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裡遠的海浪轉眼即到,其實這層浪並不大,前峰只有四五尺高,就算迎面撞上,也只能搖晃一下船身。
布蘭克轉過身,面向阿爾豐斯低聲示警:“水下有一個強大的生物,正向船隊迅速游過來,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阿爾豐斯一拍腦袋,怎麼自己就那麼昏呢,一直想着是冷山在玩花樣,其實教廷同樣可以玩。他們玩出來的花樣絕對比冷上玩的還要狠上千倍萬倍,不爲別的,只因爲他們有着一層善良的外殼。
“所有人回艙,我留在這裡就可以了。”阿爾豐斯向着甲板上的人揮了揮手,語調平淡而又平靜,他不該疏忽那股最強大的宗教勢力。
士兵們一個接一個爬入艙內,那裡的確是一個安全穩妥的地方。韋伯和洛卡看了一眼阿爾豐斯,也跟在士兵們的身後走下去,像那些無動於衷的人們一樣,奧帕、蘭希、凱瑟琳和布蘭克留了下來。
“你們難道沒有聽到我的話?”阿爾豐斯冷冷說道,無論水下那個是什麼東西,如果它直奔掃蕩而來,目標無非是自己一個人,就算兇悍如龍龜也不會平白招惹這麼一支龐大的船隊。
“我聽到了,很清楚,不過我還是決定留……”蘭希用堅定的聲音進行回答。
“啪”,一個耳光響亮的刮在蘭希臉上。
蘭希的話硬生生的停下來,頭也順着這一掌的力量歪在一邊,半邊雪白的面額頓時紅腫起來,還沒等她明白怎麼回事時,耳中傳來阿爾豐斯沉聲喝道:“滾!”
凱瑟琳走過去,用袍角擦去妹妹嘴角邊的血絲,憤怒的看着阿爾豐斯:“你怎可以這樣對待蘭希?”
“就算她是一片好心,不過現在礙着我了。“這是阿爾豐斯冰冷的回答,他向旁邊的奧帕和布蘭克向艙口一使眼色,示意將她們帶下去。
這一掌雖然刮在蘭希臉上,阿爾豐斯的心卻痛了一下。他不能,也不敢將她們留在甲板上,只能選擇這種粗暴的方式,就算要面對再大的困難,也只能由自己和碎殼去承受,沒必要牽涉無辜的人。
蘭希嘬了下嘴,將含在口裡的血液嚥下,她平靜的看着阿爾豐斯,面上卻沒有惱怒和責怪的表情,只剩下對愛人的寬容和信任:“姐姐,我們下去吧,在這裡反而會有阻礙。”
“你……”凱瑟琳看着親妹妹,又看看阿爾豐斯,她搞不懂這兩人究竟是怎麼回事。
“愛一個人,就算不在他身邊,心也會伴隨着對方。”蘭希深深看了阿爾豐斯一眼,當先走了下去。
凱瑟琳無奈地看着阿爾豐斯,“你自己也要小心。”說着也跟在妹妹身後離開。
當奧帕將垂直的艙板合起,阿爾豐斯和碎殼取得感應。“是不是衝我來的?”伸手解開次元袋。
“太好了,是個低階神。“碎殼冰冷的聲音中透着歡娛,“這次是他自己撞上來的,我們可沒主動招惹他。”他對冷山從手中溜掉的事情還耿耿於懷,難得有人送上門來當出氣筒。
阿爾豐斯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其實這傢伙早就想弒神玩了。
浪頭由前面船隊底下平靜的滑過,來到掃蕩面前的時候,急劇涌起,形成一個三十尺高的滔天巨浪,上升到最高點之後夾着腥鹹的海水,朝阿爾豐斯撲面衝來。幸好掃蕩身體很沉,不像其它木船那樣被洶涌地波濤整個拋起。
一把青銅製成的三叉戟捲起幾百磅重的海水從海浪中伸出,向阿爾豐斯橫掃過來。
