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靜,蟲鳴陣陣。
紀府七進院落的西廂房燈火搖曳,美婦人臉色深沉,似乎思索着什麼。
“時辰差不多了。”
同在廂房中的短鬚中年人紀寶榮,對美婦人提醒道。
“你怎麼一點不着急?不要忘了,那陳耕年也是玄陰宗靈屍一脈的。”美婦人難耐焦急,對短鬚中年人道。
“早就跟你說了,陳耕年是另有所圖,現在着急有什麼用,與其打草驚蛇,倒不如看看他想做什麼,紀明在玄陰宗纔是主要的,若是孩子能爭氣,過些年之後,一個陳耕年又有何懼,別總想着養屍,修煉之人還得走正道。”短鬚中年人有着煩心之色。
“你不管我管,我已經給母家去信了,希望少涼能來一趟,陳耕年急不可耐,必有原因。”美婦人主意很正,有着一不做二不休的意思。
“事情一旦鬧得不可收拾,就連你的那些害人事,也要被抖出來,眼下天羅國與南溪國的戰事有所緩解,不日大哥可能也要回來,你好自爲之吧。”短鬚中年人紀寶榮略有深意提醒,有着讓美婦人安心的算計。
“那妾身就去了,別讓人打擾那邊,留陳耕年獨自一人在紀凡身邊,妾身不放心。”美婦人神色一亮,稱呼也有所改變。
“你啊,若有外人打擾,我會說陳耕年在給紀凡治病。”短鬚中年人表現出清高的做派,實則心思比美婦人還深。
美婦人微微一笑,出了廂房,其實她有話沒說開,那就是這偌大的紀府之中,沒人會真心顧惜紀凡那個病秧子的死活。
自從一年以前,美婦人不許紀凡再出天井小院,稱他病重爲由,也不讓人同他過多接觸,就已經試探出了紀家之人的意思。
天井小院的石屋,清晨鬧出了動靜,在紀家之人注視中,又是擦拭又是換藥的紀凡,已然被挪了回來。
就算紀凡不睜眼,同樣能感受到石屋中的燥熱,相比昨晚六個碳爐子,此時的碳爐子,則是增加到了九個。
裝作昏迷的紀凡,無非是想要活着,可這麼基本的期盼,現在卻只能是奢望,心頭恐懼與憤怒交織,最終化爲落寞。
即便紀凡內心殺意不斷高漲,也被他冷冰冰的理智束縛住。
此時身體狀態很差的紀凡,顯然不具備同陳耕年這樣煉氣士一搏的能力。
哪怕元血丹所含的血靈草,服用之後可能會使血液沸騰,致人發狂不止,或者爆體而亡,在面對駝背老者的時候,紀凡也不得不吃,否則暴露了還有自主靈智,那更是不會再有一絲機會。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的紀凡,更多是考慮着,服食元血丹之後可能會出現的狀況,以及作何應對。
之所以紀凡昨晚主動打斷焚火鍛體訣,並不是忍不了疼痛,而是他那時短暫古井無波的心境,發現身體承受不住了,就是這樣,依舊傷到了肺脈。
“老頭說元血丹,是有着增強肉身恢復力的功效,這一點說不定我可以利用,以前我服用迷識丹挺了下來,雖不知道元血丹對靈智的影響幾何,卻不得不顯露吞噬的秘密,讓肉身代爲承受了,若沒有了自身的意識,同行屍走肉又有什麼區別。”被駝背老者放躺在石屋地上的紀凡,不着痕跡暗暗盤算着。
從圍繞着的九個碳爐子熱量,紀凡覺得應該是暗含一定的玄妙方位,據他所知,到了煉氣士的層次,是可以煉丹御寶的,駝背老者高明的手段,已然不是凡武能比。
“老頭拿出了元血丹,看樣子是要來狠的了,不將我經脈淤積煉開不肯罷休,昨夜焚火鍛體就已經痛苦難耐,受的傷也沒好,今夜這一關,不知道還能不能過去。”紀凡調整心境,做着心理準備。
反觀駝背老者,則是親手搬動碳爐子,確保位置的準確,旋即又開始鼓弄出盒子和瓶罐。
“呼隆!”
駝背老者在九個碳爐子刻下印記之後,石屋的門被美婦人拉拽開。
“已經可以了,不過在老夫催動九轉煉丹陣的時候,不能被任何人打擾,夫人還是出小院守着比較好。”駝背老者是專程等着美婦人,才說這番話。
“陳長老信不過妾身?”
