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飛依言在他對面坐下了,不過他沒有說話,只是在那裡靜靜地低着頭坐着,王劍非沉默了片刻,然後望着他問道:“昨天晚上夢到媽媽了吧?”
王逸飛沒有啃聲,不過他的眼圈已經有些紅了,因爲他昨天晚上接連幾個夢都夢見了媽媽,但是每一次他都看不清媽媽長什麼樣子。
“我是早上聽見你在夢裡喊媽媽,所以才進來的,”王劍非掏出一張紙巾擦了擦眼角,然後很傷感地說道,“孩子,對不起,因爲我犯下的錯誤,讓你對媽媽一點記憶都沒留下,所以我想你現在即使夢見了她,恐怕也看不清她長什麼樣子。”
王逸飛聽他這麼說,心中不由一酸,於是他眼中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滾落下來。
“唉,二十多年前的事情,讓我深愧於心,所以這二十多年來,我一直不敢重回碧巖村,因爲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媽,但是沒有想到……”王劍非唏噓長嘆一聲,然後繼續說道,“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我這個逃避行爲,讓我又鑄下了一個大錯,我想這應該是上天對我薄情的懲罰吧!”
“說實話,這些年我有很多次想過回去找你媽,哪怕是偷偷看上一眼也好,但是我想,既然我已經結婚了,再去做這種事情,那就顯得更卑鄙,因爲這不但對不起怡欣的媽,而且也褻瀆了我和你媽之間的愛情,因爲我們當時的感情雖然算不上偉大,卻是非常真摯的。”
“所以我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也許在我走之後,你媽已經找了個好人家嫁了吧,因爲你媽當時在附近的五嶺八鄉中,是最漂亮、性格最溫柔的一個女孩子,因此在暗戀她的人當中,也不乏良材美質,如果她想結婚的話,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可是我實在沒有想到她是如此貞烈,居然用這種方式來踐行她許下的堅貞不渝的愛情諾言……”
說到這裡,他不由老淚縱橫,半晌哽咽無語。
“二十多年以來,我虧負你們母子的感情,是無法用任何物質來彌補的,”片刻之後,王劍非用紙巾擦乾了眼淚,然後繼續說道,“所以從去年我知道你的存在之後,就一直在考慮,要用什麼方式來彌補自己的過失。”
“這一年多來,我經過謹重考慮,終於做出了決定,”王劍非望着他緩緩地說道,“我知道,目前的這個身份對你來說比較尷尬,而且對你以後的人生也有重大影響,因此我決定辭去目前的一切職務,提前退休,然後正式讓你認祖歸宗,並向外界承認:你是我前妻生下來的孩子。”
“啊?”王逸飛本來一直都在聽他自說自話,也不想搭訕,可是他忽然聽到王劍非這麼說,頓時吃驚地張大了嘴。
因爲他知道,王劍非今年虛歲四十九,以他這個年齡就能當上一省的省委書記,那能力肯定是相當不凡的,再加上他身後的背景,以後進*,入常,那肯定是順理成章的事,如果運氣再好一點的話,登頂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他現在卻爲了認自己這個兒子,甘願放棄這一切,而選擇在官場上的黃金年齡退休,這份魄力和勇氣,以及對待自己的誠心,由此已經達到了極致,俗話說,殺人不過頭點地,因此就算他過去真的很對王逸飛不起,這時候也應該能得到原諒了。
他正在胡思亂想,這時王劍非繼續說道:“你不要以爲我這是爲了求得你的原諒,所以暫時拿這個話來哄你,我實話告訴你吧,爲了讓你爺爺支持這個決定,我做了很長時間的工作,現在你爺爺同意了,所以我纔敢與你相認,同時也告訴你這個決定。”
“本來我是準備把這件事拖到年底,然後在春節期間去辦,這樣更有喜慶的氣氛,”王劍非嘆了口氣道,“但是前幾天的時候,你爺爺主動跟我提起這件事,說他想見見你這個孫子,同時也提前把這件事辦掉,因爲他現在身體狀況不太好,他怕自己萬一出了意外,以後留下遺憾。”
“因爲在整個家族中,只有你爺爺同意我這麼做,而你的兩位伯父和姑姑、姑父他們對我這個決定都不太支持,”王劍非嘆息道,“當然,我想你也應該明白,他們不支持也是有理由的,因爲在官場上,我們這屬於同氣連枝,如果我提前隱退,對他們也是大有影響的。”
“爸爸……”王逸飛聽到這裡,心中僅剩的那一點怨念早已拋到了九天雲外,於是他猛地一下撲過去摟住王劍非的脖子,然後趴在他肩上痛哭起來。
“兒子,我的乖兒子……”王劍非聽他終於叫出了這一聲爸爸,一時間不由涕淚交流,於是他緊緊摟住王逸飛,然後用手輕輕地拍着他的後背,似乎這是在抱着一個兩三歲的孩子一樣。
父子兩個抱頭痛哭了一陣,王逸飛這才發現自己有些失態,於是他忙鬆開手,然後低着頭有些尷尬地搓了搓手道:“爸,我剛纔……”
“呵呵,你這樣我才高興呢,”王劍非從桌上扯了兩張紙巾遞給他,然後對他和聲道,“來,把眼淚擦一擦吧。”
王逸飛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紙巾把自己的眼淚擦乾了,然後回到原位坐下,王劍非自己也擦了擦眼角的淚痕,然後望着他嘆了口氣道:“其實你恨我也是應該的,因爲我以前……”
“爸,我並沒有恨過您,”王逸飛忙搖了搖頭道,“因爲我昨天聽爸爸回憶這件事時,就知道這其實是一個歷史造成的悲劇,再說我後來聽了妹妹說的那些話,知道您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我從始至終都沒有恨過您,只是我一想到母親因爲我而死得那麼慘,心中就無法釋懷,因爲這分明是我害死了她……”
“你真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孩子啊,”王劍非嘆了口氣,然後臉上露出一絲痛苦之色,“可是你怎麼能這麼想呢,你媽的死,其實責任完全在於我,因爲是我負了她,她才活得這麼抑鬱,活得這麼艱難,你不知道,在當時那個時代,沒結婚的人想生孩子,那要面對多少非議和責難。”