阿爾豐斯揮臂擋格,上臂骨和戟身一撞。“騰騰騰”一連後退三步,整條手臂被震得又酸又麻,一時竟然擡不起來。
“胥琉斯,海神之王波塞冬下屬,作爲海王的代理人,他掌管着麥迪特海的低階海神,感知範圍大約爲三裡”,碎殼恨恨的說道,“主人警告我們最好不要惹上奧林匹斯那一家子,不然就得到卡瑟利尋求庇護。”
“尊敬的海神閣下,何事讓您如此勞心費神?恐怕我們這些凡人不值得享有這個殊榮。”阿爾豐斯忍着劇痛笑問,臂骨可能已經碎裂,生命門的力量正源源不斷集往傷口。
這個神祗肯定是白癡,竟然對一個凡人下重手,平常人捱上這一下,內臟恐怕就得因爲震盪而破裂。他心裡不停咒罵着這個愚蠢的神,以及那同樣愚蠢的見面方式,不過,他也清楚,這個低階海神並沒有用上全力。
浪花從甲板消退,一雙眼睛從海水中突然睜開,有如牛眼,十尺高的靛藍色影子徐徐升出海面,一身青銅鱗甲和四周的水呈現出同一種顏色,給人一種錯覺以爲是海水的凝華。
旁邊護衛戰艦的投石機紛紛對準了這個未知的生物,士兵們推動着沉重的絞盤將強力彈索絞緊。如果他做出危害到整條船隊的動作,幾百塊巨石馬上就會砸過去。
“滾回該去的地方,我,胥琉斯宣佈,你在這個海域裡不受歡迎。”雷鳴般的聲音在海面遠遠傳了出去,三叉戟從海水中揮出,遙指阿爾豐斯額心,水珠在半空形成一道絢麗的彩虹,“如果你繼續留在船隊裡,所有人將會受到海洋之神最嚴厲的懲罰。”
胥琉斯想驅逐阿爾豐斯!
“爲什麼?”阿爾豐斯大聲問道。
“這是神的旨意,無需向凡人多作解釋。”這個神祗就算用平常地語調回答,也隱隱散發出風雷的威嚴。
其它船上有不少士兵聽到胥琉斯這個名字後紛紛跪下朝海神頂禮膜拜,惟恐懲罰會降臨到自己身上,更多的士兵則指着阿爾豐斯的船叫罵起來,在他們心裡已經將阿爾豐斯看做是得罪神明的罪魁禍首。
阿爾豐斯這才明白,不單耶威,可能連波塞東都盯上了塔隆,要麼知道那個顛覆計劃,要麼被杜基教的條件引誘,不外乎這兩種原因。當整個世界都反對自己的時候。只有一條路可走——回到無神的塔隆沙漠。雖然塔隆的巫王不止多克一人,但無論去到哪一座巫王統治的城市,神官們都不會眼睜睜看到這股強大的力量出現在自己身邊。所以,選擇回去也只有兩條路:受神官的指揮,或者成爲他們之中的一員,和冷山合作,讓冷山成爲巫王,繼而顛覆整個沙漠體系。
這些神祗全都瘋了,爲了什麼原力,他們可以做下各種各樣不可思議的事情。爲了逼自己去參與顛覆塔隆,不惜動用神祗的力量以迷惑人心。這個赫流斯絕不會是爲了打架而來,以海神身份說出來的話足夠讓士兵們將觸犯神明的憤怒指向阿爾豐斯,這是壓迫他離開東征的隊伍的最佳方法,先讓阿爾豐斯成爲其他人心目中得罪神明的邪惡之源,甚至會牽連自己的部隊,如果他再堅持一意孤行,士兵們無疑將會成爲衆矢之的。
阿爾豐斯也根本無法爲自己辯護,一個凡人又有什麼能力和神明爭辯?就算解釋,又有多少人會相信?教廷的人恐怕正在一邊偷着樂呢。他們絕不會幫忙解釋任何事,不推波助瀾就已經是有良心了。奧古斯都對此也無能爲力,他權力再大也無法和神祗抗衡,而且他也不會爲了阿爾豐斯一個人去得罪大部分士兵以及教廷。在這種時候幫阿爾豐斯說上一句話,足以引發全軍兵變,保持緘默纔是最好的選擇。