美婦人蹙起眉頭,不滿駝背老者的安排。
“非也,只是老夫修爲尚淺,主持煉丹陣的時候不能分心。”駝背老者笑着敷衍道。
美婦人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最終話語還是有所選擇:“希望陳長老不要鬧出太大動靜纔好。”
婦人出去推上石門,駝背老者先是凝神一會兒,好像確認她出了院子,這纔來到了紀凡的身邊。
不知道有多少次,紀凡想着突然暴起對駝背老者下殺手,可是理智告訴他勝算太小,這紀府就算沒有駝背老者,他想走出去也不容易。
紀府青磚頂瓦的高牆,又厚又結實,足有兩丈高,還有許多瞭望孔和箭孔,府中的一些僕役,在必要的時候也是戰士,有着超出尋常下人的警覺性。
九進九出的紀府,建築是院子套院子,房舍連房舍,更是增加了潛出偷跑的難度。
駝背老者深吸一口氣,從小瓶中倒出紅色丹藥,扶起紀凡送入了他的口中,旋即用右手掌助他喉部順氣,引着吞嚥。
裝昏迷的紀凡,儘管緊張的口中發乾,卻還要平靜心境,抑制因爲緊張恐懼的心跳,任由駝背老者擺弄,沒有一絲一毫的抵抗。
身子被駝背老者放下,紀凡也不敢表現出任何心緒波動。
紀凡只是默默等着丹藥化散起作用,在他的準備計劃中,丹藥一旦出現細微起作用的徵兆,就是他可以行動的信號。
“我的身體傷勢很多,也很飢渴,迫切需要藥力進行修復……”紀凡猶如自我催眠,爲肉體吞噬承受藥力做準備。
相比紀凡,駝背老者則是急切了很多,確認他服食丹藥入腹之後,連忙陸續跑到九個碳爐子前,用小罐往着火的爐子中倒紅色粉末。
“呼~~~”
紅色粉末一經被駝背老者投入爐中,就猶如助燃一樣,使得火焰暴漲。
火焰由赤色變得暗紅,顯得格外妖豔,彷彿帶着魔性,讓駝背老者很快閉息退開。
在駝背老者快速退出丹陣,到九個爐子外圍盤坐下的時候,九蓬透着魔性的炎光,甚至將石屋內部映出了血色。
感受到丹力化開,紀凡這時也顧不上駝背老者了,不着痕跡的吐息,引導不暢的氣血運行。
身體的飢渴空虛感,幾乎與內腑一縷縷令血液沸騰的霸道丹力一併爆發。
“吼~~~”
就在紀凡察覺到濃郁血腥味兒,攜着兇性藥力往上反之際,不知道是不是藥力的影響,他的感知中,好似出現了來自遠古的兇殘獸吼。
“一定是藥力產生的幻覺,吞噬了這藥力……”紀凡血氣沸騰在周身上下鼓盪,頓時青筋畢露。
儘管駝背老者盤坐在九個碳爐子外圍,還是能清楚看到,躺在地上的紀凡全身肌肉猛地一鼓,身體驟然粗大了一圈,從體內瀰漫出的縷縷血光一張一縮,猶如呼吸一樣。
對於紀凡的變化,駝背老者雙手結出御寶手印,嘴脣翕動着唸唸有詞,小聲吟誦起晦澀難明的咒語。
“嗚~~~”
隨着駝背老者張開一手五指,向一個碳爐子事先刻好的圓印放出黑光,爐子所涌的一蓬暗紅之炎,很快就向平躺在地的紀凡落下。
“呼!”
被暗紅之炎淹沒的紀凡,氣血在四肢百脈噴張,胸中就好像有口氣不吐不快。
“這藥力太強了……”
紀凡面對撲下的暗紅之炎也不牴觸,剛好可以藉助焚火鍛體訣煉化藥力,他估計駝背老者焦急忙慌催動九轉煉丹陣,應該也有這方面的意思。
只是駝背老者不知道,紀凡有自主意識,曾主動焚火鍛體。
紀凡所躺的青石地面,很快就被下落黏稠光炎燒紅,可他吸收了暗紅光炎的肉身,非但沒有焦爛,此前的一身舊傷,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新肉芽。
元血丹藥力被紀凡肉體吞噬,藉助黏稠光炎的煉化下,那兇殘獸吼對頭腦龜裂般疼痛的影響,在一點點的削弱。
看到紀凡捱了下來,而且肉身恢復力明顯,駝背老者面露喜色,催動爐子涌出暗紅色光炎更加賣力了,接連讓九個爐子全涌出光炎,才氣喘吁吁罷休。
服下元血丹的一段時間,紀凡能夠深切感覺到要爆體而亡的危機,直到九口爐子的光炎全撲向他,脹大一圈的身形,也沒能借助焚火鍛體訣縮小恢復。
依舊是劇烈的灼痛,可不知道是之前體會過一次生不如死的滋味,還是服食了元血丹,肉體恢復明顯增強,紀凡竟平靜的忍住了。
在氣血鼓盪猶如大江奔涌的情況下,紀凡將暗紅光炎吞噬的更深,甚至不僅限於淬鍊血肉,而是讓骨體和內臟都得到洗煉。
“眼下的肉體傷勢恢復明顯,這是一個修煉焚火鍛體訣的機會!”意識漸漸清明的紀凡,感覺到了駝背老者疲累催動九個火爐一同旋轉。
紀凡的經脈淤積,開始化開了,之前的兇殘獸吼,讓他好像感受到了一隻極爲恐怖的遠古兇孽。
獸吼聲在紀凡感知回落的過程中,變得嗚咽滄桑,直至悲吼消失,依舊讓他有着記憶猶新的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