也在此堡之中?
這念頭一起就被消滅,他不願姜不幸的影子再進入他的腦海之中,永不!
黃氏兄弟四道目光在凌鶴身上掃來掃去,是羨慕還是嫉妒?而凌鶴的感受卻是:貌有醜而可觀都,有雖不醜而不足觀者。這兄弟兩人予他的感受有“醜人觀止”的印象,雖然僅就五官來說,他們並不大丑。
“聽說你的武功很高?”黃老大以尖細的聲音問,他們似知自己的嗓音尖細,男不男女不女,所以人前說話不多,非說不可也。會放低聲音。
“遇上高人我不高,遇上庸人我不低。”
“聽說你學過巨書上的武功?”
“無可奉告!”
黃老二要發作,黃老大作了個手勢,道:“你有沒有接近過女人?”
“這種事你也要問?”
“事無不可對人言,對不?”
“嗯!至少到目前爲止,從來……”
黃氏兄弟交一眼色;左右撲上,奇特的掌勁所及,凌鶴身上一些要穴,都像是被指甲戳了一下似的,雖不十分痛,卻不能不使他震驚於這種納須彌於芥子的掌法。
他甚至以爲,這兄弟兩人聯手的實力比“白煞”還要高,而且輕功和內力無一不精,大約十一二招,兩人突然收手退下,一言不發,兄弟兩人又交換了一個眼色。
由於黃氏兄弟兩人極少有笑容,甚而臉上時有怒色,“怒堡”名稱之由來,這也是原因之一。
“我想請問一事。”凌鶴道:“‘白煞’是否在此?”
黃世海點點頭,道:“不錯,他在此做客。”
“是否可以讓在下見見他?”
“事了之後,我會把他交給你。”
“聽你的口氣似乎有可能讓在下走出‘怒堡,的大門?”
“正是,你我本無深仇,殺兩個部下,也是他們罪有應得,至於你殺了我的堂弟黃天時那也是他的報應。”
“黃無爵又是誰?”
“就是借了一兩金子給江涵的那個人。”
“江涵說黃天爵是他的表舅。”
“那是胡扯,但江涵未必能殺死他,後來我聽說江涵曾和你走得很近,相信是你殺了他的。”他很實在,立刻把“磨石衚衕賽汴京……”的事說了。
凌鶴愣了一會,如今想來,以江涵的花梢之多,那件事實在不足爲奇。可是江涵怎知黃天爵被部下割了靴子的事呢?如果再想想江涵和“白煞”的關係,而“白煞”又認識“怒堡”中人,也不足爲怪了。
“你們所謂事了之後,是指什麼事?”
黃世海的白臉上抽搐了一陣,道:“有一件互惠的事,希望你能合作。”
“什麼互惠的事?”
“我送你一件禮物,你玩過之後不必負任何責任,你可以玩一個月或再久些,玩膩了之後,你可以揚長而去,並致送禮金五百兩,是黃的不是白的。”
“到底是什麼禮物?”
“世上最動人的女人。”
“多謝,你還是留着自己用吧!”
黃老二發出一聲怪嘯,所謂“留着自己用”,這不是譏諷是什麼?他們如果能行,還會賠了女人再倒貼黃金五百兩嗎?
黃老二要動手,黃者大面罩寒霜,揮揮手阻止了他,道:“姓凌的,你是讀過書的人,自知‘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的古訓。”
“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當然知道,因爲葉伯庭對他說過“怒堡”堡主不能人事這件事情。
“我……”黃世海目蘊兇芒,似乎連齜着的暴牙也突然長了二三分。可是儘管凌鶴不斷地觸犯他的忌諱,卻是他精挑細揀中最出色的一個,而且相信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了。他忍了下來,道:“我不妨告訴你,我困練功受傷,已經不成了……”
“你弟弟黃宗海難道也不成了?”
尖吼一聲,黃宗海一片掌山壓了過去,凌鶴很驚奇,看來不男不女的人,竟是絕世高手。
“宗海住手!”真靈,黃宗海收掌退下。黃世海頹然道:“他初練武功時,時被慾念所擾,苦不堪言,一時衝動竟自行閹了,閹了之後才又後悔莫及。”
凌鶴道:“‘怒堡’人才濟濟,絕不乏這種人才,我倒可以爲你們推薦一人,包你們滿意。”
“是什麼人?”
“此人家世、武功及人品,都大有可觀,他就是暗算在下的樑不凡。”
黃氏兄弟兩人沒有半點表情,黃世海道:“我意已決,非你不可。答應了,立刻可以摟抱世間尤物,天下至美,不答應,你猜我要如何整你?”