除了獨自離開,別無它路,上有神祗施壓,中有教廷和冷山騷擾,下有賞金榜和大量虎視眈眈的傭兵等着他的頭顱,現在又加上大量心存不忿的東征士兵,可以這麼說,全世界都被動員起來反對阿爾豐斯,他纔是全民頭號公敵。
教廷關係網的威力現在才顯示出來,一直以來,他們就在旁邊看着阿爾豐斯的飛揚跋扈,甚至可以說是縱容,無非是在等待最適合的時機,只要他們願意,憑阿爾豐斯脆弱的人脈根基不足以發起挑戰。
“我會離開!但不是現在!”阿爾豐斯緩慢的說道,和胥琉斯互相瞪視。
“你必須現在就走,沒有條件可講!”胥琉斯有點惱怒,和神祗講條件的凡人他可能還是第一次遇到。
“要是我現在走,也絕不會回到塔隆。有能耐就現在殺了我,不過,就算死,我也不會讓你們如願以償,我在用自己的命和你們講條件!”阿爾豐斯並不想退讓,斷然拒絕這個無理的要求。神又怎樣?難道神就可以爲所欲爲?在他心裡泛起了滔天怒意,就算面對秩序雙蛇又怎麼樣?大不了一死而已,命只有一條,想拿就過來拿吧,不過在此之前他們一定會付出意想不到的代價。
在塔隆,阿爾豐斯沒有資格和神官談條件,現在的他清楚的認識到自己的價值,已經擁有足夠的資格和本錢跟神祗進行談判。
“說得好!看他能玩出什麼花樣,就算不能借主人的神力,也要試試和神對抗是什麼樣的感覺。”阿爾豐斯耳中傳來碎殼的喝采,雖然死神明令禁止冒犯神祗,他也害怕衆神之間爆發大規模衝突,但碎殼可以用個人名義站在阿爾豐斯一邊。
“算我一份,這些目中無人的傢伙讓我覺得厭倦。”掃蕩也悠悠說着。
阿爾豐斯心裡很清楚剛纔那一記揮擊的威力,冷山這樣的半神巫妖對自己來說已經難以應付,何況現在面對的是一個真正的神祗,就算道格拉斯加進來也無濟於事,他不能讓凱瑟琳和蘭希牽涉在內,也不想讓碎殼和掃蕩捲進來。碎殼是奈落的人,能說出這麼一句話已經很夠朋友,它完全和這件事無關,掃蕩也一樣。唯一恨的就是自己力量不夠強大,只能靠談判維持,而不能大聲說“不!”。
拒絕,只是阿爾豐斯一個人的事情,回不回去,全在他的一念之間,部屬、朋友、愛人,他們不能爲了一個人的抵抗而失去應得的權利。可是,就這麼離開,他們能明白嗎?甚至,這個組建不到一年的集團會不會就此煙消雲散?集團裡面還沒有人有能力填補自己離開後出現的權力真空,到時不是變成一盤散沙就是各自爲戰。凱瑟琳和蘭希或許能安然無恙,其他人就很難說了,這兩千人本來就是炮灰,隨便找個地方一扔,就算全部陣亡也不會有人說上半句閒話。如果蕾貝卡在還好點,不過她在蘭西帝國還有更重要的工作去辦,和這個小集團相比。她顯然要考慮得更多。
既不能留,也絕不能走,阿爾豐斯只能獨自嚥下這枚無奈的苦果。
月之心是塔隆沙漠邊緣第一城,要想顛覆塔隆的巫王們,就必須擁有這座連接四方的橋頭堡。寬鬆的環境吸引來衆多的具有複雜背景的冒險者,就連反叛軍都能在城裡喝酒聊天,滲透進去是很輕鬆的事,只要遵守城裡的法令,就連冷山這個顛覆者也能光明正大的從城門走進去,而不會受到檢查和盤問。
阿爾豐斯不想面對蓋勒特和多克,他也不能向自己的兄弟和最尊敬的人下手,他想向所有的人大聲宣佈:不是所有的巫王和所有的不死生物都會危害人類,他們的存在,也是一種必要!不過,有人聽得下去嗎?就算有人聽下去,衆多的神祗們和教廷會失去他們的興趣嗎?
教廷巴不得說一句:讓聖潔的光輝撒遍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讓所有的人都沐浴於光明的福音裡,然後一指,看,那個沙漠,就是罪惡的根源,黑暗的異教徒們在那裡盤據,他們往光明而純潔的世界裡投放瘟疫和病毒,讓所有人都在無窮的黑暗中一直墮落下去,而當信徒們舉起屠刀殘殺着婦女兒童的時候,理所當然認爲這是正義的,將會流芳百世,是在幫助那些受到黑暗迷惑的人脫離痛苦。
這纔是真實的世界,絕大多數人都是通過否定別人,以自我麻醉的方式來生存下去。
在這方面,多克屬於永遠保持着那份清醒的人,而清醒的人總是很痛苦的,多克並沒有教導自己的臣民怎樣去想和做才正確,他要他們在殘酷的環境中學會自我判斷。
在某種意義上,多克是阿爾豐斯的導師,即使他們之間沒有說過一句話,卻讓阿爾豐斯學會如何做一個真正的自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一千個人就有一千條路,誰也不能說誰是正確或者錯誤。
三叉戟一伸,戟尖快捷無論抵住阿爾豐斯的咽喉,胥琉斯怒氣衝衝的看着阿爾豐斯:“卑微的人類,你膽敢威脅我?!”
“我從沒看過像你這樣求人辦事的神祗。”面對威脅,阿爾豐斯絲毫不爲所動,這一戟速度並不快,以他的能力可以躲的過去,只是躲得了一時卻躲不過一世。他說的也確實是實話,除了奈落,他還沒有接觸過其他神祗,而奈落也不會用這種狂妄自大的口氣說話,“起碼,你該說一個請字,波塞冬賦予你神力的時候沒有告訴過你應該尊重一下人間的禮貌嗎?”
“噌”,青銅戟斷爲兩截,一柄巨大的光刃鐮擋在阿爾豐斯面前。
胥琉斯大吃一驚,身體隱入波浪中,一雙牛眼驚異不定的看着阿爾豐斯,“你是死神的人?”如果他的樣子不是裝出來,那肯定是受到教廷的唆使,而教士們絕對不會將阿爾豐斯的身份泄露出去。
“憑你就敢用武力威脅我的代言人?想挑戰我的權威?”好像是那把鐮刀在回答,這次奈落沒有佔用任何人的身體,直接就跳出來替阿爾豐斯解圍了。不過,這還不是他的真正化身,只是一把用神力暫時凝出的武器。
“掌握死亡的偉大之神,奧林匹斯向來和卡瑟利沒有瓜葛,主神想聽一下解釋。”胥琉斯剛纔還在向阿爾豐斯耀武揚威,一看到奈落的力量頓時軟了下來,慌忙向自己的主神波塞冬求援。
天空中響起一聲晴天霹靂,阿爾豐斯只感到眼前一痛,一道耀眼的閃電穿越雲層,巨大的光束直接落入掃蕩旁邊的海水中,強烈的白光讓阿爾豐斯雙目突然失明,過了十多秒後才恢復正常,四面八方都是悲慘的呼號,很多士兵的視力受到了這束閃電的影響而出現短暫的失明。這種自然產生的閃電不同於魔法閃電,強烈而霸道,幾百道散開的電光嫌閃動的白色海蛇一樣在海面出沒盤旋,發出吱吱的電流聲。
一層白色的霧氣輕輕泛起,那是海水在蒸發。海面飄蕩着一股雨後特有的清新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