“烤我對不?”
“我只給你半天的時間來作決定。如你改變主意了,大聲嗆呼三聲,即有人來傳遞消息。姓凌的,你的父仇未報,命卻只有一條。”
“哐啷”一聲,厚重的鐵門閉上,在外上了鎖。
凌鶴冷冷一笑,不要說他不會考慮這件事,就算真的答應了,爲他們播了種,以這黃氏兄弟之狠之毒,還會留他的活口到外面去亂說嗎?“俗語說:“十個女人九個肯,只怕男人嘴不穩”這雖然過分誇大,卻足以證明男人嚐了這種甜頭,必會到處炫耀,他是如何如何有辦法,如何地風流倜儻!
黃氏兄弟兩人才返回他們的院落,一個人晃了進來,由於樑不凡早已供應“怒堡”江湖上的消息,在“怒堡”挺吃得開,到處都可以走動。
“黃堡主,您看小弟如何?”
二黃同時臉色微變,黃者大道:“什麼如何?”
樑不凡輕浮地一笑,道:“我的家世、文事底子以及人品,可以說無一不是上上之選,生個第二代,保證白白胖胖,逗人喜愛,而小弟卻不要那五百兩禮金。”
分明他偷偷聽到二黃在石室時對凌鶴說的話了。
二黃目光中升起了冷霧,袖內雙爪逐漸握緊。黃宗海站了起來,道:“樑不凡,的確,你的人就像你的名字一樣,不同凡響。”
“這……這可不敢當,不過小弟在那方面確有不發則已,發必奇中的本領。”
黃宗海勾勾食指,叫樑不凡走近,黃老大以爲弟弟要在此做人,深意地看了弟弟一眼,黃宗海還了一個眼色,似在說他並非要馬上做人。
樑不凡看慣了二黃那種木然的面孔,尚不知自己犯了他們的大忌,緩緩走近,黃老二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樑不凡微微一怔,立刻笑着走了出去。
不久,樑不凡笑盈盈地拿着一根去了粘葉的稻草秸走進來,此秸長約六七寸之間,甚爲自負地交給黃老二,道:“二堡主,就是這光景……”
二黃的目光投注在那根稻草秸上,再也收不回來,眼囊內忌驟地跳動着,那眼神中是欽羨抑是妒恨,可能連他們兄弟兩人也未必弄得清楚。
這根草秸代表一個男人多少自尊?又激起多麼深厚的自卑?而人類的自尊與自卑又是那麼微妙,不是爲了家世不如人,學問及武功不如人,只是爲了那一點點……”
“來人哪!”
“來哩!”一個瘦小、白淨而又十分機伶的小斯走了進來,估計這小斯不超過十八歲,這小子和二黃極相似之處,即是沒有眉毛、睫毛及鬍子碴兒,聲音有點窄細,躬身道:“堡主有何吩咐?”
黃宗海指着樑不凡道:“黃天,樑少俠自願和我們深交,至情感人,卻之不恭,你就帶他去淨身吧!”
樑不凡一聽要淨身,以爲必是沐浴一番,他是個好色之徒,馬上要他去和一個世間尤物作播種工作,哪會不心花怒放、跟着黃天走出此院。
大約盞茶工夫,隔壁院中傳來一聲慘叫,黃宗海道:“大哥,又多了一個失‘勢’的人了。可惜的是,姓凌的沒有他這麼好調理。”
“如果他和樑不凡一樣,也就成不了大器,自也不會有今日的造詣了!”
此刻,一箇中年人自淨身房中走了出去,黃無已爲樑不凡上了“九龍回生散”及“珠琅生肌散”,前者能止血止痛,後者能防腐長肉,這些珍貴藥方皆來自宮廷,而樑不凡也剛剛醒來。
就像一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如喪考妣。
“他孃的,你哭!再哭!我剛剛給人上了‘九龍回生散,止血止痛,要是再流血你就沒救了,這藥貴重得很。”
樑不凡的哭聲戛然而止,悲聲道:“黃天,我……我怎麼辦啊……”
“這……這就叫着什麼來?匹夫有罪……懷壁……無罪吧!”
“不……不……是匹夫無罪……懷壁其罪……我這東西變成連城璧了……”以前並未這麼想過,現在卻以爲,連城璧不是有價,這個卻是無價的。
“黃天……那個給我吧!”黃天手中有一玻璃瓶,瓶中泡着那活兒。
“你要這個幹啥?它的用途可大哩!”
“作個紀……紀念吧……至少證明我曾經有過這東西。”
“不行,這東西要作標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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